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學獎

“江南”二字,似乎在每一箇中國人心裡,都寄託著一份別樣的情愫。無論是日出江花、春來江水,還是黛瓦白牆、水墨點染的風景畫,水鄉江南總帶著獨屬於中國的典雅氣韻和身段。

格非沉潛十年又歷時七年完成的長河小說《江南三部曲》裡發生的故事,正是始於這樣一個江南小鎮。花家舍,一個充滿江南詩意的名字,以一道見證了三代人普世夢想的風雨長廊喚起了中國人心中的靈魂之鄉。花家舍這個名字也像《百年孤獨》中的馬孔多一樣,成為經典文學版圖上繞不過去的一座文學重鎮。


茅盾文學獎 | 江南三部曲 | 格非

北有陳忠實筆下的白鹿原,有雙雪濤的豔粉街,南有蘇童的香椿街,也有格非傾灑筆墨的長卷江南,百年桃源行春圖。

土匪窩花家舍:夢起與夢碎的孤島

父親從樓上下來了。

這是《江南三部曲》第一部《人面桃花》的開篇,也即整部作品的開篇。一句“父親從樓上下來了”拉開了有如滔滔江水般的故事的序幕。非常簡單的一句話,卻充滿懸念和預言的意味,是連接過去與未來的一個關鍵時刻。正是海棠花敗葉茂的時節,少女秀米拿著一條有血跡的襯褲,被父親撞上,不知如何是好。

父親下樓來了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問題是父親是個瘋子,這會兒像個正常人一樣提著一隻藤條箱,手裡還拿著一把雨傘,可天氣明明那麼晴朗。父親要出遠門了,他說了一句“普濟要下雨了”就從懵懵懂懂的秀米身邊出門走了。而這個人面桃花的少女秀米,接下來會遭遇什麼樣的命運,度過怎樣的一生,似乎在開篇就已註定。這個開篇簡潔有力又意味深長,鋪墊出整個作品的敘事基調,故事從這裡徐徐展開,又不斷迴環往復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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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米的瘋父陸侃有個桃源夢。他相信普濟村的前身就是陶淵明所發現的桃花源,異想天開地要在全村家家戶戶門前種上桃花樹,還要請工匠造一條能把每一戶人家都連接在一起的風雨長廊,免除村民的日曬雨淋之苦。

村裡人人都說陸侃是個瘋子,可小時候的秀米總也不明白,父親的想法到底有什麼錯。

讓她想不到的是,多年後,父親這一瘋狂的設想竟然在一個土匪窩裡變成了現實。

出嫁途中被劫持的秀米,第一次乘船走近花家舍,她在這裡看到的卻是一座依水而建的世外桃源。“村子裡每一個住戶的房子都是一樣的,一律的粉牆黛瓦,一樣的木門花窗。家家戶戶的門前都有一個籬笆圍成的庭院,甚至連庭院的大小和格局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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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了土匪窩內發生的一連串離奇火併與廝殺後,秀米一邊反反覆覆讀著一本革命者的秘密日記,一邊在心裡埋下了一個縈繞不去的念頭:這花家舍要是落到我的手裡,保管叫它諸事停當,成了真正的人間天國。

匪領“要花家舍人人衣食豐足,謙讓有禮,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成為天台桃源”的心思成了她的心思。多年後從日本返回的陸秀米,決心變法的陸秀米,能建成一個新的花家舍嗎?她真的可以承受一切代價嗎?春夢驚醒,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暮年,回頭審視這一生,“她覺得自己就如一片落入江中的樹葉,還沒有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就被激流裹挾而去,說不上自願,也談不上強迫;說不上憎惡,也沒有任何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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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家舍歡迎您”:家家燈火通明,人人卻都失明

秀米的兒子譚功達成為梅城縣縣長,他去過莫斯科,那氣勢磅礴的水庫、寬闊的柏油馬路、沼氣池就是他夢裡的山河,現代化便是他心裡幸福生活的保證。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卻沖垮了他力主修建的水壩,也把他的仕途和還沒來得及開始的愛情沖走了。前往花家舍的路上,他感到自己與母親陸秀米的命運奇妙地重疊在一起,六十多年前,母親被綁架至花家舍時,說不定走的也是同一條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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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來乍到,譚功達覺得,世界上也許找不到第二個比這裡更美的地方,他自己曾經有過的所有夢想,在這裡竟然都變成了現實。天空落雨時,他享受著風雨長廊的保護,品嚐著文藝團姑娘遞過來的香甜的桑葚。這裡沒有行政命令。沒有規章制度。甚至沒有領導。人人都依照花家舍未來可能的樣子忘我地工作,一切似乎全靠自覺。

到了夜裡,花家舍家家戶戶燈火通明。然而,譚功達總有一種被封閉在黑匣子裡的恐懼和憂慮。他在這裡碰見的每個人,都不苟言笑,神情呆板。但也是在這裡,他收到了一封封來自心上人佩佩寫在紙菸盒背面、沾著風霜雨雪的信。殺人犯佩佩,美人兒佩佩在荒野中奔逃,她的足跡沿著花家舍畫了一個大大的圈。生息相契,你的夢進到我的夢裡,卻為什麼最終還是咫尺天涯,生死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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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一夜》裡說,你若不想再遭我們遭過的難,就千萬不要打開那扇門。

“天上人間”花家舍:忙於準備生活而成天提心吊膽

到了譚功達的兒子譚端午這一代,花家舍成了奢靡浮華的度假勝地,“你只要有錢,在這裡什麼都可以幹。甚至可以做皇帝!”

與妻子離婚後,落魄詩人譚端午第一次來到了花家舍。如今的舊村中幾乎一個居民也沒有,長廊一看就是新修的,舊祠堂的舞臺前上演著奶奶秀米的革命故事,舞臺後的月亮門洞前,則為高端俱樂部的會員豎著“遊客止步”的牌子。端午一腳跨過止步牌,窺探肆意欲望的種種面目,一邊守候在電腦前等待著失去蹤跡的前妻的消息。一地雞毛的婚姻葬送了他們的愛情,而向死而生的清醒給了承受了太多壓力的夫妻之情最後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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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三代人,三個時代,花家舍在時光的長河裡充當著一個不變的定點,負載著物非人非的變幻流轉,也寄託著每代人為之左奔右突的“應許之地”。然而,終抵不過,每個人的心都是一座被水圍困的小島。花家舍就像所有的烏托邦一樣,抵達的時刻也便是幻滅的時刻。只是希望不滅,希望在一個個鮮活的人身上。

“我們怎麼評價這個社會?有很多方法,可以從經濟的成就來評價,可以從社會發展方面來評價,而我的評價是不一樣的,我首先考慮的是這個社會里面的人,現在這個社會里是一些什麼樣的人,然後這些人究竟對這個現實是什麼樣一種反應?這個社會究竟是讓我感到舒適還是不舒適?

我們覺得壓力非常大,沒有前途是為什麼?我把觀點分散到各種人物身上,有好人也有壞人,是通過不同的人來表達。如果說我有什麼目的的話,我希望讀者在看《春盡江南》的時候,能夠從作品裡面找到他自己,看到他自己的靈魂,這是我最大的一個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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