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之大——「三百年來僅此一人」陳寅恪

“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梅貽琦

西南聯大,一所誕生於抗戰烽火中的大學,一個大師的搖籃。1938年5月4日上課,至1946年5月4日結束,在昆明的八年時間裡,一批批富有家園情懷的大師的命運與民國的政治走向緊密相連。在20世紀劇烈變革的中國,當學術遇到政治,當教授遇到政客,誕生了悲劇,也鑄就了大師的風骨。


在 這篇文章的評論中,很多人表示並不認識陳寅恪,不知道陳先生對於文化界的貢獻,不知道陳先生的為人風骨。我初感不可思議,但細想在這個被娛樂、花邊、八卦新聞充斥的時代,其實再正常不過,很多人對某明星出軌了的興趣遠大於對一個已故大師的生平,這是悲哀的,但被歷史銘記的,一定是這些大師的著述和貢獻。

為了喚起人們對民國時期各位大師的興趣,我會抽空逐一介紹,一起探討那個特殊時代的士人精神。

陳寅恪(1890年7月3日-1969年10月7日),字鶴壽(不常用),是一位籍貫江西省義寧州(今修水縣)、生於湖南長沙的中國現代歷史學家、古典文學研究家、語言學家,曾獲選為中央研究院院士。通曉二十餘種語言。其史學脫胎於乾嘉考據學,著有《柳如是別傳》、《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唐代政治史述論稿》。與王國維、梁啟超、趙元任並稱清華四大國學大師。與葉企孫、潘光旦、梅貽琦一起被列為清華大學百年曆史上四大哲人。與錢穆、陳垣、呂思勉並稱為嚴耕望所評選的“現代四大史學家”。

大師之大——“三百年來僅此一人”陳寅恪

陳寅恪

陳寅恪兒時啟蒙於家塾,學習四書五經、算學、地理等知識。1900年(光緒26年)祖父陳寶箴去世後,陳三立舉家遷居江蘇金陵,在家中開辦思益學堂,教授四書五經、數學、英文、體育、音樂、繪畫等課程。先後延聘教師有國學大師王伯沆、柳翼謀、周大烈。陳家兩代素來倡議新政,“思益學堂”領風氣之先採用現代化教育,陳三立與教師相約一不打學生、二不背死書,一派新式作風,深得當時兩江總督張之洞讚賞。如此家學淵源下,陳寅恪自小除打好深厚的國學底子,眼界並擴及東西洋,留學日本前便“從學於友人留日者學日文”。

1904年秋天,東渡日本,自費入東京弘文學院就讀。1905年因足疾輟學回國,後就讀作為大學預科學校的上海吳淞復旦公學。

1910年考取官費留學,先後到德國柏林洪堡大學、瑞士蘇黎世大學、法國巴黎政治學院學習。

1914年因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回到中國。

1918年冬獲得江西教育司官費資助,再度出國深造,先在美國哈佛大學隨蘭曼教授(Charles Rockwell Lanman)學梵文和巴利文。後因時局不穩,官費停寄,生活至為艱苦,每餐吃炒腰花,省下的錢買書。性情孤僻,很少社交。

1921年轉往德國柏林洪堡大學,隨路德施教授攻讀東方古文字學,同時向繆勤學習中亞古文字,向黑尼士學習蒙古語。通過留學期間的學習,具備了閱讀蒙古語、藏語、滿語、日語、梵語、英語、法語、德語、巴利語、波斯語、突厥語、西夏語、拉丁語、希臘語等十餘種語言的能力,尤精梵文和巴利文。

1925年3月再次回到中國,當時吳宓主持清華國學研究院,應清華學校之聘,與王國維、梁啟超、趙元任同為國學研究院導師。在這之前,清華校長曹雲祥原本聘請胡適為導師,胡適堅辭不就,並推薦了梁啟超、王國維和章太炎三人。

1928年清華學校改製為清華大學,應聘為中文、歷史二系教授,並在北京大學兼課。

1928年暑假,回上海探親,與原臺灣巡撫唐景崧之孫女唐篔(yún)完婚。在此期間主要講授佛經翻譯文學、兩晉南北朝隋唐史料和蒙古史料研究等課程。

1930年以後,開“佛經文學”、“世說新語研究”、“唐詩校釋”、“晉至唐文化史”、“魏晉南北朝史專題研究”、“隋唐五代史專題研究”諸科,凡是與佛教有關的資料,一律用黃色的包裝著,當時名家如吳宓、朱自清、馮友蘭都來旁聽,鄭天挺稱他是“教授的教授”,歷史系教授姚從吾說:“陳寅恪先生為教授,則我們只能當一名小助教而已。”自視甚高的劉文典認為西南聯大文學院真正的教授只有“兩個半”,陳寅恪便是其中的一個,他自己只能算半個。他甚至公開說:“陳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該拿四百塊錢,我該拿四十塊錢……”同時還兼任中央研究院理事、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及第一組(歷史)主任、國立北平故宮博物院理事、清代檔案編委會委員等職,得遍閱故宮滿漢文宗。陳寅恪本人是謙虛的,自稱:“寅恪不敢觀三代兩漢之書,而喜談中古以降民族文化之史。”在清華大學任教時,仍經常到東交民巷向鋼和泰學習梵文。在清華任教期間,也有一件趣事為人所津津樂道。

