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背後有條“鄙視鏈”,不只是口味差別


咖啡背後有條“鄙視鏈”,不只是口味差別

如果咖啡界存在“鄙視鏈”,那美式咖啡實在太容易被列在這一鏈條的底端。

在中國經典咖啡培訓課中,美式咖啡的標準做法是先在杯中注入約八分滿的熱水,然後將將兩杯萃取好的意式濃縮直接倒進去——直觀來說,美式咖啡等於兌水的意式濃縮,美式加牛奶則等於拿鐵(意式濃縮加牛奶加奶泡)兌水。

對美式咖啡的“輕蔑”在法國達到了極致。

法國人稱美式咖啡為“襪子汁(jus de chaussette)”。普法戰爭時期,法國士兵在行軍中無法攜帶專門的咖啡器具,只好用槍托等硬物簡單粗暴地將咖啡豆砸碎,然後放在鐵鍋中煮,而他們所能找到的唯一過濾器材,就是襪子。

戰爭結束後,“襪子汁”就成了壞咖啡的統稱,直到美式咖啡承襲了這頂“桂冠”。

咖啡背後有條“鄙視鏈”,不只是口味差別

饒有趣味的是,意式濃縮在美國同樣沾染上了貶義色彩。

與歐洲政治術語“香檳社會主義”和“魚子醬左派”相似,美國的“拿鐵自由主義”同樣被用來形容“何不食肉糜”式的上流階層。這些早已實現了財務自由的社會精英一邊在精品咖啡館喝著拿鐵,一邊高喊著自由主義的口號,咖啡香味所掩蓋的,正是精緻的利己主義。

美式咖啡與意式濃縮之間的嘲諷,其實早已與飲品味道無關。這種嘲諷代表著兩種文化的衝撞,而文化的衝撞背後自然也會牽引出兩段各具特色的歷史。

傳統咖啡:古老繁複的儀式感

20世紀以降,咖啡館被意式濃縮所統治很有種宿命的意味:咖啡傳入歐洲的第一站正是威尼斯。咖啡的發源地在東非的埃塞俄比亞高原上。

直到21世紀,依然能從埃塞俄比亞人繁冗的烹煮流程上看出其咖啡傳統的源遠流長。

埃塞俄比亞人制作一杯家常咖啡往往要花上一個多小時:飲用者要從清洗自家曝曬過的咖啡果開始,去掉上面的果皮和果肉,留下咖啡豆。之後在爐火上撒上香料,讓室內香氣充盈,然後用鐵盤盛置咖啡豆放在爐火上加熱,並用鐵鉤攪拌。

幾分鐘後咖啡豆會出現“第一爆”,待烘焙至金褐色後將其倒入研缽,用杵磨成細粉,再將研磨好的咖啡粉倒入陶壺中,加入豆蔻、肉桂等香料一起煮……

咖啡背後有條“鄙視鏈”,不只是口味差別

毫無疑問,縱然是法國或日本最具文藝氣質的咖啡館,也無法在儀式感上與埃塞俄比亞傳統咖啡比肩,埃塞俄比亞咖啡烹煮方式體現了對咖啡本身、咖啡器具、飲用場合等多方面的細膩追求,以近乎於“咖啡道”。

值得注意的是,埃塞俄比亞傳統咖啡是沒有過濾這一程序的,飲用者可能會喝到一些懸浮的咖啡粉,但大多數殘渣還是會留在杯底。這種未經過濾的“原教旨主義”咖啡味道非常濃厚,其野性與粗獷也恰與非洲的風情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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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式濃縮:革命與精英主義

咖啡在踏入歐洲的同時,就帶去了咖啡館文化。

1615年,威尼斯商人第一次將咖啡帶入意大利,短短几十年後,咖啡館就從亞平寧半島一路北上,一直開到了倫敦。

因為奧斯曼帝國嚴禁出品咖啡生豆,所以歐洲並不具備生產咖啡的能力,從宏觀角度來看,這似乎導致了兩個結果:

其一,咖啡最初主要流行於貴族階層,埃塞俄比亞人小火曼烹的家常咖啡在無法在普羅大眾的生活中出現,咖啡缺乏平民化色彩;

其二,相比於咖啡本身的飲用功能,咖啡館的社交功能更為歐洲人所重視,這進一步加深了咖啡“社交型飲品”的屬性。

當然更重要的是,咖啡傳入歐洲的時間恰好撞見啟蒙運動。

在君主們統治的各個王國裡,自由、民主和平等的思想暗流湧動,新興的資產階級精英需要一個合適的社交場合,此時咖啡館“如約而至”,一舉奠定了它在未來幾個世紀中的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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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塞納河的左岸的“花神”咖啡館,故事比咖啡還多

在啟蒙運動時期的歐洲,無數詩人、教徒、學生、文學家、哲學家、革命者湧向咖啡館,去探討人類未來的種種可能性。思想本身便蘊藏著無盡的力量,匯聚起來的思想更如同炸藥。

與其說咖啡改變了歐洲,倒不如說咖啡館改變了歐洲。咖啡館開到一個地方,就會自然彙集起當地最激進、最富才華的人士,人們為了氣氛與自由來到咖啡館,咖啡反而成了錦上添花的事物。

