醬香通鑑|京兆張敞:給媳婦兒畫眉就是耍流氓?

衣賜履按:前面多次提到,這個張敞,不但很有治理才能,而且很有生活情調,他居然畫得一手好眉!有事兒沒事兒,親自給媳婦兒畫眉,閨房之樂,春意融融。然而,正是因為這個本事,終於被人詬病,沒能從省部級升到副國級。

醬香通鑑|京兆張敞:給媳婦兒畫眉就是耍流氓?

【畫眉京兆張敞】

前63年或前62年,張敞調任京兆尹(首都長安特別市長),主管京師,相當於現在的北京市委書記兼市長。長安人口眾多,三輔(京兆、左馮翊、右扶風)尤為繁難,特別是皇親國戚、達官顯貴雲集,套現在一句話就是:沒到過長安,不知道自己官兒小。管理此地,就如管理一個火藥庫,搞不好就會出狀況。歷年以來,郡國年俸二千石的(一般指郡太守或封國宰相),因品格好而調任京兆尹的,長的不過二三年,短的幾個月,就被誹謗中傷身敗名裂,有的甚至因犯罪而被罷官,就只有趙廣漢和張敞勝任,一干多年(趙廣漢事詳見拙文《京兆尹趙廣漢發明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舉報箱》)。

張敞辦事,雷厲風行,賞罰分明,見惡就抓,時有逾規過火之處,卻頗值得稱道(原文為:時時越法縱舍,有足大者)。廣佈眼線、刺探消息、揭發隱匿這些方面,張敞不如趙廣漢,但是張敞素來研究《春秋》,以經術自輔,為政頗有一些儒雅之氣,並不純用誅罰,因此能自我保全,得了一個善終。

衣賜履說:真難為班固了,抓住任何機會鼓吹儒學,竟然把張敞能夠善終的原因,歸結到學了《春秋》上來。豈不知,“以經術自輔,竟免於刑戮”,恰恰說明了儒學在統治中的可憐地位。

宣帝劉病已對張敞還是比較欣賞的,朝廷中每有大議,常把他叫來一塊商議,張敞引經據典,分析問題,公卿皆服,劉病已多次採納他的建議。

前55年,有鳥飛到宰相黃霸家,黃霸以為是神鳥,準備上奏劉病已。張敞上書,說明情況,提出建議。劉病已採納。黃霸得知後大慚。

衣賜履說:此事詳見拙文《黃霸:人生要想富貴,先得選對婆姨》。“黃霸大慚”說明什麼?黃霸於前55年任宰相,前51年去世,我理解,黃霸去世之前,張敞得到重用的可能性非常小。

張敞這人率性,言談舉止,基本上不怎麼裝逼。有時朝會完畢,可能是為了抄近道,就騎著馬穿行章臺街,前面御吏給他開道,自己則手持“便面”策馬,一路揚長。

衣賜履說:各位親們,長安的章臺街是什麼地方?據說就相當於明朝時南京的秦淮河畔,清朝時北京的八大胡同,正經人誰來這種地方啊!哦,不對,正經人誰大白天來這種地方啊!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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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面,不是方便麵】

醬香通鑑|京兆張敞:給媳婦兒畫眉就是耍流氓?

【持便面俑】

解釋一下什麼是“便面”。原文為“(敞)自以便面拊馬”,顏師古說,便面,是用來遮面的類似扇子的東西,不想見人,用這東西一擋,大家方便,故稱便面。後來泛指扇面。看這一段時,一開始我以為張敞過章臺街,用便面擋著臉不讓人看到,想來想去,真如此,那就不是張敞了,人家是用便面策馬,這才是真張敞,章臺街怎麼啦?八大胡同怎麼啦?你們晚上來得,偏我白天不能過一下?“君子坦蕩蕩”的感覺出來了吧?呵呵。

張敞還有一個特長,他是個一流的美容師,尤其是畫得一手好眉,在長安城中傳為佳話。據說,張敞每為媳婦兒設計一款眉毛樣式,立即在長安婦女朋友圈中迅速氾濫,張敞擁有無數粘度很高的花痴粉兒。一人獨佔長安花,這還了得!於是,有人彈劾張敞。

劉病已接到奏章,就問張敞,張愛卿啊,你給嫂夫人畫眉的事兒,都特麼傳到宮裡來了,這不,有人彈劾你了,你說,怎麼回事兒?

張敞說,我給媳婦兒畫眉,這是兩口子閨房之內的事情,據我所知,兩口子在閨房之內的活動,比畫眉不堪的動作,有的是誒。

劉病已“噗嗤”樂了,也沒難為張敞,但也沒有提升他。

醬香通鑑|京兆張敞:給媳婦兒畫眉就是耍流氓?

