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吃辣的能力在世界處在什麼水平?各個省吃辣的情況怎麼樣呢?

中國吃辣的能力在世界處在什麼水平?各個省吃辣的情況怎麼樣呢?

曹雨,中山大學移民與族群研究中心副研究員。

近三十年來中國出現的一個情況是,辣味的飲食在全國範圍之內攻城拔寨,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中國吃辣的能力在世界處在什麼水平?各個省吃辣的情況怎麼樣呢?

中國食辣史

大家好,我叫曹雨,來自中山大學。我是廣州人。

大家一開始看到這個題目可能會覺得,一個廣州人來講辣椒,是有點奇怪的事情。我對辣椒的興趣實際上跟我自己的家庭是有關係的。我的父親是廣東人,我母親是湖南人,所以在我們家裡經常面臨一個問題就是:做飯要不要放辣椒?最後還是放了辣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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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辣椒以後,我心裡就產生了這些疑問:為什麼我們家的菜是辣的?別人家的菜是不辣的?為什麼湖南人吃得那麼辣?而廣州人不怎麼吃辣?這些都是什麼原因導致的呢?我心裡面一直都有這些疑問。所以帶著這些問題,我後來做了很多很多的田野調查。

除了家裡面吃不吃辣的問題之外,我還關注到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現象,就是去年“山竹”颱風吹襲廣東的時候,廣東的超市裡面大量的東西都被採購光了,就只剩下了辣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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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人不吃辣還有一個文化上的想象。我個人一直覺得廣東最大的宗教應該叫做“怕上火教”,廣東人的口頭禪是“好熱氣”,就是很怕上火。

對辣椒產生了興趣之後,我開始做一些研究,就先找文獻來看,看辣椒是怎麼傳入中國的,我們中國人又是怎麼認識它的。結果我發現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點,就是辣椒在進入中國的前一百年的時間裡,基本上是作為一種觀賞植物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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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00年前,在美洲大陸上開始人工種植辣椒的時候,大家都是拿來吃的,但是為什麼到了中國之後這個食物的信息丟失了呢?

因為在研究人類學的時候,我們會特別關注“可食”與“不可食”的問題,比如說為什麼狗肉、豬肉在一些文化裡會有可食/不可食的問題。辣椒也有這樣的問題,它其實是從不可食變為可食的。

哥倫布到了美洲之後很快發現了辣椒。大家知道哥倫布航行美洲的目的是為了什麼,他是要尋找亞洲,發現新航路。結果他到了美洲,發現了一塊新的大陸以後,就把這裡的人叫做Indians,實際上他是說這些人是“印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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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生都在堅持這一點,就是我發現的是亞洲,不是美洲,他不認為自己到了一個新的地方,也在極力跟歐洲人宣傳這一點,說自己發現的這些東西都是亞洲的特產。

他硬是要把辣椒叫做胡椒,所以為什麼辣椒的英文名叫做pepper,就是這麼來的。還有在歐洲的很多語言裡面,比如說paprika,pimento,這些辣椒的名字都是跟胡椒有關係的,甚至跟胡椒經常混為一談。為什麼會這樣呢?這是哥倫布有意為之的。

辣椒到了歐洲以後,基本上就只在伊比利亞半島的葡萄牙和西班牙,也就是在這“兩牙”大家會吃一下,然後它會經過地中海的航線,怎麼樣走呢?它從地中海航線一個叫貝魯特的地方,貝魯特當時是由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控制的,然後再經過小亞細亞,經過巴爾幹半島到維也納。它是這樣一個傳播路徑,等於是繞了一圈把辣椒傳進了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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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現在我們看,匈牙利是歐洲吃辣的一個很重要的節點,這跟奧斯曼帝國的傳播是分不開的。1683年的維也納之戰,是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在歐洲的最後一個輝煌時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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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3年,維也納之戰

我們再說說亞洲是怎麼樣接受辣椒的。因為大家知道,現在全世界生產辣椒最多的地方就是亞洲,所以說這種美洲的植物可以說是徹底地改變了亞洲食物的面貌。

我們知道來自美洲的食物對世界歷史是有決定性的影響的,比如說玉米、土豆、番茄、辣椒,這些作物都對人類的歷史有決定性的影響,甚至徹底地改變了中國歷史的面貌。

我們看辣椒來到亞洲以後走了一條怎麼樣的路線。首先往亞洲的新航路的開闢是由葡萄牙人來執行的。兩牙當時在十五世紀、十六世紀的時候是海上的霸主,西班牙主要是向西的航路,而葡萄牙主要是開闢靠向東的航路,它們是分開來的,因為當時有教皇子午線的約定。

