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2 陳寅恪:動盪病痛伴一生 至誠至忠不離宗

陳寅恪出生於官宦之家,又活了將近80歲,不知道他人生經歷的人,可能都會認為他活得非常滋潤和幸福。實際上,陳寅恪一生大部分時間都活得不輕鬆,辛苦、勞累、病痛纏身……

他兒時東渡日本求學,不到3年時間,就因足疾輟學回國,青年時代又遠渡重洋,赴歐美留學。此時,陳家家道已日漸中落。而留學時的官費又常常拖欠,加之陳寅恪嗜書如命,父母匯來的錢多半用於購書。因此,陳寅恪的留學生涯基本上是在半飢半飽中度過的。

陳寅恪:動盪病痛伴一生 至誠至忠不離宗

據其三個女兒陳流求、陳小彭、陳美延所著《也同歡樂也同愁》中記載,陳寅恪在德國時,除聽課外,整天泡圖書館,僅帶一點最便宜的麵包充飢,全天不進正餐,營養不足,又未注意運動鍛鍊,使得他一生體弱多病,同時,因為過於沉迷於學術研究,已過而立之年也尚無意顧及自己的終身大事。

1928年初春的一天,清華大學體育教授郝更生與陳寅恪聊天時,說自己的女朋友的女同事家中掛著署名為“南注生”的一條橫幅,但他不知道“南注生”是何許人?才高八斗的陳寅恪張口便答:“此人必灌陽唐景崧(唐景崧是晚清檯灣最後一任巡撫,曾組織臺灣軍民抗擊日軍,是著名的愛國志士。)之孫女也。”正是這“一名之緣”,使得陳寅恪結識了唐景崧孫女唐篔,並相知相愛,於同年在上海結婚。此時,陳寅恪已是38歲“高齡”。

陳寅恪:動盪病痛伴一生 至誠至忠不離宗

本以為結婚之後,便可以結束四處漂泊,但動亂的時代卻不允許他這麼做。據《也同歡樂也同愁》所載:“……(父母)婚後幾十年歷經戰爭離亂,就拿搬家、拆家、建家來說,已近二十次。計有:北平三次,……逃難至長沙一處。香港六次,……桂林兩次……成都兩次……在廣州四次……”

顛沛流離的生活也嚴重損害了陳寅恪的健康。三位女兒在書中寫道:“父親這次經安南往蒙自途中(指1939年暑假),遭到前所未有的慘重損失,‘二十年來所擬著述未成之稿,悉在安南遺失。’計有‘蒙古源流注’、‘世說新語注’、‘五代史記注’、‘凡佛教經典之存於梵文者,於藏譯及中譯合校,凡譯匠之得失,元本之為何,列於校記”、“巴利文長老尼詩偈一部,……欲集中文舊譯並補譯及解釋其詩等等……當日兩書箱中,中文及古代東方文書籍及拓本、照片幾全部喪失。父親痛失自己二十餘年來辛勤耕耘的成果,身心健康受到很大打擊,何況到蒙自後不久即染上瘧疾,又素來消化功能不良,體質瘦弱,加上高原反應,幾次臥病在床,使母親非常擔心……”

陳寅恪:動盪病痛伴一生 至誠至忠不離宗

陳流求、陳小彭、陳美延所著《也同歡樂也同愁》

平時讀書,陳寅恪習慣於把讀書心得、文字批註都寫在書眉和行間空白處,待時機成熟時,整理發表。而文中所記述的丟失書籍,裡面就有其詳細的批註,這不止是陳寅恪個人學術史上最重大的損失,恐怕也是中國近現代學術史上最重大的損失之一。

經此打擊,陳寅恪許久都沒有緩過勁來。待他稍微振作起來的時候,又遭遇了雙目失明的災難。這一年,陳寅恪55歲,從此,他在無盡的黑暗中鑽研學術達22年之久,直到離世……

即便如此的不順遂,也絲毫未妨礙陳寅恪至學、至孝、至愛、至誠、至忠的品格修煉。

陳寅恪:動盪病痛伴一生 至誠至忠不離宗

陳寅恪一家

陳寅恪與唐篔婚後琴瑟相和,至愛一生。他經常對三個女兒說:“我們家裡頭,你們可以不尊重我,但是不能不尊重你們的母親。”“媽媽是主心骨,沒有她就沒有這個家,沒有她就沒有我們,所以我們大家要好好保護媽媽。”

