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8日傍晚，夜幕悄然降臨。對於不少北方的城市，7點半已經是全家人晚飯後散步，或者圍坐消遣的時刻。而對於成都的好吃嘴們，他們或許正在某一條成都的美食街上奮戰。只是今天的美食街備選名單裡，很難再看到羊西線的名字。
今天的羊西線，熱鬧仍然在，不過更多是城市裡的車水馬龍。除了紅杏、大蓉和、文杏還在支撐著美食擔當的昔日美譽。更多的，這兒有了一種“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味道。對於她，人們打卡的意義，更在於追尋經典和回憶。
曾經，對任何一個好吃嘴來說，羊西線都無法掠過。從羊市街西口開始，一直到蜀漢路開外，我們也許在地圖上看不出什麼，甚至很難找到一條叫“羊西”的線，但是，好吃嘴們早已經把口水撒滿這條美食線路。嚴格意義上的羊西線是從羊市街的三醫院開始，但若說起美食，現在一直到槐樹街，羊西線餐飲的館子才算多起來。
羊西線的開端：羊市街
帶江草堂這家吃魚的老館子，算是羊西線美食的起始點。從這裡開始，成都經典的“火鍋街巷味兒”開始時隱時現，一直到一品天下——這一條街算是羊西線美食的高潮，也曾經代表著成都美食街道的最高水平。甚至一品天下百味深處，還帶火了繁華的酒吧一條街。但現在，不光酒吧一條街生意寥寥，就算是一品天下，都只有紅杏、大蓉和、文杏三家的生意還能算不錯。
華麗後落寞的一品天下
倒退十年，這裡是另一番不同的情景。家住附近蜀漢路的芳芳對於一品天下印象太深刻。“十年前，一品天下，還是多麼高端的地方。去一品天下吃一頓是在同事圈可以變法子小炫耀一下的事兒。”但現在，基本沒人會在朋友圈曬自己去了蜀漢路和一品天下的館子。朋友圈成了太古裡等新晉網紅打卡美食地的天下。為啥，那裡顏值和味道都夠新、夠正。
2007年1月27日, 第三屆國際美食旅遊節在成都一品天下隆重拉開帷幕。
蜀漢路是羊西線有名的街道，以三國的蜀漢文化命名。作為改革開放後成都最早發展和建設的街道，這裡聚集了大量的住宅和商業。羊西線真正成規模發展，開始有商業雛形，是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並在本世紀初高熱化，房地產的發展改變了這裡的人群結構，城中心拆遷戶和大量外來人口為這裡今後的繁榮奠定了紮實的群眾基礎。成都的味道，也在這裡悄然譜寫。
川西菜“鄉老坎”的進駐算是拉開了羊西線美食街道資格的開幕式。我們不妨把時間軸退回到90年代末。
1998年3月，鄉老坎在距二環路兩公里處開張了。川西風格的農家院壩，卻因為60萬元起家的修築起始資金，頗具規模，甚至可以在當時稱之為豪華。主廚蘭桂均把瓦片、鳥籠、菜葉當成菜盤子，可謂創新。這一下就把科華北路的好吃嘴們拉了過來。一時間，鄉老坎風頭無兩，一晚上要200多桌，輪三臺。若羊西線真的上演過美食諸神之爭的神話，名氣有點喜慶的鄉老坎無疑是霸氣宙斯。
它的意義在於讓成都人意識到羊西線味道的存在，這是一個了不起的開端。
5個月後，卞克投資150萬的菜根香在鄉老坎不到100米的地方開張了，這裡以泡菜主題為主，和當時已經流行起來的鄉老坎的川西菜殺得難解難分。這菜根香，很像宙斯的兒子依裡勃司，和鄉老坎對抗得激烈，也徹底掀起這兒的熱鬧。
在這之間進駐羊西線的七家小酒樓分別有錦蘭苑、富隆雞、中亞、蜀漢酒家、老房子……他們在王菲和那英唱著相約1998那年鬥得熱鬧，只有老房子就像滅六國而稱王的秦，大逃殺勝利的倖存者，他的武器是川味主題螃蟹。老闆楊樵為了做這個，當年還是東拼西湊借了40萬。和老房子曾經比肩的“六國”——其他酒樓兩年內全部死光光……
1999年，老房子·大河谷、大蓉和等四家名店相繼入駐羊西線。
紅杏、文杏、肥羊王、夕陽紅……客家菜、東北菜、西洋菜……羊西線逐步在十年的時間裡，從五六家小店變成了擁有近百家大店的美食的街道。
夜幕降臨後在羊西線尋找人生意義的食客們
這裡，每天夕陽時分開始，成了成都食客的集散地。在著附近商場上班十多年的陳阿姨回憶。倒退十年，這裡每晚的熱鬧程度不亞於市中心、現在的太古裡。這樣的熱情，背後是食客們每天要貢獻200多萬，一年要貢獻8個億，這裡的商家出現了五六家日營業額超過4萬的酒樓，最高的毛利率可以達到80%，老闆們自是賺得合不攏嘴。
說起羊西線上相愛相殺的競爭對手們，不得不說一句的是紅杏和大蓉和之間的故事。因為這兩家店是目前羊西線上唯一算得上生意不錯的酒樓。