第一個在亞洲的土地上開始傳播這些美洲作物的人,就是Albuquerque。這個殖民者到了印度的果阿以後,就把當時在美洲發現的這些香辛料,包括番茄、腰果、菠蘿、辣椒拿到這裡來種植,這些在果阿種植之後,果阿出現了一大批很有特色的菜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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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看一下,這裡有果阿的魚咖喱、酸辣豬肉。這個酸辣豬肉大家不要看它這個顏色,其實是非常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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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阿魚咖喱(左)、酸辣豬肉(右)

還有咖喱蟹這些食物都慢慢地出現了。當然在有辣椒之前,咖喱本身也是有辣味的,因為有姜來作為它辣味的來源。有了辣椒之後,咖喱裡面的辣味就更加強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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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阿咖喱角(左)、咖喱蟹(右)

葡萄牙人到了果阿之後,並沒有就此止步,而是繼續向東拓展殖民地。他們到了哪裡呢?到了馬六甲,就是在建立果阿殖民地的第二年,Albuquerque就率領艦隊攻下了馬六甲。葡萄牙人當時是跟馬六甲蘇丹國交戰,然後強攻下了馬六甲。

因為馬六甲是一箇中國人長期聚居的地方。為什麼這麼說呢?我們不要以為中國人的活動範圍就僅限於中國,實際上中國人是長期都在東南亞經營和活動的。尤其是明朝和清朝的時候,東南亞華人的活動非常地頻繁,馬六甲是一個很重要的華人定居點和商業貿易節點。

大家會覺得奇怪,當時中國是實施海禁政策的,為什麼在有海禁政策的情況下還有這麼多華人來從事商業活動?還能夠跑到國外去?其實,正是因為海禁政策,導致當時的商人不能頻繁地登陸中國領土,所以他們不得不在中國以外尋找一些貿易據點,當時馬六甲就是這樣一個很重要的貿易節點。

除了馬六甲以外,華人人數過千的還有其他幾個地方,比如說蘇門答臘島的巨港也是華人的一個很重要的據點,還有呂宋島上也有一些華人據點。這個地方叫做Bukit Chena Malacca,就是三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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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六甲三寶山,1860年拍攝

三寶山也是當時的一大華人據點。三寶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三寶太監鄭和。這個地方很早就有華人的墓存在了。我們現在到三寶山可以看到什麼呢?可以看到明代的墓。

當時Albuquerque攻下馬六甲的時候,馬六甲是有很多中國人居住的。當他把這些來自美洲的植物帶到馬六甲的時候,馬六甲的華人一定也接觸到了這些植物。但是最終為什麼辣椒作為食物的信息丟掉了呢?華人不知道辣椒能吃這個事情呢?這是個很奇怪的現象。

然後我就開始去找史料,但是很不幸,找不到。當時很多中國商人並沒有記錄的習慣,沒有留下很多資料,可能永遠不會有人知道辣椒是怎麼傳進馬六甲來的。

但是我們現在再去馬六甲的菜餚,可以看到什麼呢?馬六甲的娘惹菜。大家可以看到叄巴蝦米(峇拉煎),這是一種蝦醬、辣醬的混合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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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叻沙,叻沙本身是“十萬”的意思,是指非常多的香料的混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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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黑果燜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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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喱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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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菜都是比較辣的。所以我們可以看到,當時馬六甲的華人是怎麼樣慢慢地接受辣椒,將它作為一種食物的。但是這跟中國的情況是不一樣的,辣椒到了中國之後,最開始不被認為是一種食物。

中國人第一次記載辣椒是在什麼時期,什麼地點呢?明朝高濂是杭州人。他在《遵生八箋》中寫了《燕閒清賞箋·四時花紀》,裡面記了這麼一段話:“番椒,叢生白花,果儼似禿筆頭,味辣色紅,甚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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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辣椒第一次進入中國的記載。在這裡他提到了味辣,但是它主要不是拿來作為一種食物來食用,而是作為一種花草來觀賞。它是被記在《花紀》裡面的,是一種園藝植物。

