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爾登湖》的精神內核


《瓦爾登湖》的精神內核

瓦爾登湖

要讀懂一本書,既要讀懂它所產生的時代,也要讀懂作者的經歷!從這個意義上講,《瓦爾登湖》既屬於梭羅也屬於19世紀的美國。在一個即將發生歷史性變革的時代裡,田園牧歌和安貧樂道是對資本主義社會崛起的反抗,在工業文明的滾滾洪流中,瓦爾登湖就像一小塊世外桃源一樣守護著自由的理想,田園牧歌總是能打動人類內心沉寂已久的心絃,這種共鳴來自於人類對工業文明的排斥和厭惡!工業文明把一個個獨立的人類個體束縛在社會化大生產之中,每個人只是工業文明這頭怪獸的一部分,再也無法迴歸到真正的自我!


從梭羅個人經歷來講,亨利•戴維•梭羅(1817—1862),出生在康科德一個有法蘭西和蘇格蘭血統的家庭,其家族中貴格會和清教徒傳統給他的思想打上了烙印,梭羅生命哲學的複雜性也或許可以由其出身得到說明,他自稱為“一個神秘主義者和超驗主義者,另外也是一個自然哲學家。”


《瓦爾登湖》的精神內核


梭羅的思想是貴格會和清教徒傳統相結合的產物,如果用中國思想來描述就是兼有道家趨於避世的自由主義思想(偏於無政府主義)、墨家兼愛非攻思想、佛家節儉和禁慾思想以及儒家仁義思想。總體上講,梭羅非常像道家,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與典型的清教徒所不同的是梭羅缺乏資本主義精神,馬克思韋伯在《資本主義精神》一書中特別強調西方崛起的主要原因是清教徒的創業精神,即限制一切縱慾、享樂甚至消費行為,將消費性投入和支出全部用在生產性投資和擴大再生產上,如此必然導致資本的積累和產業的發展。

但顯然,梭羅是更徹底的自由主義者。這種徹底來自於本源性焦慮,與資本主義啟蒙時代的自由思想是有所不同。這種思想的產生又與時代背景分不開。作者出生的年代距離法國的大革命爆發後大概50年左右,正是傳統權威與資本權威過渡的間歇期!自由平等博愛等西方思想運動在作者身上打下深深的烙印。在擺脫皇權、教權和貴族統治之後,自由、平等和博愛成為新的信仰。在作者這裡資本主義精神並沒有取代這一信仰。也許梭羅是受到愛默生的影響,亦或是貴格會傳統思想影響了他,也可能二者兼而有之。

愛默生在《美國學者》中闡述了這樣的基本思想:在分裂的或者說在社會的現狀下,人已經喪失了自己的完整性,所謂“人”只是部分地存在於所有的個人之中,個人站在社會派給他的崗位上,每個人都像是從身上鋸下來的一段肢體--一個手指、一個頸項、一個胃,但不是一個完整的人。栽植物的人很少感覺到他的職務的真正尊嚴,他只看見他量穀子的籮筐與大車,此外一無所視,於是就降低為一個農民(而不是“人”在農場上);商人從不認為他的生意也有一隻理想的價值,靈魂只為金錢所奴役;律師成了一本法典;機師成了一架機器;水手成了一根繩子······。愛默生的思想與法國啟蒙運動思潮一脈相承,在他看來尤為珍貴的是人類的自由,一種擺脫神權、皇權和貴族的自由!從時間軸上觀察作者的歷史背景,我們不難理解愛默生為何如此珍視自由!


《瓦爾登湖》的精神內核


1789年爆發的法國大革命的口號便是:自由、平等和博愛!而自由放在了首位。自由是18世紀末期爆發的法國大革命持續到19世紀30年代,在整個歐洲產生了劇烈的影響!可以說自由是歐洲解放的精神內核。這也不奇怪清教徒們踏上美國大陸想要實現的山巔之城究竟是什麼?1886年美國獨立100週年之際,法國送給美國的禮物是什麼呢?就是自由女神像。上個世紀80年代美蘇爭霸的風雲際會之時,雙方陣營所信奉是精神各自是自由與民主,美國所維護的是西方自由世界,而蘇聯所維護的是民主世界。美國所珍視的真正內核就是自由二字,而民主制度不過是實現自由的工具!為民主的目的限制了自由,還是為自由的目的建立民主,這是信仰的本質區別。但是不要忘記一點,法國大革命還有另一個稱呼:法國資產階級革命!