紅杏的萌芽在1995年就已經種下。每天騎著自行車在荒蕪的蜀漢路上接女兒上班的黃信陵產生了做紅杏的想法。當然，他自然不會想到自己日後創建的紅杏在川菜史上的地位。
1999年，紅杏、大蓉和進駐羊西線。而此前位於洞子口的紅杏已經火爆了三年。從此，紅杏和大蓉和開始了鬥得不可開交的歲月。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們的“比、比、比。”
紅杏的黃信陵緊緊盯著這個後起之秀。大蓉和搞菜品研發創新，做融合菜、外地菜，紅杏就十萬火急也趕緊到外地請廚師；大蓉和弄招牌菜“開門紅”魚頭，紅杏就搞小芋兒魚頭；大蓉和搞企業文化建設，出內刊搞企劃，紅杏就乾脆給員工配保姆。大蓉和搞管理細節化，紅杏就開始要求大廚剃光頭……大蓉和去哪裡開分店，紅杏也非要跟過去。真是板凳寬、扁擔長。板凳不讓扁擔綁在板凳上，扁擔非要綁在板凳上。
大蓉和的劉長明也不示弱。紅杏搞成本控制、深度管理，抓細節。劉長明就學來紅杏摸欄杆的習慣，摸摸餐廳裡的欄杆有沒有灰，摸著灰立馬讓人擦乾淨。兩個人比著看，誰比誰更龜毛。
本世紀初，蜀漢路的老闆和食客們都看盡兩家的熱鬧。有人說，黃信陵以大哥自居，對大蓉和在技術、營銷、管理挑刺，其實人家大蓉和根本不買賬。也有人說，大蓉和的劉長明狼子野心。剛開始進駐羊西線沒生意，是黃信陵幫襯著，甚至因為自己客滿會為大蓉和介紹生意。結果大蓉和起來了，風頭早就蓋過了紅杏，這簡直就是宙斯被自己兒子推翻的劇情重演。但更有人說，說不定，紅杏是希臘神話裡的克魯納士，扶持和栽培大蓉和，僅僅是為了套近乎，尋找機會，一口吞了成長的嫩芽。
人們的口水和諸神之戰一樣亂。
人家說總是不可靠。人和人的格局確實是不一樣的。2003年，文杏酒樓的開業讓所有人大跌眼鏡，在眾人眼裡神仙打架的紅杏和大蓉和，居然不是諸神裡的敵對面，而如宙斯和夜女神、周比特和萊託，是相親相愛的好夫妻。兩人還攜手產下了“愛的結晶”——文杏酒樓。
《2014成都餐飲企業調查報告》，中餐單店十強裡面，大蓉和、紅杏酒家、文杏酒樓旗下的門店佔據了七席——成都中餐生意最好的十家店，大半壁江山都被大蓉和、紅杏酒家收入囊中。
而這個時候，蜀漢路和一品天下早已經出現了日薄西山的局面。
至今仍關門的店鋪
其實早在兩家酒樓攜手成長的歲月裡，黃信陵和劉長明早已經相互吸引，據說是因為一件小事。當時大蓉和門口堆了一堆泥巴，大蓉和的員工卻沒去鏟，紅杏讓自己的員工主動去把泥巴收拾乾淨了。這一舉動，征服了劉長明，讓他相信黃信陵是一個有氣度和格局的人。之後，雖然外界猜測兩個人的關係一定很複雜。但實際上，兩個人都可以互相看對方的財務報表，早就慢慢蓋上了一床被子……
黃信陵、劉長明以及他們的“孩子”文杏（這個取名自紅樓夢的角色的名字頗為優雅，文杏還有一位合夥人徐敏）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但他們所在的羊西線卻一路走低，如今到了寥寥的地步，危機其實從一開始就已經埋下。筆者好友，蓉城美食名記敏一嘴曾經多年觀察這裡的美食生意。
早在十年前，羊西線危機已經呈現——經營成本越來越大，讓商家的利益越來越少。而除了紅杏、大蓉和、老房子等幾家眼光長遠的老闆，大部分的餐飲店因為競爭激烈走了歪路——反噬效果十分嚴重的“價格戰”。
自此，羊西線的百家爭鳴忽然轉入了九死一生的悲壯高潮——菜根香因為各種糾紛撤離羊西，川王府、梁雞肉、金龍漁港做死掉，紅塵、喜盈門、川北姥姥家曇花一現，不少名店開始在成都開設分店，羊西線的老店逐漸萎靡。封神榜上留下了一個個曾經鮮活的名字：老東北、富隆雞、老兵食府、中亞……
鬧市上空空如也的店鋪
所有的食客們一定感慨：眼看她起朱閣，眼看她宴賓客，眼看她樓塌了。
“羊西線”美食已然老齡化。她依然是她，只不過大成都的美食迭代太快，發展太迅猛。黃信陵曾經說過，那麼多老闆都想揹著刀來分一塊羊西線的蛋糕，結果最後連刀都賠掉了。但對於成都人來說，這些店鋪或多或少承載著味蕾上歲月的痕跡。
他們嘗過這裡的酸甜苦辣，他們見過這裡的殺伐武鬥，他們感受過這裡的火熱和平淡，一如生活本身。
感謝敏一嘴（成都美食資深媒體人）對本文的幫助
文字｜KE
（成都故事唱作人、城市觀察者、專欄作家）
監製丨王紅
閱讀更多 漫成都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