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近S師傅特別興奮。
他引進了很多新的設備。
在春茶季一開始的當口，不，還沒開始、正在家家戶戶洗篩掃屋，做籌備工作的時候，就一車一車往山上拉。
巨大的卡車，拉著他購買的抽溼機、空調、拖車，推車，翻鬥，陽光房的棚板，碩大的排風扇，新的水篩.....以及我看不懂用來幹什麼的一些鐵傢伙。
咽，這還不算完。
他居然還買了兩臺電梯。
電梯，還是兩臺。
你買電梯幹嘛呀？這整天爬山的人，呼吸的又是山上的含氧量極高的空氣，怎麼還需要坐電梯？
不是都整天在家裡的樓梯飛奔上下的嗎？
百思不解。
一看他買的這一院子的東西，就想起李麻花每次去上海，就離不開恆隆廣場。後來又迷失在了國金中心。
不買到手痠提不動，她是不會離場的。
看來，人類購買自己喜歡的東西的那種熱情，是擋都擋不住的。任是天崩地裂，山為稜，天地絕，也擋不住。
買東西這回事，只分狂熱和不狂熱，不分男女。
男人買起自己的心頭好來，照樣刷卡刷得毫不手軟。
《2》
S師嫂在一邊寵溺地笑。
這兩個人的感情，是我見過的夫妻裡面最好的。
曾經在律所實習了半年，見多了鬧離婚的夫妻。所以，一看到S師傅夫妻倆舉案齊眉（張敞畫眉）的樣子，就覺得刷新了三觀。
他們倆是真的好。一個主外一個主內。一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另外一個無條件支持和配合。
一把年紀了，兒子過兩年就可以娶媳婦了，倆人單獨坐在一起包餅，還會哼著小調，眉梢眼角都是情意綿綿。
S師嫂這種角色，在現代企業裡，應該是總助這樣的職位吧。
你只管放心上戰場，後面的東西，助理都會幫你處理妥當。
到了晚上，收拾得告一段落。
找了個空拉住S師傅問他，為什麼你要買這麼多工具？
他笑，我也是積極進步的群眾。
雖然我不是黨員，但我照樣要求進步。
呃，這60年代的臺詞聽得我頭暈。你就直說吧，是不是為了增加產能、提高品質？
他肅了容，沉思一下，說，對，我就是想再多做一些量。再一個就是把品質再做得更好一些。
果然，他新佈置了一間審評室。
裡面除了審評常規要用到的杯碗匙，還有測溼度的機器，簡單的測量生化指標的機器，以及一些不知道名字的瓶瓶罐罐和儀器。
他說，人就要有追求，一年比一年不一樣，一年比一年更好。
我看著他黢黑的皮膚，突然想起一句話：人如果沒有夢想，和鹹魚有什麼分別？
《3》
閒了和S師嫂聊天。
她說，我家老公，平時捨不得吃，捨不得喝，叫他去買件過年穿的衣服都說要修整倉庫，沒時間去。
但是，一說起包茶山、買樹苗、請師傅、買設備，他眼睛都會發光。
把錢花在辦廠上面，花多少都捨得。
只要是對做茶好的東西，他一聽見，但凡包裡有錢，他就會去買。
除蟲藥跟著大廠買，買的是最好的那種，殺神經的，對茶不會傷害的。花了好多錢啊，心痛死了。
水篩他一年就換掉一批，因為那包邊的竹子會蛀掉，人家都將就用，他好好的就換掉了，每年都買新的。
一番話，盡是抱怨。
可是我們聽在耳裡，怎麼淨是在誇老公呢？
甜甜蜜蜜的。
“你們倆這樣秀恩愛，太虐狗了。”李麻化忍不住發表評論。
S師嫂大笑，說，我年輕的時候，很多人追，我都沒看上，就看上他了。他家裡沒錢，窮，還有個弟弟要他養，我都不怕。我知道他有本事，肯定能有出息。
天啊，一個村婦的人生觀，比多少城裡女人還正！
看來我們要請她去開個班，講一講如何發掘出一位又愛老婆，又有事業心的男人。
主題就叫：五年賺一千萬還愛妻如命，福鼎村婦是如何發現潛力股老公的？
單收門票就能賺個盆滿缽滿。
《4》
講了半天，還是沒講到，為什麼要買電梯。
S師嫂說，給茶青坐啊。
“啊，你家的電梯不坐人，是坐茶嗎？”李麻花的眼睛差點掉下來。
S師嫂也很驚訝，“你不知道那電梯是裝在廠裡，運茶葉用的？”
原來，新的廠房裡增加了兩部電梯，用於運送茶青。