在結束教皇、皇權和貴族的統治地位之後,革命迎來的是資本權力的無限放大,用馬克思主義術語講就是資產階級專政。人類在迎來短暫自由之後,就立刻進入了資本主導的機器大生產的時代,可以說19世紀中葉正是這種短暫自由思想掙扎的時代。擺脫了傳統權威束縛,想真正獲得自由,如馬克思所講的自由人聯合體,但是又身不由己的被捲入資本主義社會化大生產的洪流中去,這種逃避的態度下產生的作品代表了視自由為生命的人類的掙扎。

就像是愛默生一樣,不甘心人類成為社會化大生產的螺絲釘,不甘心失去自我,不甘心得之不易的自由。從某種意義上講,自由是原教旨主義信仰,是基督教信仰的替代品,是人類本源性焦慮的產物。無疑,梭羅正是自由這個信仰的虔誠信徒,這種本源性焦慮產生作品能夠引發人類心靈深處的共鳴!仁者樂水,瓦爾登湖不僅僅是一個湖,瓦爾登湖是一個寄託著自由理想的小小港灣,靜靜的,無人打擾的世外桃源,一個與資本主導的社會化大生產無關的自由棲息之地!我們在梭羅身上看到了類似道家的安貧樂道的避世思想。逃避是人類的另一個天性,但是逃避的如此徹底恐怕只有某種鍾愛自由的偏執性才能做到。

在中國不得不提到一個名字:海子,我想海子也需要一個瓦爾登湖,但他沒有在現實中尋找到,只有用死亡完成他的逃避!孤獨是可怕的魔咒,生前寂寞的海子除了他的詩,他的語言系統幾乎都是喪失了功能,無處訴說也無需訴說,這種本源性焦慮是無法在社會化大生產背景下得到緩解的!因為自由的剝奪並非僅僅來自於權力,更來自於身不由己的社會分工體系。回到梭羅的時代,梭羅所要的自由是更徹底的自由,這不同於霍布斯、盧梭、洛克和孟德斯鳩等人提倡的自由,因為後者的自由都是基於契約精神和法治信仰的自由,契約精神正是資本主義精神的基礎,因此後者的自由自然帶入到社會化大生產之中。

這也為何梭羅的自由更像是一縷清風的原因,這種源於本源性焦慮的自由,與法治基礎上的自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資本主義社會的自由是基於契約精神和法治信仰基礎上的有限自由,而梭羅的自由更像是無政府主義自由。這裡需要辨析一下法治的意義,法治本身並不代表絕對正義,但是正因為法治本身具有終結焦慮的絕對權威,所以才為自由留下了空間。法治的正當性來自於公共理性,而不是本源性焦慮,是一個經驗產物。公共理性給予法治以正當性,人類基於合法性和契約精神組成社會組織。這樣的辨析目的是為了說明什麼呢?雖然梭羅的自由更打動人,更具有本源性,但是這種自由不符合組織性,某個個體可以追求這種自由,但是整個社會群體做不到。本源性焦慮往往帶有徹底的正義性,但是同時又具有扼殺自由的專制性。

我一直想找到一個有力的解釋,結果不經意的在愛默生那裡發現了,他提到亞里士多德的解釋:一個人在道德上逾越了他的市民同胞,就不再是那個城市的一部分,他們的法律不適用於他,因為他就是自己的法律。這樣的描述大概就是康德所講的道德律,王陽明的致良知吧!所以,法治並不是一種徹底的正義,法律有時候會淪喪為律師的工具,淪喪為金錢的奴隸。法治保障了自由卻又無法避免妥協和退讓!但毫無疑問,法治給了人類自由的空間。

