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陳寅恪是失民族氣節,主張投日的帶頭大哥!知情人:亂彈琴

本來,閒談是非長短,是不該誅心的。可“陳寅恪是否漢奸”這個話題的拋出,確實是不懷好意,別有用心的。

學者:陳寅恪是失民族氣節,主張投日的帶頭大哥!知情人:亂彈琴

京都靜源,原名劉正,曾供職於武大等校,現據聞在美某私立公司

發問之人“京都靜源教授”,即劉正先生,是從氣功起家儼乎其然的“高人”,更是著名黑陳專業戶,這些年掛著武大、人大等校的舊銜高冠,四處露臉炒作,鼓譟帶節奏,竭力要給陳寅恪送上一個“漢奸”稱號,加以絞索。儘管他自己,因了不便明言的一堆怪事,被學術圈集體各種揭底開涮,都足以新添一部笑林了。當年的北京聯合大學中文系,1983級出了兩位可人,于丹之外,就是這位劉正先生,金童玉女似的,呵呵。

學者:陳寅恪是失民族氣節,主張投日的帶頭大哥!知情人:亂彈琴

于丹,現北師大教授,1987年畢業於北京聯合大學中文系.圖\\視覺中國

過去的“天涯”時代,他給學界同行們,帶來過太多啼笑皆非的笑話——武大國學院某位我喜歡的名學者,每回不經意中提及這位舊同事,都是不加掩飾的狎侮之狀,哈哈大笑起來,臉頰像捱了兩巴掌似的紅起,那意味深長只能自己去揣摩。只不過,這些年都沒人願意理他,而我在此,也多少給他留點情面,省煩不抄罷了。

他是每飯不忘攻訐的。只是不想頭條才興起,他就迫不及待地竄來再抹黑陳氏,各種謠言捏造,各種口誅筆伐,各種誣辱謾罵了。劉正教授比我年長30歲以上,我也沒資格混學術圈,彼此未有絲毫瓜葛,我本身也是貧嘴薄舌噴子一個,似乎本該識趣安做吃瓜群眾,袖手瞧熱鬧的。

學者:陳寅恪是失民族氣節,主張投日的帶頭大哥!知情人:亂彈琴

陳寅恪,1890—1969,江西修水人,國人共所推崇的學術大家

可是,眼見這種舐皮論骨的無端讕言,肆無忌憚地四處流佈,於心真是不安又不忍。視聽怎可不正,道義豈能餵狗,是以,面對盛氣凌人的“名流”學者,不佞也該無懼開罪,談些觀感的。


據說,因曾受過陳門弟子的奚落,有那麼一點私怨,劉正先生從“陳吹”翻身為“陳黑”,對陳寅恪表現出咬牙切齒之恨。

學者:陳寅恪是失民族氣節,主張投日的帶頭大哥!知情人:亂彈琴

劉正先生專著,被批為錯謬百出

近些年的他,上竄下跳,稱尊肥己,借挖掘新材料為名,以推翻定論為號召,或憑空誣賴臆造,或肆意歪曲解讀,或隨地搬斤播兩,罔顧各界觀感,不惜根除株拔,對墓木拱矣的陳寅恪痛下殺手,鞭屍為樂,意在把前輩徹底搞臭。

他之持論,主要有二。其一,認為陳氏浪得虛名,水貨一枚,論學問還遠不及他京都靜源大師,純是師弟子們吹噓出來的;其二,從根子上醜化陳寅恪,在其人格品行與民族氣節上大作文章,“起底”陳氏,說他不僅人品不行,小人一個,抗日戰爭爆發前還曾主張對日媾和,抗戰期間更主動參與日偽,妥妥落網漢奸、斯文敗類。

學者:陳寅恪是失民族氣節,主張投日的帶頭大哥!知情人:亂彈琴

劉正教授在平臺的另一段話

我的總看法:第一點,畢竟尚屬學術爭鳴範圍,即便立異以為高,也是天賦人權,無妨讓人插嘴,自成一說。惟第二點,抨擊陳氏人品,甚至陰陽怪氣意在坐實他是漢奸這一條,不只是人身攻擊而已,實際早已超出事實和公義的層面,是連死屍都搬來作沽名獲利之具,與營私肥己之所,豈忍心付之一笑完事。

比如,他誣衊的陳寅恪在港失節這一段,我自己2015年8月曾履至港大,辛苦訪得陳氏全部宿舍五處,並得查閱資料若干,心知完全捕風捉影,對其死守精神、氣節操守及偉岸人格只增無限感動。猶記得,那邊半夜,與友人迎風站在九龍太子道街頭,感慨紛至沓來:

學者:陳寅恪是失民族氣節,主張投日的帶頭大哥!知情人:亂彈琴

陳寅恪一家,約在困守香江前後

在那戰亂的年代,在命運的顛沛中,在赤貧的歲月裡,陳先生作為中國知識分子,是真有頂天立地的自尊自信的。他給友人的書信中,自稱“貶斥勢利,尊崇氣節”,絕不“侮食自矜,曲學阿世”,“始終未嘗一藉時會毫末之助”,沒有絲毫的食言自誇,也無半點虛與委蛇呀。

可以說,劉正教授如此毀謗中傷,就史實而論,是歪曲栽贓;於動機而言,不留情地講,完全是齷齪陰暗心理,“小人窮斯濫矣”!循這邏輯,你劉正先生明明是中國人,不過曾到東瀛遊學一年半載而已,歸國後竟搖身一變,連祖宗名姓都像丟垃圾一樣扔掉了,改稱“京都靜源”這麼不倫不類的日本名字,張揚炫耀以為漢學標榜。如此媚態,偏倡高調,崇議閎論,漫天大謊,居心又何在!

學者:陳寅恪是失民族氣節,主張投日的帶頭大哥!知情人:亂彈琴

倘還施彼身,我倒要詰問:劉正教授您自各的“民族氣節”,是遺忘在了李小牧那個新宿歌舞伎町一條街了嗎?


平實地講,劉正先生說“正當日寇侵華之時,陳寅恪卻帶頭主張投降日本是上策”,固然是誠心斷章取義攪渾視聽,可是在抗戰之初,陳寅恪內心對民情、國情、局勢判斷有誤,略顯悲觀,的確是事實。

學者:陳寅恪是失民族氣節,主張投日的帶頭大哥!知情人:亂彈琴

陳寅恪與好友吳宓.陳丹青\\畫

他確曾經認為,中日若全面交戰,要做好亡國的準備,為此憂心忡忡。他的這一條“罪狀”,據現有資料,僅見於《吳宓日記》(三聯書店1998版,第6冊)1937年7月14日所載。這是當日,陳氏與生死之交吳宓在私底下的一次閒話:

晚飯後,與陳寅恪散步。寅恪謂:中國之人,下愚而上詐。此次事變,結果必為屈服。華北與中央皆無志抵抗。且抵抗必亡國,屈服為上策。保全華南,悉心備戰;將來或可逐漸恢復,至少中國尚可偏安苟存。一戰則全局覆沒,而中國永亡矣。

從這可知,至少在盧溝橋事變一週以後,陳寅恪對時勢,還是持不樂觀態度,尤其是對主政者,是極不信任。可稍悉現代史的朋友就會知道,中日全面對抗前後,疑慮與悲觀,是國人從上到下都很廣泛的看法。這是實情,如今也沒必要出於民族自尊心而去塗飾,搞得好像一聽要交戰,個個燕雙鷹附身,都磨刀擦槍打了雞血似的。

學者:陳寅恪是失民族氣節,主張投日的帶頭大哥!知情人:亂彈琴

西南聯大派遣出過大批上戰場的抗日學生.電影《無問西東》有紀實成分

當時多數國人,以為自家處處不如人,樣樣沒準備好,倘若沒有妥為設計,就冒然全面交兵,勝算的幾率極其微弱,國家若陷泥墜火,而人民必將塗炭。這一點,從蔣氏到胡適,從李宗仁到梁漱溟,無賢不肖,自貴至賤,你能見到的私人材料,實際絕大多數都不表樂觀。

這並非陳寅恪一人的觀感。他的生性,是如此熱愛和平,而生平主張,也多是穩健主義,內心有此失誤判斷,在所難免。討論可以,可怎好上綱上線,誣告他“帶頭主張投降日本”呢!


而且,更為重要的是,陳氏的這番言論,是非先不論,無疑只是與至交閒聊所及的想法。從現今所有材料看,陳寅恪從未公開倡和,更從來沒說過不抵抗!

太顯然不過了,私下表達看法,與公開聲明媾和;對局勢預測不樂觀,與覥然倡議不抵抗,智商略微在線,都會清楚是兩回事。可以說,任何完全脫離語境的上綱上線,任何故意斷章取義的借題發揮,不僅違悖“史學基本法”,也是不道德的誣陷。欲加之罪,其無辭乎?