咖啡背後有條“鄙視鏈”,不只是口味差別

至少在17世紀末,歐洲人飲用的咖啡依然是未經過濾的傳統咖啡,這從當時廣泛行走於咖啡館中的占卜師可以推出。傳統咖啡喝完後會留下底部的殘渣,將將咖啡杯倒扣至碟子上,占卜師可以通過這些殘渣的形狀預言兇吉,比如滿月代表好運,半月代表平穩,新月代表需謹慎,三日月代表不甚順心……箇中不乏古典味道濃濃的浪漫。

18世紀初期,法國人發明了類似後世茶包式的浸泡式咖啡,並在此基礎上加入了牛奶形成歐蕾咖啡(café au lait,直譯牛奶咖啡),但相比於細緻繁複的埃塞俄比亞咖啡,這類咖啡反倒更像是快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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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壓壺

19世紀,以法壓壺和虹吸壺為代表的咖啡過濾器具紛紛被髮明出現,歐洲咖啡由此才算真正走上了獨立發展之路。

歐洲人漸漸開始購買烘焙好的咖啡熟豆回家研磨、沖泡,但歐洲咖啡之魂一直在咖啡館。

20世紀初濃縮咖啡機問世,濃縮咖啡吧再次成為歐洲人鍾愛的社交場所,其中尤以意大利人最為典型。咖啡館之於意大利人,恰如居酒屋之於日本人,他們習慣手持咖啡一邊站著喝一邊和朋友聊天,喝完就起身離開。

拿鐵、卡布奇諾、力士烈特、瑪奇朵、可烈特等以意式濃縮為基礎的經典咖啡就在這種咖啡館文化中被孕育出來,並擴散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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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種虹吸壺

歐洲咖啡文化以咖啡館為靈魂,在短短一百年的時間內發展出了頗具特色的咖啡風格。

將歐洲咖啡與埃塞俄比亞傳統咖啡相比,其製作和飲用的過程依然過於簡化了,意式濃縮無疑是缺乏儀式感的。

但是世界就是這麼奇妙——因為更加“草率”的美式咖啡,在大西洋彼岸問世了。

美式咖啡:野性與平民精神

美洲遠離咖啡發源地,咖啡與這片新大陸的聯繫,是從歐洲殖民擴張開始的。

17世紀初,荷蘭人從奧斯曼帝國偷運出一株咖啡樹並在東南亞種植成功,並在幾十年後贈送給法國一棵咖啡樹幼苗。

1723年,一位法國軍官衝破重重困難將咖啡種子及種植技術帶到了法國在中美洲的殖民地馬提尼克,咖啡這顆星星之火從此在拉丁美洲徐徐燎原,直到21世紀,拉丁美洲依然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咖啡產地之一。

咖啡對產地的地形、氣候要求很高,美國並不適合咖啡種植,但巴西成為咖啡的重要產地,美國人可以用非常低廉的價格購買咖啡,所以咖啡在美國流行之初的定位,就是平民飲料。

雖然它也存在社交屬性,但相比於歐洲以咖啡館為核心的咖啡文化,美國人眼中的咖啡顯然更具功能性。

咖啡背後有條“鄙視鏈”,不只是口味差別

日常在咖啡館看到的都是濃縮咖啡機

作為功能性飲料,美國咖啡在傳入之始就沾染上了美國人粗獷、直接的色彩。當歐洲人忙著研究各種精巧的過濾器具時,美國的“咖啡專家”則試圖通過在烹煮咖啡時加入奇奇怪怪的添加物來加強咖啡渣的沉澱。

這些添加物包括雞蛋、蛋殼、鱈魚、鰻魚皮……

充滿野性的美國人用自己的方式“改良”了咖啡,而咖啡也在這種“改良”過程中漸漸成為美國人的“國飲”。

南北戰爭時,咖啡成為美國陸軍最重要的軍餉,有些夏普斯卡賓槍甚至還設計了可以掛磨豆機的槍托——在這種環境下,美國人沒有發明出“襪子汁”這樣的俚語,自然不是品味的問題,而是性情使然。

經過戰爭歲月,美國人已經習慣於口味清淡的咖啡,美式咖啡也就在這種艱難歲月的洗禮下成型了。

需要指出的是,意式濃縮兌水而成的美式咖啡,只是歐洲人看到二戰中的美國士兵習慣飲用淡咖啡之後的想當然——美國人所喝的咖啡雖然淡,卻通常是用滴濾器具製作出來的;歐洲人尤其是意大利人不習慣使用美式滴濾咖啡壺,方才以意式濃縮為底通過兌水方式製成的美式咖啡。所以,被法國人稱為“襪子汁”的所謂美式咖啡,其實與美國人沒有直接關係;而流行於世的美式咖啡,其實可以視為意式濃縮的一個變種,正如拿鐵咖啡、瑪奇朵咖啡一樣……

咖啡背後有條“鄙視鏈”,不只是口味差別

其實美式咖啡機做出來的咖啡才是“真”美式咖啡


咖啡背後有條“鄙視鏈”,不只是口味差別

意式濃縮VS美式

咖啡的確有高下之分,但絕不以意式濃縮或美式咖啡為標準。

本文由文匯網稿件刪輯,如有不當敬請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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