中華文明有著更深層的道德焦慮,但是它妨礙了自由。雖然梭羅看起來如此自律和對真理的敬畏,但是按照他對社會組織的蔑視,難免陷入一種專制性的本源性焦慮,歷史的怪現象是越純粹越是反人類。自由, 自由, 多少的罪惡假汝之名而行!要理解梭羅,就需要了解梭羅所信仰的自由,並把這種自由和資本主義自由區分開。

梭羅所追求的自由是更為徹底的。既不是基於契約精神的,也不是基於法治信仰的,因為這些自由都已經被資本主義所利用,所謂的自由已經束手束腳。所以梭羅說:人類已經成為他們工具的工具了,飢餓了就採集果實吃的人變成了一個農夫,樹蔭下歇力的人變成了一個管家。最傑出的藝術作品都表現著人類怎樣從這種情形中掙扎出來,解放自己!梭羅講到:為什麼人類生下來就得開始自掘墳墓呢?對比盧梭講的:人是生而自由的,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我們會發現,他們在論證自由時似乎是相通的,但是盧梭把自由用契約論置於社會組織之中,而梭羅則把個體的自由放在至高位置,而社會組織則被擱置了。

梭羅這種自由觀與美國廣袤的農業土地有關,唯有這樣的經濟基礎才能決定作者的需求層次,才能為作者逃避資本主義社會大生產提供生存空間。馬斯洛在需求層次理論講到只有人類滿足低層次需求之後才能追求高層次需求。在馬克思那裡需求層次理論則用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來表述。而在描述人民公社運動失敗時,李澤厚則用吃飯哲學來形容失敗的根源,事實上他講的正是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需求順序問題,人類個體可能會跳過低層次需求直接進入高層次需求,但是作為人類整體來說,需求層次從低到高很難改變。所謂倉廩實知榮辱就是這個道理。從需求層次理論角度來看,梭羅思想既有信仰的作用,也離不開美國社會提供的經濟基礎。梭羅的需求層次屬於最高等級的自我實現需求。但凡人類中能把這個需求作為終生需求的都是產生巨大影響。因為那是普通人難以企及的高度,於是便有了啟蒙的作用。不過抱著謹慎的態度來看待梭羅時,我們不難發現梭羅帶有反社會傾向,梭羅的自由觀更適合老虎這樣獨來獨往的野獸,而對於人類來說只要不進行產業分工來容納更多的人口,勢必遭遇馬爾薩斯陷阱形成的困境,這種困境不是依靠流行疾病來克服就是依靠戰爭來緩解。所以,人類不得不參與社會分工來維繫種族的繁衍和生存。對梭羅這個技術出眾的單身漢來說,的確不存在家庭責任上的困惑。事實上在中國,佛道兩家並不缺乏這樣的人物。縱情于山水之間,悟道於自然世界之中,仰觀天象,俯察眾生,大多也會發出類似感慨吧。

瓦爾登湖寄託了梭羅反抗資本主義社會大生產的束縛,這種反抗為何在今天看來如此令人動心,正是因為現代社會的這種綁縛變得越來越嚴重,越來越窒息,所以才讓讀者更能從這篇不朽著作中呼吸到真正自由的空氣,呼吸到自由、平等和博愛的精神信仰,沐浴到田園牧歌的恬靜和安詳,感受到大地母親生生不息四季輪迴!當自由的身軀像一顆顆螺絲釘一樣嵌入到現代文明社會里,無法抗拒的無奈和習得性無助,現代文明下的人類更像是患有斯德哥爾摩候群症!人類成了現代文明的人質,依賴它、逢迎它並短暫的享受它所帶來的種種物慾感受!

我相信這個浮躁而又庸俗的時代裡,每個人的心目中都有一個瓦爾登湖!其實浮躁和庸俗是時代賦予人類的,抗拒不了時代,我們都會變得浮躁和庸俗。這個夏天讀了《瓦爾登湖》就像是一縷清風掠過沉寂而又麻木的心靈,自由的旗幟永遠高高在我們心底裡飄揚,迴歸自然、迴歸自我、回到大地母親的懷抱,感受她的溫度。

我想伴隨著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人類會迎來解放的一天!就像馬克思所向往的那樣:自由人的聯合體!自由是人類最美好的豐碑!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