學者:陳寅恪是失民族氣節,主張投日的帶頭大哥!知情人:亂彈琴

盧溝橋——現代中國人的屈辱見證

在當時,守土抗日固然是全民之責,可也絕不是說,對於具體舉措,自家暗屋內流露過些許疑慮的,就就是其心可誅,就是失節漢奸,就是民族罪人。倘若真的要責罵到底,也無須諱飾,大概只有一點:陳先生畢竟一書生,談學問妙義紛陳,但窺察起時事來,也不免有疏失之處。1945年日寇戰敗,這個收場可以證實,他起先的悲觀是偏頗的。

學問家治史,貴在一個“識”字,我等吃瓜群眾論人,也須要一個“實”字。我想,知人必先論世,論事必得原情,應是常識。給前賢蓋棺論定,更當措其心於中和平正之地,任何大搞“誅心大法”的呵斥八極,是必定失之十丈,差以億裡的。


實際上,陳寅恪不但不是什麼“帶頭主張投降日本”的落水嫌疑人,在彼時,他是公開呼籲對日強硬最早、最大聲的中國人之一。

學者:陳寅恪是失民族氣節,主張投日的帶頭大哥!知情人:亂彈琴

陳寅恪中年時代

不僅如此,因為矢志抗敵,拒與合作,他毅然南下,長期流離轉徙,衣食不繼,朝不及夕,小女兒陳美延咳嗽都沒錢治病,也接不上營養,導致嚴重影響發育(見陳家兒女回憶錄《也同歡樂也同愁》一書);1941年12月,他困居香江,山窮水盡,住的都是貧民窟陋室,為省房租2年內搬家6次;日寇入侵香江後,他立即辭職,因無收入,一度斷炊。可當日軍聽聞其名望,持金40萬元相贈時,他斷然拒絕,送來的兩袋米,他也決然退卻,日人只好作罷。(黃延復《關於陳寅恪四十年代初滯港前後的一些史料》,見《追憶陳寅恪》,第373-375頁)

受賜於日寇的炮彈,他的絕大部分書稿毀於劫火,半生學術成果付之一炬,留下“千古文章未盡才”的遺恨,導致現今還要被承平時代的後學劉正教授,擠眉弄眼冷嘲熱諷說風涼話;也正是由於戰火的阻遏,他的眼疾得不到及時治療,很快就瞎掉了。一代大儒,如此含辛茹苦,如此壯烈為國,共赴國難始終,你都要謠諑他是失掉民族氣節的“帶頭大哥”,身後巧施以盲目的暴力,於心何忍,心術又得是多歹毒?

再舉個有名例子,可證實陳氏恰好是最早一批率先出來,公開激烈要求禦敵抗日的文化界大佬。1931年 ,“9.18”事變爆發,隨之“1.28”事變出現,陳寅恪彼時尚在北平,焦心如焚,迅即走出書齋,籲告所有學術圈同仁,傾力為全民抗日吶喊、奉獻。為此,他踴躍捐款,援助十九路軍等。

學者:陳寅恪是失民族氣節,主張投日的帶頭大哥!知情人:亂彈琴

憐子如何不丈夫

他對與日全面對抗的後果,是心有疑慮,可是一旦事實已成,從無怯弱自保之意。當時,所謂“不抵抗”輿論甚囂塵上,陳氏悲憤填膺,拍案而起。他聯絡同道,一方面請願陳情於當局,力請堅決抵抗;一方面公電叱責投降主義,予以辛辣嘲諷,以示絕不妥協的信念。該電全文如下:

洛陽國民政府鈞鑒,滬戰連日退卻,傳說原因不一,是否政府實行妥協,今日之事,敵兵在境,豈可作城下之盟,置東省失地淞滬犧牲於不顧,政府對日,當有一貫主張,不主妥協,即主抵抗,不用岳飛,即用秦檜。若用秦檜,即請斬蔡廷鍇,以謝日本,萬勿明戰陰和,以欺國人。家國飄搖,生靈塗炭,瞻望京洛,哀憤交併。

陳寅恪,容庚,吳宓,葉崇智,俞平伯,吳其昌,浦江清.1932年3月2日

學者:陳寅恪是失民族氣節,主張投日的帶頭大哥!知情人:亂彈琴

當日《世界日報》刊載

這篇陳氏“佚文”,刊登於1932年3月5日的《世界日報》。標題為《陳寅恪吳宓等電國府,質問對日方針》,現今尚可查驗。陳寅恪到底是“帶頭主張投降”,還是帶頭主張抵抗,文獻斑斑俱在,事實不言自明。


事實上,不僅是陳氏自己一生完其名節,是滄海欲流時代,中國知識分子的典範。他整個義寧陳氏家族中人,幾乎都是風骨峭峻的大丈夫,都是堅貞嶙嶙的愛國者,都是寧死不屈的民族主義者。