1932年,清華大學舉行新生入學考試,國文系主任劉文典約請陳寅恪為國文考試代擬試題。當時陳寅恪已定次日赴北戴河休養,就匆匆草就普通國文試題——作文《夢遊清華園記》。另一題為“對對子”,上聯為“孫行者”。這次考試,結果一半以上考生交了白卷。對出“胡適之”而獲滿分的考生,僅周祖謨(著名語言學家、北京大學教授)一人。答“祖沖之”者,也視為符合要求,因“祖”“孫”尚可成對。還有一考生對以“王引之”,對得也不錯。考卷中凡答“唐三藏”“豬八戒”“沙和尚”等都不及格。中國抗日戰爭爆發後,其父陳三立憂憤死。寅恪悲慟過度,導致右眼失明。11月攜眷南逃,途中手稿遺失甚多。任教昆明西南聯合大學時,主要講兩晉南北朝史、隋唐史專題和元白詩研究等。

1939年,英國牛津大學聘請他為中國史教授。隔年前往蒙自的西南聯大,次年又隨西南聯大遷往昆明。

大師之大——“三百年來僅此一人”陳寅恪

1939年,陳寅恪全家避難香港 。女兒左起為陳小彭、陳美延、陳流求。“流求”“小彭”取自《馬關條約》

1940年9月,他離昆明赴香港,準備轉英國。因戰事未能成行,返昆明。在昆明期間撰有《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

1941年受香港大學中國文學系主任許地山所邀,任職客座教授,講授隋唐史,僅講授韋莊《秦婦吟》一詩,耗時兩個月。

1941年底香港淪陷,學校停課,生活物資奇缺,由於陳寅恪懂日文,日軍十分禮遇之,寅恪拒不接受日人饋贈。期間寅恪閉門治學,撰《唐代政治史略稿》一書。香港日本政權欲以高薪聘請其任香港東亞學院院長,未果。

1942年,攜妻女逃離香港,至桂林,中科院物理所長丁西林前去迎接,任教於廣西大學。

1943年12月再前往燕京大學。1945年,左眼失明。是年9月,前去英國治眼疾,卻因耽擱太久,無法痊癒,僅一眼能見微光。

1946年再任清華大學教授。

1948年底,解放軍逼進北平,陳寅恪沒有前往臺灣的打算。傅斯年電話催請陳寅恪南下,陳寅恪舉家乘飛機至南京,次日赴上海。最後留在嶺南大學,未能前去臺灣。

1952年院系調整,嶺南大學併入中山大學,自此一直擔任中山大學教授,為歷史系、中文系講授兩晉南北朝史、唐史、唐代樂府等三門課程。

大師之大——“三百年來僅此一人”陳寅恪

中山大學陳寅恪故居。

1954年,陳寅恪寫成《論〈再生緣〉》,油印稿由章士釗帶到香港,輾轉由香港友聯出版社出版,一時轟動海外,議論紛紜,引起北京方面的注意。有關方面與郭沫若、周揚、齊燕銘等人交換意見後,決定在大陸出版陳端生著和郭沫若親自校訂的十七卷本《再生緣》,以回應海外議論。然而,由於這部乾隆年間的虛構作品語涉“徵東”,在上世紀60年代初的特殊國際環境下,周恩來、康生出面中止了對《再生緣》的討論,陳著與郭氏校訂本也被擱置起來。胡喬木拜訪陳寅恪時,陳氏因言:“蓋棺有期,出版無日。”即指此事。

大師之大——“三百年來僅此一人”陳寅恪

1957年,陳寅恪在黃萱的協助下著書。

在頻繁的政治運動中,陳老不堪重負。1969年10月7日在廣州因心力衰竭且驟發腸梗阻麻痺逝世,陳寅恪逝世11天后,1969年10月18日,《南方日報》刊登了一條一百多字的消息:“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常務委員、中央文史研究館副館長、中山大學教授陳寅恪先生因病醫治無效,於本月七日在廣州逝世,終年七十九歲。”

大師之大——“三百年來僅此一人”陳寅恪

陳寅恪和夫人唐篔之墓

陳寅恪一生治學秉持“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1953年已決定其為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二所所長。在他1953年12月1日的《對科學院的答覆》裡,提出就任所長的兩個條件。第一條:“允許中古史研究所不宗奉馬列主義,並不學習政治。”第二條:“請毛公或劉公給一允許證明書,以作擋箭牌。”並說:“其意是,毛公(毛澤東)是政治上的最高當局,劉公(劉少奇)是黨的最高負責人。我認為最高當局也應和我有同樣看法,應從我之說。否則,就談不到學術研究。”遂不能就任。仍任教於中山大學。此事於20世紀80年代方公之於世。在《對科學院的答覆》重提早年所作《王觀堂先生紀念碑銘》表達的思想:“我認為研究學術,最主要的是要具有自由的意志和獨立的精神。……對於獨立精神,自由思想,我認為是最重要的,所以我說‘唯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獨立精神和自由意志是必須爭的,且須以生死力爭。正如詞文所示,‘思想而不自由,毋寧死耳。斯古今仁賢所同殉之精義,其豈庸鄙之敢望。’一切都是小事,惟此是大事。”

頗具意味的是,陳寅恪四處求學,學貫東西,可一生中沒有一張文憑。

附: 《清華大學王觀堂先生紀念碑銘》

海甯王靜安先生自沈後二年, 清華研究院同仁鹹懷思不能自已。 其弟子受先生之陶冶煦 育者有年,尤思有以永其念。僉曰,宜銘之貞珉,以昭示於無竟。因以刻石之詞命寅恪,數 辭不獲已,謹舉先生之志事,以普告天下後世。其詞曰:士之讀書治學,蓋將以脫心志於俗 諦之桎梏,真理因得以發揚。思想而不自由,毋寧死耳。斯古今仁聖同殉之精義,夫豈庸鄙 之敢望。先生以一死見其獨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論於一人之恩怨,一姓之興亡。嗚呼!樹茲 石於講舍,系哀思而不忘。表哲人之奇節,訴真宰之茫茫。來世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 或有時而不彰。先生之學說,或有時而可商。惟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千萬祀,與 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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