烙餅的滋味

烙餅的滋味

烙得金黃焦香的餅,從鍋裡移到木製砧板上,小小的店面瀰漫著熱騰騰的香氣,老闆利落地用刀切成八等份,裝盤送上。老闆娘立刻舀來兩碗綠豆稀飯,配著桌上已經選好的幾道菜,這就是我和父母親的豐盛午餐。

小吃店一到午餐時間,總是擠得滿滿的,一位難求。除了附近居民,還有不遠處戲劇學校的師生,也來用餐,或者外帶。

店名叫做“大胖”的這家店,已經是第二代傳人了,現時不但沒有大胖,連小胖都沒有了。個子小小的老闆娘是本省人,熱情招呼著上門與路過的人,她看起來總是那樣樂觀,許多菜餚都是她料理的,像是我最愛的辣子雞丁,以及朋友們都很愛的炒餅。瘦巴巴的老闆傳承父母的烙餅手藝,總是站在爐前,擀完面就要烙餅,有時候還加顆蛋,他沉默寡言,就像個忠實的衛士那樣守著烙鍋與一袋麵粉,數十年如一日。

數十年這說法真是一點也不浮誇,大約是念小學時,父親在上班的路上發現了這家店,來自大陸北方的他,嗅聞到烙餅的氣味,看見那一大鍋綠豆稀飯,當然是情不自禁的。隔天晚上就帶著全家去用餐,身材壯碩的老闆賣力揉麵的背影;肥胖老闆娘溫暖地忙進忙出,店裡有許多軍人和大學生,一人一碟菜,有時候加顆鹹蛋,一張餅或是一碗飯,據著桌子一角,吃將起來。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白刷刷照亮著,一屋子的南腔北調。

烙餅的滋味

結賬完畢,走出門口,我聽見父親對母親說:“還真實惠啊。”若以現代語彙來說就是“哇咧有夠便宜的”。

從那以後,當父母忙得沒時間煮飯,父親便會問:“要不然,我們去吃餅?”“好啊。”母親的聲音異常輕快。到了小吃店,我們可以用托盤揀選自己愛吃的菜,他們家的菜很家常,綠豆稀飯火候很足,熬得很軟糯。

直到我們搬了家,因著道路規劃拓寬,小吃店消失了。而後我們又搬家,赫然發現第二代就在附近開了店,“大胖”光榮迴歸,已經由第二代的兒子媳婦接手。

當父母已然老去,身體還算健康時,他們常自己去吃,有時我也一起。有病弱乏人照料的老人,吃完了付不出錢,老闆娘一貫熱情地笑著:“沒關係啦,下次再給。”老人離開後,別的客人問:“上次沒付錢的也是他吧?”老闆娘低聲說:“老人家吃不了多少,沒關係啦。”

這家小吃店不僅是美味,還很仗義啊。然而心裡還是有些惘惘的悵然,因為老闆的兒子們都在藝文界工作,想來是不可能繼續傳承了。

某天突然發現小吃店已經易主,再也沒有烙餅、綠豆稀飯和辣子雞丁了。我和父母的那一段漫長的烙餅滋味,就這樣截斷了。而我還沒來得及問問,辣子雞丁的辣醬是哪一款的?

烙餅的滋味


張曼娟 

曾經在大學當教授許多年,曾經在香港擔任臺灣文化代表;曾經出版過締造紀錄的暢銷書,如今想回歸到沒有定位的狀態,好好過日子。喜歡旅行、觀察、發呆、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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