學者:陳寅恪是失民族氣節,主張投日的帶頭大哥!知情人:亂彈琴

一門三代忠烈

陳家一族,持節之堅,報國之忠,與所付出代價之慘烈,都是整個近代史所罕見的。陳家先祖陳騰遠,堂號“鳳竹堂”,立下家訓稱“立仁德之志,操君子之節”,而其鳳竹之志、君子之節,確實是一門所繫,一脈相承的——實際上,這也是民國諸多大師們的共同旨趣,今人如此緬懷他們,不僅不是“惡捧”,而是發揚不夠。

陳寅恪的祖父陳寶箴,在湖南首行變法,厲行新政,是中國民權實驗開風氣者。貴為封疆大吏,清廉至極,晚年被貶回籍時,一家人竟連回鄉的旅費都沒,仰仗地方百姓資助,最後方得以成行。後來,陳寶箴一夜暴斃,據如今很多研究結論,都是被慈禧賜死的。

學者:陳寅恪是失民族氣節,主張投日的帶頭大哥!知情人:亂彈琴

江西修水陳家大屋正廳

陳寅恪之父陳三立,同光體詩派領袖,近代首席大詩人,被譽為“中國最後一位傳統詩人”。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日寇入城,曾百般勸誘,85歲的老人嚴詞斥逐,並決意絕食,明志殉國。他是晚清名流中唯一為反日絕食自盡的。

據旁人回憶,陳三立瀕死時分,精神恍惚,最後問的話,是“外傳馬廠捷報確實否”?我當年翻書至此,遙想其境其情,為之動容不已。名不徒生,譽不自長,義寧陳家被禮敬為“近代江西第一忠門烈府”,是有來由的。

學者:陳寅恪是失民族氣節,主張投日的帶頭大哥!知情人:亂彈琴

陳寅恪及其家族,這種家國情懷,是如斯深沉,如斯蒼涼,又如斯揪心,倘為了點睚眥私怨,亦或為多寫幾篇論文,就帶風向誣捏陳氏“失去民族氣節”,此心安否?


可以說,整個1940年代前後,陳寅恪最念茲在茲之事,並非學問,而是家國命運問題。這是看《吳宓日記》也可側面得知的。

學者:陳寅恪是失民族氣節,主張投日的帶頭大哥!知情人:亂彈琴

當年抗戰勝利消息傳至巴蜀一帶

終於,1945年8月,日寇投降。當月15日,日本“天皇”的投降詔書,傳至中國西南一帶。那時,陳先生還僻居成都,當訊息傳到時,已是凌晨了,雙目失明的陳氏早已入睡,家人不便告知他。他事後詩文,說是“醒方知”,即早起才聽說了這一喜訊。 他喜心翻倒,涕淚交零,對著秋聲滿庭樹的窗外,援筆就是一首詩:

“降書夕到醒方知,何幸今生見此時。聞訊杜陵歡至泣,還家賀監病彌衰。國仇已雪南遷恥,家祭難忘北定詩。念往憂來無限感,喜心題句又成悲”。

學者:陳寅恪是失民族氣節,主張投日的帶頭大哥!知情人:亂彈琴

1997年,陳寅恪學生、名學者石泉於清華大學陳氏故居前

關於這首《乙酉八月十一晨起聞日本乞降喜賦》,嶺南學者胡文輝那部《陳寅恪詩箋釋》,還有周密註解。我讀這首詩,學問談不了,可忝為讀者,心知其意,感動滿懷。有人說,陳的著作,所現情感何以都那麼深重邃遠,是因為他的心思,從來凌駕個人私利,從來都非徒張虛論,裡面總凝聚著一股國身通一的精神,是有理據的。

學者:陳寅恪是失民族氣節,主張投日的帶頭大哥!知情人:亂彈琴

廣州中山大學陳寅恪舊居

“時事厭聞須掩耳,古人久死欲招魂”。所以,劉正教授的誶詬,絕不只是一樁學界八卦而已,實是罔顧人間道義、虛構無端的陰毒之言,為公義度,都該“褫其華袞,示人本相”。陳氏自己已沉泉,無從辯駁,有知者應為他講幾句公道話,才對得起這位守先待後以身殉道的文化英烈。

甚至不誇大地講,陳寅恪的學術、作品、甚至是性命,是與國家的命運、中華文化的命運,同一條命的。他的學問導源於此,身心根底在此,其人格崇高也體現於此。古訓雲,“無君子難以治小人,無小人難以養君子”,從這一層面講,小人永遠也無法明白“大人”心思,而“大人”又何需小人懂得呢?

學者:陳寅恪是失民族氣節,主張投日的帶頭大哥!知情人:亂彈琴

陳寅恪的精神遺產,最不該被遺忘

可以說,陳寅恪之所以巋然為一代宗師,你劉正所以只是劉正,我又何以藐然一噴子,核心分野,不在學問高下,而在這精神蘄向吧。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