我們要回到明末江南文人的意境裡面來看,為什麼他們會有這種取向?其實明末的江南文人是非常喜歡造園的。當時蘇州有一位很有名的造園家叫計成,他做了很多江南的園林。

江南園林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有奇花異草,園林的主人一定要採集這些植物。所以當時的江南文人有一個癖好,就是僱出海的商船去尋找奇花異草回來,要種在園子裡面,要好看,然後還要跟人家炫耀說,“你看,這個東西你沒有吧,西洋東西喲”。

當然明末江南文人的意象很快就被打破了,因為明朝很快就滅亡了。我們看看在明末清初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首先我們來講講中國人為植物命名的規律。因為我們中國長期引進外來的植物作為食物的一種,或者是作為經濟作物。

比如說我們現在種植的很多蔬菜都是來自外國的,像胡蘿蔔、胡荽、胡椒、胡瓜這些名稱裡有“胡”字的,都是外國來的東西。還有番薯、番茄、番椒、番豆,洋椒、洋芋、洋蔥、洋白菜,這些也都是外國傳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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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有以“胡、番、洋”來命名的規律——秦漢到唐宋之間傳進來的基本上叫“胡”,唐宋到明清的時候傳進來的基本上叫“番”,清以後傳過來的名字裡基本上都有個“洋”字。

這個命名規律其實體現了貿易線路的改變。叫“胡”的是走西域的陸路傳進來的。叫“番”,叫“洋”的是走海路傳進來的。所以說,這裡可以看到一個海權逐漸替代路權的過程,其中暗含著貿易軌跡的轉變。

辣椒傳進中國以後,它是怎麼傳的呢?我把最有可能的幾個登陸地點畫了出來,就是廣東、浙江、臺灣這三個登陸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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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是比較有意思的,因為臺灣把辣椒叫番姜,跟其他地方的叫法都不一樣,中國其他地方都叫番椒或者海椒之類的,都有個“椒”字。因為臺灣本身不產花椒,所以對花椒的認識就比較少,就把它叫做番姜了。

還有一個是從遼寧登陸,基本上是從朝鮮半島傳過來的一條路線。辣椒在中國傳播,最重要的兩個路線就是廣東和浙江這兩條線。辣椒傳播到浙江以後,再經過京杭大運河沿線一路往北傳播。

廣東這條傳播路線基本上是經過北江的貿易線路進入湖南,然後再進入貴州,貴州是個非常重要的節點,然後再進入四川,四川也是一個很重要的節點,然後就到了北方的第一個據點——陝西。陝西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在中國北方,陝西是辣椒傳播的起點。從這開始,中國現在的吃辣的狀況已經可以說是“全國山河一片紅”了。

辣椒這時候就從一個觀賞作物,首先在明清之際的時候轉變成為一個藥用的材料,一般是作為一種外用藥,用作鎮痛。辣椒可以鎮痛是什麼原理呢?我們人的細胞裡有一種產生疼痛的因子,把辣椒敷上去之後,它就可以吸收那種因子,能使比如說風溼這種疼痛減輕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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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到食用,中國人是什麼時候發現辣椒能吃,然後開始大量地吃辣椒的呢?我又在史籍裡面找,找到了一條線索,這個線索就是在康熙六十年的《思州府志》裡面,說:“海椒,俗名辣火,土苗用以代鹽。”

這裡面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線索:“海椒”,海上來的;“俗名辣火”;“土苗”,大家不要認為“土苗”是一件事,“土”和“苗”是兩個不同的族群,“土人”基本上對應今天的土家族,而“苗民”就是對應今天的苗族,基本上可以這樣對應,但是不完全。“用以代鹽”,就是用這個東西來代替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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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年的時候才出現這個記載,這時候距離萬曆十九年,也就是第一次出現記載的時候,已經過去一百多年的時間了。

貴州為什麼要拿辣椒來“代鹽”呢?貴州是一個沒有鹽井的省份。像四川有鹽井,雲南也有鹽井,但是貴州沒有,從外省輸送鹽到貴州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大家知道中國歷史上有“鹽鐵官賣”的政策,鹽的官賣導致什麼呢?導致鹽的分配效率非常低。

實際上很長的時間裡面,貴州的鹽是非常非常貴的。尤其是在明清之際,人口激增,鹽的輸送非常有限,官鹽又導致鹽非常缺乏。

我現在去貴州做調查,包括到貴州的一些山區做調查,吃飯的時候老人家都會問我這個菜好不好吃。他是怎麼問的呢?他會問這個菜鹹不鹹。鹹就是好吃的意思。因為他們真的很缺鹽。