衣賜履說:給老婆畫眉,成為不能升遷的理由,我也是醉了。不知道彈劾他的奏章是不是說他對老婆耍流氓?呵呵。

當初,張敞與蕭望之、於定國一道在朝廷當差,三人關係很好。開始呢,是張敞和於定國都向昌邑王劉賀進諫,後來得到破格提拔。於定國為光祿大夫、平尚書事(領尚書事意思大約為主管宮廷機要,平尚書事,大約為日常研究處理宮廷機要,是領尚書事的下屬),張敞出任刺史(沒查到是到哪裡當刺史),蕭望之只不過是大行丞(外籍官民接待署主任秘書)。後來蕭望之做到御史大夫,於定國做到宰相,張敞做來做去,還只是個郡守。前63年或前62年,張敞當了京兆尹,一干又是近十年沒動窩兒。前53年,前光祿勳(宮廷禁衛官司令)楊惲因言獲罪,被判腰斬。張敞與楊惲關係不錯,於是有人上奏張敞為楊惲朋黨,不應再佔據官位。劉病已愛惜張敞的才幹,特將奏章壓下不發(楊惲事詳見拙文《司馬遷害死了自己的親外孫》)。

張敞心裡雖然不爽,但日常工作還是要盡責的。他派一個叫絮舜的下屬調查個事兒,沒想到這孫子非但不執行命令,竟然跑回家睡大覺去了,還對別人說,張敞這個京兆尹最多再幹五天罷了,居然還要查案,裝什麼大瓣蒜啊!張敞本來心裡就堵得慌,聽到絮舜的話之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心說你個王八蛋,讓你看看老子這瓣蒜究竟有多大!立即派官吏將絮舜逮捕下獄,晝夜審問,定了一個死罪。絮舜被斬殺之前,張敞派主簿(秘書官)送去一張字條:我這個“五天京兆尹”究竟怎麼樣?冬季馬上就過了,想多活幾天嗎?(原文為:五日京兆竟何如?冬月已盡,延命乎?)

衣賜履說:通鑑記錄此事在前53年,但從上下文看,似應為前54年冬季為妥。

於是將絮舜斬首示眾。立春之後,朝廷派出行冤獄使者(調查冤獄的使者),絮舜的家屬抬著絮舜的屍體,拿著張敞寫的字條,向使者控告張敞。使者上奏劉病已,稱張敞殘殺無辜。劉病已還是不想幹掉張敞,便先將以前彈劾張敞為楊惲朋黨的奏章發下,將其免官,貶為平民(如將濫殺無罪的彈劾案交下查辦,就可能抵命)。張敞到未央宮北門,交還京兆尹的印信,一溜煙跑了。

幾個月之後,京師官吏百姓懈怠,多次敲響追捕盜賊的警鼓(西漢王朝時,發覺盜匪,擂鼓追緝),冀州(河北省中部南部)也出現巨盜,公開跟政府對抗。劉病已想起張敞來,派使臣前往張敞家徵召。一大幫朝廷人員前呼後應前來,張敞的老婆兒女家人都嚇得哇哇哭,以為朝廷要張敞納命。只有張敞笑著說,我是一個逃亡的平民,要抓我,郡裡派倆小吏來就是了,何必用朝廷使臣前來,不用擔心,這是皇上要起用我了。於是整治行裝,隨使臣前往公車府,上書劉病已說:

我先前擔任京兆尹,備位列卿,被指控殺死絮舜。絮舜本是我的下屬,平時對他不薄,有好幾次都寬恕他的過失。這傢伙認為我受人彈劾,定會免官,所以我派他去查辦事情,他竟然回家睡大覺去了,說我只能再當五天京兆尹,實在是忘恩負義,敗俗小人。我因此借法令以洩私憤,將他誅殺。這件事,我是故意判案不公,濫用法律,即使因此而伏法,我死而無恨!

