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鈴響，老師輕輕走進西南聯大文學系的一間普通教室。
來的是沈從文先生。沈從文是西南聯大的教授，中國現代著名作家，代表作《邊城》更是大名鼎鼎。沈先生戴一副黑色邊框的眼鏡，臉上浮著慈祥的笑容，身體微胖，稍矮，不過人很精神。他像往常一樣，懷中抱著一摞書。
沈從文
學生們都有些緊張，也有些興奮。學生裡的汪曾祺（中國當代著名作家）、鄭敏（中國現代著名女詩人）、金湜（中國現代翻譯家）、蕭珊（文學家巴金的夫人、作家）都對自己崇拜的老師滿懷期待，打開筆記本，準備吸收新知識。
沈先生目光掃過，大家安靜了下來。
沈先生說：“今天我們繼續我們的‘各體文習作’課，也就是寫作課。第一節課我就說過，寫作是可以教的。今天遇到我們系羅常培主任，他對我講，大學是不培養作家的，作家都是社會培養的。他說得有一定的道理。我就沒上過大學嘛。但是，寫作既然是一種技巧，就一定是可以學習的，既然是可以學習的，就一定是可以教的。關鍵是怎麼教。”
沈先生依然微笑著，他頓了頓，繼續道：“我覺得學寫作的關鍵就是寫，教寫作的關鍵也是寫。只有寫才會寫，這是規律。所以，教寫作不能靠講。魯迅先生就說過，‘小說作法’之類，講如何作人物肖像，如何描寫環境，如何結構，結構有幾種——攢珠式的、橘瓣式的……那是要誤人子弟的。所以教寫作主要靠寫。我把我的寫作課叫做習作課，主要就是依據這個理念。
“好了，我們閒言少敘，書歸正傳哈。上一節課後，我要求大家寫一篇作文，沒有規定題目，目的是想讓大家寫得自由一些，寫出自己的才情。大家寫得很好呀！現在把大家的習作發下去。”
沈先生看著大家把作業發下去。從眼神裡可以看出，同學們都非常期待，習作的分數不重要，重要的是習作後面老師的批語和老師帶給他們的書。
“剛才發下去的，就是同學們上次課後作業。批改大家的習作時，我發現了一些問題。我給每一位同學的習作都做了批註，寫得比較多——有的批語可能比你的作文還要多，大家好好揣摩一下。我推薦閱讀的書今天也帶過來了，同學們可以拿回自己的座位上去看。”
沈從文書法
大家都認真地閱讀著老師那些長長的批語。這些批語裡有自己習作的缺點，有他推薦的、可以參考的成功案例。比如，這一處描寫不好，而某一名著裡與此相像的描寫是如何寫的，通過對比可以看出問題所在。還有的批語裡沈先生把自己寫過的文字放進去，與他推薦給學生的書裡的同類描寫一起比較。學生看看別人是怎樣寫的，自己是怎樣寫的，對比借鑑，是會有長進的。
汪曾祺在第一排坐著，他寫的是一篇小說《燈下》。他看到，自己的作文後面是老師比自己習作還長的批語，涉及主題、人物、對話、語言、結構等各個方面。批語的最後還有老師為他推薦的、用來參照的書，包括沈先生自己寫的小說《腐爛》。他一邊看著自己的文章，一邊翻看老師的寫法，若有所思。
學生們大都一邊閱讀著批語一邊不住地點頭。過了一會兒，同學們討論起來了，有人滔滔不絕，有人側耳傾聽，有人邊聽邊寫。沈先生也加入到了討論的行列，對有疑惑的同學進一步指點。
過了好長時間，沈先生看了看錶說：“好了，大家的習作中還有些問題，我們一起來看一看。好多同學文章中都有人物對話，媽媽對我說的話，爺爺對我說的話，比如汪曾祺的那篇文章裡就有不少對話。下面請汪曾祺同學讀一讀他文章裡的對話，說一說自己當時為什麼要這樣寫。”
黃永玉
汪曾祺站起來，讀了自己習作，尤其重讀了文章裡的對話的部分，然後他解釋說：“ 我想努力把對話寫得美一點，有詩意一點，有哲理一點。”
大家一邊聽一邊思考，似乎對這些對話很是認同。
沈先生示意汪曾祺坐下，然後對大家說：“大家要注意，雖然小說等文學作品是虛構的，但是它的真實性很重要。可以這麼說，
寫作的秘訣就是真實。寫作中的對話呢，也應該是真實的。要貼到人物來寫。對話要附著於人物，不能和人物遊離。農民說話就要是農民的話，商人講出來就是商人的話，而不是詩人的話，哲學家的話。“對話就是人物所說的普普通通的話，要儘量寫得樸素，不要哲理，不要詩意，這樣才真實。像汪曾祺同學的這篇習作中的對話，這不是對話，是兩個聰明腦殼打架！”
大家都笑了，又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都不由點了點頭。汪曾祺更是重重點頭，在筆記上端正地寫下了幾個字：對話要真實，貼到人物上寫。
這時，沈先生拿起一疊稿紙，舉一舉，說：“這是鄭敏同學的習作《我的小庭院》，寫得很美，感情很真實。我推薦發表這篇文章，下了課我就幫鄭敏寄出去。”
大家都鼓掌，祝賀鄭敏。鄭敏的臉上滿滿的欣喜與自豪。
鄭敏
沈先生經常推薦學生優秀習作，還親自郵寄。發表後所得的稿費，沈先生還要親自交給學生。為這件事，大家都很感動。
沈先生接著說：“寫作就像組裝汽車，先得學會車零件，然後才能學組裝。我覺得先做一些片段的習作，是有好處的，這可以鍛鍊基本功。現在有些人一上來就寫大作品，篇幅長，而功力不夠，原因就在沒學會組裝車零件。
“今天，我們繼續學習車零件。今天給大家出個題目——‘記一間屋子裡的空氣’，大家想一想如何構思，如何立意。下面大家動手寫一寫。”
教室裡安靜下來，大家都很快進入了構思的狀態。
……
一節課很快就結束了，同學們卻收穫了很多：準確而優美的批語，給人諸多啟發的書冊，貼住人物進行描寫的方法，真實性的文學原則，先學會零件再學組裝的技巧，鼓勵發表而獲得的自信……
-END-
作者 | 劉十九
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臺觀點。
閱讀更多 小新閱讀課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