為了保證日光萎凋茶葉的順利進行，也為了讓日光萎凋的茶葉產量提高，他專門在三樓建了一整層的陽光房。隔壁棟樓的二樓頂層，也建了一層陽光房。
陽光房可以更好的萎凋茶青，讓茶青過得很舒暢，很通透。
可以愜意地享受日光浴，而不怕下雨，不怕變天。
而茶青採下來，運到廠裡，馬上就要攤晾。
也就是說，馬上就要運到三樓去。
可如果爬樓梯，人的臂力有限，運輸能力有限，如何才能讓茶葉一刻不耽擱地就運上三樓陽光房裡去，及時攤晾呢？
電梯啊。
電梯速度快，電梯運載量大。
幾分鐘時間，幾大筐茶青就能馬上運到陽光房裡，上面的工人接收了它們，立刻進行攤晾，這就減少了茶青渥堆、漚青的機會，而加大了茶青成為好茶的可能性。
及時攤晾，薄攤薄晾，這才是好茶青成為好茶的，必經之路。
而及時二字，當產量大了的時候，除了電梯，還有誰更適合擔此重任呢？
《5》
春茶季的時候，S師傅通常是忙的。
忙到沒時間吃飯，沒時間睡覺。當然也沒時間跟我們聊天。
所以我們最大的信息來源，是S師嫂。
白天的時候，跟她聊茶山上的新鮮事，晚上，她也沒時間搭理我們了。要去算帳，去結款，去煮宵夜給工人吃.......
在太姥山清冷的夜風裡，只有我和李麻花，坐在大廳裡泡茶。
想起認識S師傅這些年來，他的變化。說是鳥槍換炮，還是輕的。廠子擴建了好幾拔，改建了兩三次，這還是外在層面能看得見的變化。
而內裡的變化，則是更深層次的，更難能可貴的。
當年他只是一個小廠。現在成為了大廠。有一次他謙虛地說，我現在還排不上一類廠。
我看了看他的規模，直笑他太妄自鄙薄。
鼓勵他說，我們未來，一定是一線大廠。
這些年，我眼見著他的胸襟在擴大，眼見著他的格局在提高，眼見著他對技術的要求在精益求精。
他賺到的錢，並不是存起來或者買房買車、出去旅行、改善生活質量。
這些傳統的對待金錢的方式，他偶一為之，卻不常行。
旅行，去了一兩次，就夠了。車子，有一輛可以代步也可以運貨的，就可以了。至於吃更是不挑，米飯管飽就行。
但在技術上面，在設備上面，在人員上面，他永遠不知足。
他賺來的錢，都投入了廠子裡面。
今年，他又提出了新要求，提高產量，提高品質，向一線大廠看齊。
一個高中學歷的茶農，沒有學過經營管理，可以做到這樣，真的是難能可貴。
《6》
反觀那些跟他一起從零開始的小廠。
四年前我認識他們的時候，是個小廠。四年後的今天，S師傅已經是大廠了，他們還是個小廠。
看著他們的廠房，彷彿這四年的時光，並沒有留下任何的印記。
白駒過隙，只是太匆匆。
四年來，他們的技術，沒有絲毫進步，他們的茶葉品質，沒有任何提高，他們的產量，也沒有擴大。
當然，收入，也沒有增加。
甚至，因為收入沒有增加，為了保證利潤，他們還會在原材料上進行壓縮，在人工上進行壓縮。
這便成為一個惡性循環。做茶沒有利潤，只能做差一點的茶，這樣更沒有利潤，只能做更差的茶.....
或者，直接就開始生產做舊茶，想撈一筆來翻身。
誰知這泥潭一深陷，就再也拔不出腳來。
心裡的魔鬼一放出來，就再也收不回去。
從此只能在假茶劣茶道路上，一路狂奔。
優質的客戶，憑這種品質不高的茶，是再也吸引不到了。
只能整天侍候不太優質的客戶。
而客戶們基於自己的消費水平，提出的各種奇怪的要求，讓他們難以應付，只能在這些不算優質的客戶的牽引下，生產出符合中下層市場的茶葉，最終，成為劣質茶這把屠刀的刀下亡魂。
《7》
這就是福鼎茶農未來發展的兩種結局。
強者恆強，弱者恆弱。
注重品質的茶廠，會發展得越來越好，吸引到越來越多的高端客戶。
而唯利是圖的茶廠，路會越走越窄，客戶越來越低端，在淄鏃必較間，過盡了一生。
未來的路，是自己的選擇。
林子裡有兩條路，我——
選擇了行人稀少的那一條
它改變了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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