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叫獸:為何不參加考試?
小石君:因為文憑對我是一種羞辱。
江西修水陳家是民國三大詩文望族之一。
陳家從五世祖起,
就立下了 “重信義、輕財賄”的家訓。
隨後近百年間,
名流薈萃,才子輩出,家門顯耀。
而陳家才子陳寅恪,更是一代翹楚。
陳寅恪生於湖南長沙。
雖然是官N代、富N代,
但小陳生來就既不喜歡鬥雞走狗,
也無意於美女香車。
秉承家訓,陳寅恪最大的愛好是讀書。
小陳的刻苦用功,非常人所及,
點著油燈,看書到凌晨,那都是常事。
打下深厚的國學基礎後,
陳寅恪開始四處遊學。
十二歲時,
他隨大哥陳師曾東渡日本,
求學於著名的巢鴨弘文學院。
十九歲,
陳寅恪又自費在德國柏林大學、瑞士蘇黎世大學、法國巴黎高等政治學校就讀。
一戰後,
他又得到江西官費的資助,
再度赴哈佛大學學習梵文和巴利文。
求學十六年,足下萬里路。
但是,說起來你可能不信,
這期間陳寅恪沒有取得一個學位。
不是因為他能力不行,
而是因為人家根本就沒打算混文憑。
陳寅恪是為了讀書而讀書。
他說:“考博士並不難,但兩三年內,被一個具體專題束縛住,就沒有時間學其他知識了。”
對留學生趨之若鶩的學位,
他卻淡然視之,不以為然。
陳寅恪走了一條跟別人完全不同的路。
哪裡有好大學,哪裡藏書豐富,
他便去哪裡拜師、聽課、研究。
留學期間,
家境富裕的他,卻堅持省吃儉用。
他每天吃乾麵包,穿破衣服,
剩下的錢都用來買書。
他具備了二十餘種語言能力,
此間還鑽研了物理、數學。
他是閱讀德文原版《資本論》的第一個中國人。
每到一處,
陳寅恪都以天才之名而折服全校。
像這樣的學霸,根本不用文憑混飯吃。
老叫獸:行家一伸手。
小石君:便知有沒有。
1925年,陳寅恪學成回國。
這時,
清華學校剛剛改製為大學,在招聘導師。
梁啟超去向清華校長曹雲祥推薦陳寅恪。
曹雲祥:陳寅恪是哪一國博士?
梁啟超:他不是博士,也不是碩士。
曹雲祥:那他有何大作?
梁啟超:也沒有著作。
曹雲祥:既不是博士,又沒有著作,這就難辦了!
梁啟超聞之大為生氣:我梁某也沒有博士學位。著作雖算等身,但加在一起也不如陳先生寥寥數百字有價值。
接著,梁啟超告訴校長:哈佛大學、柏林大學、巴黎大學爭相要聘請陳寅恪為教授。
最後梁啟超說:這樣的人,就算你想聘,人家來不來還是個問題。
曹雲祥:請請請,一定請,一定請他!
這就是學霸找工作。
於是1926年,
年僅36歲的陳寅恪與梁啟超、王國維同被聘為研究院導師,號稱“清華三巨頭”。
但是年輕的宗室陳寅恪並沒有因此傲視群雄,
他待人平和,而且風趣幽默。
他到清華大學任教的第一天,
就送給學生們一副對聯:
“南海聖人再傳弟子,大清皇帝同學少年。”
這是說:梁啟超是“南海聖人”康有為的弟子;王國維是末代皇帝溥儀的讀書顧問。
所以諸位清華學子,
便是南海聖人的再傳弟子、更是清朝皇帝的同學了。
這話說的666,清華師生全都如沐春風。
但是大家還是有點懷疑,
一個沒有文憑的怪才,
到底能不能勝任教授?
不要擔心,
陳寅恪用自己的才學迅速的霸氣征服全場。
校內校外的學生都慕名而來,
北京一度掀起了“陳寅恪熱”。
上課的學生們一回頭,
往往就會發現,
同校教授們也坐在後面位置上聽得入迷。
研究院主任吳宓教授風雨無阻、堂堂必到;
馮友蘭更是陳寅恪《中國哲學史》的忠實聽眾;
後來季羨林也說:“聽他的課,是無法比擬的享受。能給我這種享受的,國內只有陳師一人。”
因此,北京的學生們尊稱陳寅恪為:“教授的教授”、“公子中的公子”。
然而這位教授中的教授,
出題也不走尋常路。
1932年,清華舉行新生入學考試。
陳寅恪出了一篇對聯題,
上聯為“孫行者”。
這題一出,大半考生交了白卷。
只有後來的北大教授周祖謨對出了“胡適之”,而獲得滿分。
其餘答“祖沖之”,“王引之”之類,
也勉強及格。
至於答“唐三藏”“豬八戒”“沙和尚”的,
全都不及格。
當時正是白話文運動蓬勃發展之時,
這麼調戲胡適,也只有陳寅恪敢。
民國的學術界中,
本土派和留洋派相互對立,互相鄙視。
但無論哪一派,對陳寅恪都是恭恭敬敬。
因為陳寅恪不僅是民國的宗師泰斗,
還是世界的學術權威。
一般學者在他面前,根本抬不起頭。
民國十八年,
陳寅恪在所作的王國維紀念碑銘中提出“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這句話成為了建國前的清華校訓。
老叫獸:你幹嘛跑啊?