貴州人缺鹽就想了很多種辦法來代鹽,什麼辦法呢?他們燒草木灰代鹽,用鹼代鹽,用辣代鹽,用酸代鹽。貴州用酸代鹽是特別普遍的事情,就是酸湯,什麼食物都可以做成酸的。

代鹽之後怎麼樣呢?中國飲食有一個很重要的系統叫做“飯-菜體系”,飯菜有別,也就是飯和菜是兩個系統的東西,飯是主食,而菜是拿來下飯的,意思是飯是主軸,而菜是圍繞著它的。這種體系體現階級,體現偏好,也體現地域的差異。

“飯-菜體系”的規律是一位叫張光直的人類學家、考古學家提出來的。他在《中國文化中的飲食——人類學與歷史學的透視》的導言中講了飯菜有別這個體系。大家可能會覺得,這還用說嗎?是個中國人都知道飯菜不一樣,菜是拿來配飯的。

我們怎麼找線索證明這件事呢?青銅器時代用什麼烹飪飯菜呢?用簋和豆。北京有一條街叫簋街。簋是什麼呢?是用來煮主食的器皿,高粱、小米、大米都是用簋來煮的。豆則是用來放副食的,肉醬、酸醬、醋都放在豆裡面。這是當時的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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釜是什麼呢?秦漢以後,簋用得比較少了,慢慢地改成了釜。蒸的工藝更多地開始用釜和鑊來完成。項羽說“破釜沉舟”,什麼意思呢?我把釜都打爛了,我吃飯的傢伙都不要了。他沒有說“破鑊沉舟”,因為那個是副食,副食是可以增減的,主食是一定要吃的。

中國在明清兩代面臨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就是人口不斷增加,而糧食產量達到了一個瓶頸。耕地有限,人口又不斷地增加,導致嚴重的內卷化。

所以中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包括一直到1949年以後都在喊這個口號——“以糧為綱”。就是主食一定要保證,主食保證不了是會餓死人的,副食就暫時不要了,那些蔬菜、豬、牛、羊這些副食先扔一邊,先保證主食,保證主食就能吃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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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看到雲貴分佈著密密麻麻的梯田。那些地方本來可以用來種副食,為什麼不種,而是全部都拿來種水稻呢?是為了先保證養活人的主食。這就造成了中國的飲食出現了一個變化,就是副食要能夠下飯。這就給辣椒的傳播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基礎,因為辣椒可以下飯,而下飯的醬菜、鹹菜,往裡面加點辣椒不是更好嗎。

中國吃辣的能力在世界處在什麼水平?各個省吃辣的情況怎麼樣呢?

到了清末辣椒是怎樣傳播的呢?我們看清末辣椒的擴散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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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清末,整個西南地區都在吃辣,然後向東一直到江西,向北到了陝西這個地方。南邊沿海這一帶沒有吃辣,為什麼沒有呢?第一,沿海地區魚獲比較容易,有海產品作為副食,能夠得到一定的補充;還有一點,沿海的商品經濟比較發達,可以買入副食。

西南山地怎麼樣呢?那裡交通不便,又缺乏副食,人口又那麼多,需要大量下飯,辣椒就很好。為什麼辣椒在北方傳不開呢?因為辣椒在改良之前是一個熱帶作物,所以在大棚技術和品種改良出現之前,它在北方的發展是很有限的。

在長期吃辣以後,我們西南山地的人會有一個什麼樣的說法呢?他們就說辣椒能夠“驅寒祛溼”,開始為它建立一種說法了。就好像廣東人一吃辣椒就說“好熱氣”,覺得辣椒對身體不好一樣。

為什麼廣東人會說辣椒不好呢?因為他們沒有吃辣的習慣,就說它不好;一旦有了這個習慣,就用一個積極的意義來解釋自己。所以說,“人是懸掛在自我編織的意義之網上的動物”(馬克斯·韋伯語)。人總要給自己的行為找一個意義。我吃辣的意義在哪裡?因為吃辣是有好處的。

我們再來看看,全世界吃辣的都是什麼地方呢?印度、泰國、巴基斯坦、孟加拉,還有墨西哥、埃塞俄比亞等等,都是吃辣很厲害的地方。這些地方是什麼樣的地方?越熱的地方吃辣吃得越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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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乾製辣椒產量前十的國家,2014

