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道傳承的力量

1964年,陳寅恪將其著作整理出版之事託付給蔣天樞。其實,從1949年後,十餘年間兩人只見過兩次面。陳寅恪緣何獨獨“託付”蔣天樞呢?下面這幾個事情能證明陳老是對的。

師道傳承的力量

從1958年蔣天樞的一份履歷表中可以看出端倪。這份履歷表的“主要社會關係”一欄中寫著:“陳寅恪,69歲,師生關係,無黨派。生平最敬重之師長,常通信問業。此外,無重大社會關係,朋友很少,多久不通信。”蔣天樞在這種只會帶來麻煩而不會有任何好處的“社會關係”中,絲毫不掩飾對陳寅恪的敬重之情,足見其為人之篤忠執著。

在陳寅恪託付畢生著作的那幾日中,一天,如約上門,恰好陳夫人不在,沒有人招呼他。已目盲的陳寅恪也不在意,徑直開始談話,結果蔣天樞就一直畢恭畢敬地站在老師床邊聽著,幾個鐘頭始終沒有坐下。那年,他已年過花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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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秋與1964年初夏,蔣天樞兩度到廣州探望恩師陳寅恪。 “文革”時期,陳寅恪怕自己的文稿被抄走,著作從此失傳,便把文稿做了備份寄給蔣天樞,要蔣天樞先生幫忙保存。“文革”之後,蔣天樞便一肩擔起幫陳寅恪重編文稿的責任。“蔣先生自己的許多著作在‘文革’時也被抄走,‘文革’後也該先編自己的書,可是他將自己的書拋在一邊,把全部的精力用在整理陳先生的稿件上。他晚年放棄了自己學術成果的整理,全力校訂編輯陳寅恪遺稿,終於在1981年出版了300餘萬言的《陳寅恪文集》,基本保持了陳寅恪生前所編定的著作原貌,作為附錄還出版了他編撰的《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

當時出版社給他3000元整理費,他一分錢也沒有收,全部退還。因為“學生給老師整理遺稿,怎麼可以拿錢呢”。當時蔣天樞先生在學校的工資是200元一個月。3000多元相當於一年多的收入。但是蔣先生嚴辭拒絕了這一筆當時的鉅額稿費,理由只有一個:學生替老師編書,怎能收錢?

蔣天樞先生同陳寅恪先生之間的師生之深厚情誼,傳為學界佳話,也為我輩樹立典範,且更顯蔣先生為人之高尚忠厚。

蔣天樞當年考進清華研究院,是衝著王國維先生去的。可是蔣天樞還未入學,王國維已自沉昆明湖,但是蔣天樞一直把王國維先生當做自己的導師,十分尊敬他。每次在課堂上提到王國維先生時從不直呼其名,只稱其字“靜安先生”,以表示尊崇之意。也不許我們直呼“王國維”之名,有誰這樣叫了,他就雙眼圓睜怒目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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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同系的朱東潤教授算來是個高調人物,好發警言奇語,一次假工會禮堂開會,說到得意處他老人家神采飛揚起來,大概隨意說了陳寅恪什麼什麼,未見得有不敬之意。還沒等在座老少反應過來,蔣天樞先生從人群中拔起,指著朱先生哼哼了幾句,便拂袖而去。在平常的日子裡,據說難得看到朱東潤先生難堪,這回給他的倒是十足的難堪。朱先生唯有嘖嘖幾聲,並哭笑不得地攤攤手。

師道傳承的力量

如今復旦中文系的名教授章培恆是蔣天樞的弟子,除了做學問,他顯然還受了先生關於“尊師”的教誨。一天,章先生隨蔣先生外出辦事,晚間完事後,他照例陪送老師歸家。途中來了一場大雨,車到宿舍大門,遍地清溼,而蔣先生腳上套的卻是家常的布鞋。學生背老師,是章先生的最初提議,自然被蔣先生堅拒。那年章先生的年歲好像也已直逼花甲,安全第一嘛,弄不好兩個老頭,一老一小跌成一團,終究不是好玩的。於是,老師蔣天樞跨出車門,直奔寓所,學生章培恆脫下皮鞋,一手拎著,在黑夜裡穿著一雙白襪跟在老師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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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天樞在1979年為《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所寫的“題識”中說:“餘欲纂‘寅恪先生編年事輯’已數年,悠忽蹉跎,今乃得從事輯錄,距先生之逝世已將10週年,餘亦老矣。”1997年,此書增訂再版,章培恆在“後記”中引用了這段文字,隨後心有慼慼然:“現在,距離蔣先生的逝世也已將近10週年,而我也已經老了。”

何鎮邦《嚴師駕鶴去師恩無盡期——憶蔣天樞先生》

徐百柯《民國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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