1955年,在陳寅恪與唐篔兩人的結婚紀念日,陳寅恪題詩曰:“同夢蔥蔥廿八秋,也同歡樂也同愁。” 唐篔步原韻和道:“甘苦年年慶此秋,也無惆悵更無愁。”而三個女兒也以“也同歡樂也同愁。”為書名為父母作傳。

“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是陳寅恪為王國維所作的紀念碑銘,也是近現代大多數學人的內心追求和最高理想。王國維算得上是那個時代可以和陳寅恪掰掰手腕的大學者之一,但他們並沒有成為對手,而是互為知音。

陳寅恪不但對王國維這樣,對所有的朋友都至誠相待。文人自古相輕,但很少見到那個時代的大學者們和陳寅恪的互相攻訐。胡適、傅斯年、王國維、趙元任、錢穆、湯用彤、吳宓、劉文典、許地山、張申府、雷海宗等大學者與陳寅恪都是無話不說的好友。陳寅恪與他們以心換心,肝膽相照。

據《也同歡樂也同愁》書中所憶,陳寅恪給大女兒、二女兒起名流求、小彭,就是為了“要我們姐妹切勿忘記在當時被日本侵佔,而原本屬於我國的臺灣、澎湖。”

陳寅恪:動盪病痛伴一生 至誠至忠不離宗

1938年初春,陳寅恪懷抱幼女美延。

陳寅恪對家國的至愛,即是本心使然,也是家風使然。其祖父陳寶箴聽聞甲午海戰失敗痛不欲生,其父陳三立更是在日軍打進北京之前,絕食而亡。陳寅恪多次拒絕國外名校的聘請,而留在多災多難的故國,同樣令人感佩不已。

陳寅恪曾說自己研究歷史的目的是希望尋求歷史的教訓,找出歷代中國興亡的原因,使他深愛的故國避免走衰亡的老路。

1945年,日本戰敗,國民黨政府遷回南京,陳寅恪拒絕了中央大學的聘請,執意北上清華任教。當時,陳寅恪的妹夫,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俞大維任國民黨兵工署長。而且,陳寅恪的大部分至親也都在南方,但他執意北上,目的就是要遠離政治中心而研究學術,使學術研究不受意識形態干擾。他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際,給自己定的原則也是“既不跨海入臺,亦不過嶺南一步。”

1953年,中國科學院決定任命陳寅恪為該院歷史研究所第二所所長。但他卻不顧當時的政治氣候提出就任所長的兩個條件。第一條:“允許中古史研究所不宗奉馬列主義,並不學習政治。”第二條:“毛公或劉公給一允許證明書,以作擋箭牌。”並說:“其意是,毛公是政治上的最高當局,劉公是黨的最高負責人。我認為最高當局也應和我有同樣看法,應從我之說。否則,就談不到學術研究。”

陳寅恪:動盪病痛伴一生 至誠至忠不離宗

晚年陳寅恪

陳寅恪心裡明白,提出這樣的條件,他就真可以“亦不過嶺南一步”了。果不其然,陳寅恪並沒有赴京就任所長,而是改任另一位大歷史學家陳垣任該所所長,而他依舊留在中山大學從事自己的學術研究。

廣州中山大學校區內東北區309號2樓寧靜、幽深,陳寅恪在中大任教期間就曾居住和工作於此。他經常在二樓的陽臺上給學生們講課,並且向妻子唐篔和助手黃萱口述書稿。皇皇鉅著《論再生緣》和《柳如是傳》都是在其失明後以口述形式完成。黃萱曾感慨地說:“寅師以失明的晚年,不憚辛苦、經之營之,鈞稽沉隱,以成此稿(即《柳如是傳》)。其堅毅之精神,真有驚天地、泣鬼神的氣概”。

陳寅恪:動盪病痛伴一生 至誠至忠不離宗

陳寅恪與唐篔

在《也同歡樂也同愁》的結尾,陳寅恪和唐篔的三個女兒至為悲痛地寫道:“父親去世後,母親臥病不起,簡要地交代了後事,自己感到一生的任務已經結束,在父親逝世四十五天之後,便追隨生死與共的伴侶而去了。1969年10月7日、11月21日,在文革風暴中父母先後辭世。”該書三百餘頁,十八萬餘字,但寫陳寅恪在文革中的遭遇只有不到一頁,短短几百字,似乎還有許多未盡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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