小石君:我幹嘛不跑?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
日軍直逼平津。
陳寅恪的父親陳三立憂憤國難,義而絕食。
料理完喪事的陳寅恪悲痛欲絕。
當時他正患有眼疾,需要及時手術。
但陳寅恪痛恨日本人,
就算瞎了,
他也不願成為亡國奴,留在淪陷區教書。
於是陳寅恪毅然放棄手術,
帶著妻小,逃離北平。
不久,牛津大學想要聘請他為漢學教授。
可陳寅恪剛走到香港,
太平洋戰爭就爆發,日本人佔領香港。
日本當局特意找到陳寅恪,
奉上四十萬元,委任他辦東方文學院。
陳寅恪堅決拒絕。
日方仍不死心,
又派人前來請陳寅恪到已被日軍侵佔的上海復旦大學授課。
面對金錢和威脅,陳寅恪始終不為所動。
但其實陳家已經十分拮据。
陳寅恪當時最大的夢想就是:除夕夜能讓女兒吃上白米飯。
日本學者給軍部寫信,
希望不要為難陳寅恪。
日軍司令就派憲兵隊給陳家送麵粉,
但陳寅恪堅決不要。
於是人們看到:憲兵邊往屋裡搬麵粉,陳寅恪和妻子把麵粉往屋外拖。
歷經千辛萬苦之後,
陳寅恪終於逃出香港,
輾轉到了大後方昆明。
此時的昆明時常遭到日機轟炸,不得安寧。
而當時的陳寅恪已經右眼失明,
對於他來說,
躲避空襲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每次跑警報,
都是傅斯年等學生拉著他跑。
但是大佬到底是大佬。
到了防空洞,陳寅恪擦擦汗還能作出對聯:“見機而作,入土為安”。
短短八個字,
談笑生死的風雅之情淋漓盡致。
據說當時還有這麼一個段子:
每次空襲,看不起沈從文、踹過蔣介石的狂人劉文典,在學生的攙扶下跑得飛快。但一向惜命的他忽然瞥見陳寅恪還遠遠的落在後頭。劉文典立刻甩開攙扶他的學生,急忙跑到後面,架起陳寅恪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喊:保存國粹要緊!保存國粹要緊!
這時,劉文典看見一邊沈從文也在跑。於是他怒而大罵:“陳寅恪跑是為了保存文化,我跑是為了保存《莊子》,學生跑是為了保留下一代的希望。可是該死的,你幹嘛跑哇?你幹嘛跑哇!”沈從文一臉懵逼。
老叫獸:國學字典。
小石君:千古一人。
八年抗戰中,
長期的生活貧苦導致陳寅恪嚴重營養不良。
但他用已經高度近視的左眼,
在學校窄小的出租房內,
就著昏暗的燈光,
繼續著述不懈,傳承文化。
陳寅恪的書法也很了得。
他擅長楷書,特別是小楷,
其信箋、文稿一絲不苟,清秀可人。
做人貴在立品,書法亦然。
無品之字,就如無品之人。
看陳寅恪的手稿,想他的為人,
便更加使人感慨。
建國後,陳寅恪已雙目失明。
但他卻依然堅持口述完成傳世名作《柳如是別傳》。
當年中印戰爭結束後,
國家打算以麥克馬洪線為準,
與印方談判邊界問題。
但無人知曉應該查閱什麼資料。
這時陳寅恪站了出來。
雙目失明的他,
僅憑記憶,歷數每段每句當在某書某頁。
陳寅恪向國家提供了極其珍貴的資料,
保證了我國在談判中佔據主動地位。
中方最終未損一絲一毫的領土,全身而退。
1969年10月7日,
大師陳寅恪慘烈地離開了人世,
而相濡以沫的夫人唐篔也在一個月後撒手人寰。
秉持“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火燭,
陳寅恪的才學真正的彪炳千秋。
無論生死,他都照耀了一個時代。
陳寅恪,字鶴壽,江西九江市修水縣人,生於湖南長沙,祖籍福建上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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