世界上比較冷的地方在哪裡呢?北歐。北歐人反而是不吃辣的。所以從世界範圍來看,吃辣能夠祛溼驅寒這種說法,究竟是事實如此,還是隻符合我們中國人自身的體質,還是有待考證的。

近三十年來中國出現的一個情況是,辣味的飲食在全國範圍之內攻城拔寨,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甚至我在廣州的時候,大家經常會說廣州抗辣陣地失守,廣州人也頂不住了,很能吃辣。

其實這個問題本質上就是:移民為什麼會吃辣?因為中國現在的幾個大城市都是移民聚集的地方,移民選擇了辣味。我們會覺得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因為通常來講,移民到達一個地方之後,是會模仿這個地方上層的生活習慣的。比如說移民從鄉村到城市以後,會穿城市裡流行的衣服;會更傾向於使用抽水馬桶,而不是之前鄉村的土坑。

我做調查的時候去過那麼多的山區,看到那些移民從城市回鄉村以後,都給自己家裡裝了抽水馬桶,很多老人都用不習慣,但他們都還要裝。為什麼在吃辣的問題上就不一樣了?這個說不通的。

還有一個說不通的地方。我在廣東做田野調查的時候,在華林街道訪問了400多個住在當地的居民,這400多人裡面有一半是外來人口,一半是本地人。

外來人口裡是以湖南人和江西人最多,所以在廣州和深圳做調查的時候,你會覺得,是湖南人和江西人過來之後,把吃辣的習慣也帶過來了。這個可以講得通。但是到了上海就講不通了。

我在上海也做過調查,上海的移民是來自哪裡呢?大多來自安徽、江蘇、浙江。你一問,自己家裡面以前有沒有吃辣的習慣?沒有啊,他們本來是不吃辣的,那為什麼來到上海就吃辣了呢?這是很奇怪的事情。

還有包括我去北京也是,北京實際上是川菜生意最好的地方之一。我到北京的時候就問,你們是哪裡人?山東人、河北人是最多的,山西人也不少。有沒有吃辣的習慣?沒有,在家不吃辣,來了北京才吃。

這很奇怪,為什麼移民進城以後會有吃辣的習慣?而這些移民根本就不是來自傳統的吃辣的地方的,他們自己以前在家裡面都沒有這個習慣,為什麼進城後會有?

我們也看一下傳統菜系的人均消費問題,基本上辣味菜的價格是一個怎麼樣的區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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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下川菜、雲貴菜、湖北菜、湘菜,還有排在後面的這幾個,像臺灣菜、江西菜。江西菜有瓦罐煨湯,臺灣菜有手抓餅,東北菜有餃子館,新疆菜、西北菜有拉麵。我們把這些排除,為什麼要排除?因為這些不是用來會餐的菜,是不能夠成席的。我們把這幾種菜餚排掉之後,排名靠後的全部都是有辣的。你要一起吃飯,基本上就要吃點辣的東西,它相對而言比較便宜。

移民到城市裡以後怎麼樣呢?有幾個線索,第一個是他脫離了原來的情境。費孝通先生很有名的那本書《鄉土中國》,講到中國本來是一個鄉土社會。後來怎麼樣呢?我們這三十年離鄉離土,我們把根都丟掉了,連根拔起,走到城市裡面來。

那出現了什麼樣的情況呢?我們原來的人緣,我們所依賴的這種宗族的、親戚的關係都沒有了。這本來對我們非常重要,我們原本是生活在聯結裡面的人,現在到了大城市,聯結都斷掉了。這時候我們需要怎麼樣?我們需要社交,我們需要跟人建立聯繫。

我們中國人說要跟人建立聯繫,你要是說我跟他沒吃過飯,這是很說不過去的。歐洲人建立人際關係要去喝酒,去酒吧建立關係。而中國人是靠吃飯建立關係,所以吃飯很重要,吃飯的時候產生共情,產生了一種情感上的聯接。