劉病已召見張敞,任命他為冀州刺史。

衣賜履說:俗話說,人走茶涼。這個叫絮舜的孫子,人家張敞還差“五天”才走呢,他就把茶都潑了,真特麼不是個東西。不過呢,就算絮舜再不是個東西,你張敞找個理由把人殺了,也夠過分的,所謂“時時越法縱舍”,並未虛指。

劉病已復召張敞,張敞確實機敏。第一,家人以為官府要來拿他,嚇個半死,而他一眼就看出是劉病已重新起用他。第二,任職之前,先把自己殺絮舜的罪過擺到桌面上,只要劉病已不追究(肯定不會追究),就絕了各種政敵今後拿此事收拾他的後患。

此處,我們稍微討論一下為什麼趙廣漢、張敞能夠在京兆尹位子上幹得久,而其他人就不行。比如,以前講的黃霸,在潁川郡當太守,政績連年天下第一,為什麼在京兆,幾個月不到就被免職了?我個人感覺,張敞和趙廣漢很類似,他們一方面用刑比較狠,能下得去狠手,能夠“時時越法縱舍”,因此,很有威懾力;另一方面,他們對付盜賊、罪犯、豪強,最愛用所謂謀略去加以分化,鼓勵告密,趙廣漢甚至發明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舉報箱!因此,他們所治之地,從上到下,告密成風,壞人還沒行動,官府已經得知。這種方法,短期效果可能不錯,但長此以往,敗壞民風,所謂“大治”,是因為到處都是告密者,弄得人不敢犯,而不是不願犯。因此,只要趙廣漢、張敞一走,馬上反彈,下一任如果想從長遠上抓建設,抓民風,抓教化,短期內根本不可能實現,比如黃霸,屬於那種慢工出細活兒的幹部,只讓他幹了幾個月京兆尹就給免了,其實是朝廷放棄了從根本上治理京城的念頭。其實,即使到了現代社會,這樣的矛盾也很突出。謀長遠就沒有GDP,沒有政績;有了GDP,就有了政績,但可能帶來好多後遺症。如何選擇?總有人批評官員們鼠目寸光,其實,他們挺冤枉,不這麼幹,怎麼升遷?

張敞到了冀州刺史官署,而廣川王劉海洋(首府信都,河北省冀縣,在張敞督導範圍內)國內眾人(當指劉海陽親屬、下屬等)不守道義,叛亂連連發生,卻不能捕獲。張敞派出耳目查出叛賊老巢,誅殺首領。劉海洋愛姬的兄弟及同族宗室劉調等常為賊人庇護,吏卒追捕到最後,賊跡都入了王宮。張敞親自帶領郡國的官吏,駕車數百輛,圍守王宮,搜索劉調等人,果然從殿屋廊舍中抓到賊人,張敞親自監斬,把人頭懸掛在王宮門外(再說一句古文,看來看去,不知道劉海洋和賊人究竟什麼關係,到底抓了多少賊人,殺頭的是劉調還是劉海洋的內弟還是其他賊人還是都殺了,只能含糊著寫)。於是上奏彈劾廣川王。劉病已不忍嚴懲劉海洋,只是削減了他的封戶。張敞在冀州一年多,盜賊匿跡。又試任太原郡(首府晉陽,山西太原市西南)太守,滿一年轉正,太原郡也從此安定。

前49年,劉病已逝世,太子劉奭繼位,是為漢元帝。

前47年,待詔(金馬門候見官)鄭朋推舉張敞為先帝名臣,適合作師傅輔佐皇太子劉驁。劉奭又將此事去問前將軍蕭望之(劉病已逝世時,任蕭望之為前將軍,輔佐劉奭)。蕭望之說,張敞這個人,很有能力,能勝任很繁亂的工作,但才德疏淺,舉止輕佻,不宜作太子師傅。劉奭於是徵召張敞為左馮翊(北長安市長)。不巧,張敞因病去世。

柏楊先生評論:蕭望之攻擊張敞行為輕佻,所指的事實有二:一是騎馬穿過章臺街;另一是張敞給媳婦兒畫眉。受中國傳統文化影響,很多率真的性情中人,都被迫端起嘴臉,努力扮演聖人。結果把赤子之心,層層磨損,出現一種官場中的奇異怪獸。然而,只有偉大的人格才會有偉大的形象,而偉大的形象就是真情。靠著人工製造,能累出氣喘病。蕭望之那種拒人千里以外的高傲嘴臉,實在使人生厭。他之打擊張敞,不過由於張敞是受鄭朋(蕭和鄭是政敵)推薦而已,從他陷害韓延壽,以及企圖陷害丙吉,顯示出他也不是一個善良寬厚之輩,但他卻是一個大儒,於是自有儒家系統給他過高的評價。

衣賜履說:柏楊先生認為,蕭望之打擊張敞,是因為鄭朋推薦的原因。我倒覺得未必。老蕭打擊霍氏家族,陷害趙廣漢、韓延壽、丙吉,此前,他還打擊過立下大功的名將馮奉世,此番輪到張敞,虧他和張敞、於定國一度還是好基友誒。一句話,老蕭這樣道貌岸然的大儒,見不得任何優秀人物,打擊別人,已經成了他的習慣。老蕭最後也被人陷害而死,說明,對付真正的邪惡之徒,他也不是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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