辣味菜餚是相對便宜的,也是移民能夠消費得起的食物。因為移民剛到城市,也有這樣的社交需求。這時候有一種東西叫做“被髮明的傳統”,比如漢堡包、披薩。

本來披薩這種食物在意大利是沒有的,現在意大利人為了要迎合這些移民,也搞了很多披薩,但其實披薩原本是美國人發明出來的。漢堡包也是,雖然它叫“漢堡”包,但是它並不是在德國漢堡發明的,就是一個附會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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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很多川菜也是“被髮明的傳統”。我去到很多川菜的始發地,去找傳說中盛產川菜的地方,比如萬縣、重慶等地,我到這些地方找一些菜到底是從哪來的,比如我們經常吃的烤魚、麻辣燙等等。結果一問當地的廚師,沒有這個東西。這就是移民的發明,是在城市裡被重新發明出來的一種口味,所以我稱之為“被髮明的傳統”。當然“被髮明的傳統”這個概念很早就已經有學者發現了,我只是把它應用在辣味菜餚上。

吃辣還有一個什麼樣的特點?我們會餐的時候一起吃辣,我就是跟你一起忍受痛苦。因為辣味是什麼?辣味不是一種味覺,辣味是一種痛覺,一起忍痛就有一種共情的意思在裡面,我把你放在一個同樣的場景裡面去忍受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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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問題我們就能夠得出解釋了——我們會說誰更能吃辣,我們很喜歡比較這個。比如說中國哪裡人最能吃辣?湖南人最能吃?江西人最能吃?四川人最能吃?大家要比較一下。

這個很奇怪。我們不說哪裡人最能吃鹹,我們會說哪裡人最能吃辣。為什麼呢?吃辣為什麼這麼值得炫耀呢?大家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就是因為吃辣是一種痛覺,所以它很值得炫耀一下。

這個跟流氓打架有點相似,流氓一打架,先把衣服扒開,身上全是紋身。痛不痛?紋身很痛,我很能忍痛。吃辣也是一個道理,我大盆大盆地吃辣,痛不痛?很痛,我很能忍痛,我在身體對抗上是有優勢的,所以實際上,炫耀吃辣是身體對抗的炫耀,我身體對抗上有優勢,我身體也比較好。

我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發現跟大家分享一下。我在廣州和上海逐個街區做田野調查的時候,發現吃辣跟年齡很有關係,基本上45歲以上,吃辣的能力會直線下滑,我當時做了一個曲線,覺得很有意思。

還有一個事情我覺得比較有意思,我把中國人比較常吃的這些辣的食物做了一個列表。因為一般來講,說一種辣椒有多辣,是按照史高維爾指數來衡量的,這是衡量辣度的一個量表。我看這個量表的時候,發現基本上都是洋人吃的那些東西,我就想什麼時候把中國人經常吃的辣椒也做一個量表出來,我自己就做了這樣一個量表。

中國吃辣的能力在世界處在什麼水平?各個省吃辣的情況怎麼樣呢?

後來我發現,其實我們中國人也沒有吃得很辣。我們吃辣大概是到什麼程度呢?調味料,就是醬料類的,比如老乾媽、豆瓣醬,基本上就是5000以下,這跟西方的辣椒調味料也差不多。我們的幹辣椒辣到什麼程度呢?石柱紅、二荊條,基本上是10000往上這樣一個比例。

這時候我們就要問了,中國到底哪個地方的人最能吃辣呢?剛才我說過了,吃辣是一種忍痛能力的炫耀。我們可以看一看跟全世界比,我們人均乾製辣椒的消費量是210克,印度是800克,墨西哥、東南亞都是400克到500克。所以實際上我們中國吃辣的能力處在一個什麼水平,大家心裡就有數了。

那麼在各個省吃辣的情況怎麼樣呢?很多地方都說自己最能吃辣,但實際上我覺得比較這個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個體之間的差異是非常大的。

另外,我們之所以會有哪個省更能吃辣的印象,這完全是飲食文化的高地與窪地的一個比較。有些地方,比如說四川,飲食文化很豐富,也出了很多名人,因為被提到的頻率高,曝光率高,所以我們經常一說到辣就會想到它。

湖南也是這樣的,名人多,文化產業發達,所以它的出鏡率就比較高,大家一想到吃辣就會想到它,感覺上好像是更能吃辣一點。當時我一開始研究食辣的時候,發現貴州是個很重要的節點,我跟別人去分享貴州吃辣,人家會說不覺得貴州人能吃辣。為什麼呢?因為貴州沒那麼出名。

以上大概就是我做辣椒研究的一點心得。我最近出版了一本書,叫做《中國食辣史》,書裡面講得比較詳細,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看一看。

謝謝大家,我就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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