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麥讀資治通鑑—通鑑筆記1-三家分晉

小麥讀資治通鑑—通鑑筆記1-三家分晉

三家分晉

作為春秋五霸之一的中原大國—晉國,在公元前5世紀走向衰落。晉國排斥公族,以致國君手下的卿大夫逐漸掌握實權,最終形成了智、韓、趙、魏、範、中行六個家族的政治集團,史稱“六卿”。範氏和中行氏在另外四家的攻擊下滅亡,而在這四家中,又屬智氏的勢力最為強大。面對貪財好利、兇惡殘暴的智氏掌門人智瑤,韓康子和魏桓子並未與其針鋒相對,而是欲擒故縱,韜光養晦,最終使強大的智瑤集團滅亡。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 ,晉國大夫魏斯、趙籍、韓虔被分封為諸侯國君,戰國時代拉開序幕。

[1]及智宣子卒,智襄子為政,與韓康子、魏桓子宴於藍臺。智伯戲康子而侮段規。智國聞之,諫曰:“主不備難,難必至矣!”智伯曰:“難將由我。我不為難,誰敢興之!”對曰:“不然。《夏書》有之:‘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夫君子能勤小物,故無大患。今主一宴而恥人之君相,又弗備,曰‘不敢興難’,無乃不可乎!蚋ruì、蟻、蜂、蠆chaì,皆能害人,況君相乎!”弗聽。

[1]等到智宣子去世,智襄子智瑤當政,他與韓康子、魏桓子在藍臺飲宴,席間智瑤戲弄韓康子,又侮辱他的家相段規。智瑤的家臣智國聽說此事,就告誡說:“主公您不提防招來災禍,災禍就一定會來了!”智瑤說:“人的生死災禍都取決於我。我不給他們降臨災禍,誰還敢興風作浪!”智國又說:“這話可不妥。《夏書》中說:‘一個人屢次三番犯錯誤,結下的仇怨豈能在明處,應該在它沒有表現時就提防。’賢德的人能夠謹慎地處理小事,所以不會招致大禍。現在主公一次宴會就開罪了人家的主君和臣相,又不戒備,說:‘不敢興風作浪。’這種態度恐怕不行吧。蚊子、螞蟻、蜜蜂、蠍子,都能害人,何況是國君、國相呢!”智瑤不聽。

[2]智伯請地於韓康子,康子欲弗與。段規曰:“智伯好利而愎,不與,將伐我;不如與之。彼狃niǔ於得地,必請於他人;他人不與,必響之以兵,然後我得免於患而待事之變矣。”康子曰:“善。”使使者致萬家之邑於智伯。智伯悅。又求地於魏桓子,桓子欲弗與。任章曰:“何故弗與?”桓子曰:“無故索地,故弗與。”任章曰:“無故索地,諸大夫必懼;吾與之地,智伯必驕。彼驕而輕敵,此懼而相親;以相親之兵待輕敵之人,智氏之命必不長矣。《周書》曰:‘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與之。’主不如與之,以驕智伯,然後可以擇交而圖智氏矣,柰何獨以吾為智氏質乎!”桓子曰:“善。”復與之萬家之邑一。

[2]智瑤向韓康子要地,韓康子想不給。段規說:“智瑤貪財好利,又剛愎自用,如果不給,一定討伐我們,不如姑且給他。他拿到地更加狂妄,一定又會向別人索要;別人不給,他必定向人動武用兵,這樣我們就可以免於禍患而伺機行動了。”韓康子說:“好主意。”便派了使臣去送上有萬戶居民的領地。智瑤大喜,果然又向魏桓子提出索地要求,魏桓子想不給。家相任章問:“為崐什麼不給呢?”魏桓子說:“無緣無故來要地,所以不給。”任章說:“智瑤無緣無故強索他人領地,一定會引起其他大夫官員的警懼;我們給智瑤地,他一定會驕傲。他驕傲而輕敵,我們警懼而互相親善;用精誠團結之兵來對付狂妄輕敵的智瑤,智家的命運一定不會長久了。《周書》說:‘要打敗敵人,必須暫時聽從他;要奪取敵人利益,必須先給他一些好處。’主公不如先答應智瑤的要求,讓他驕傲自大,然後我們可以選擇盟友共同圖謀,又何必單獨以我們作智瑤的靶子呢!”魏桓子說:“對。”也交給智瑤一個有萬戶的封地。

[3]智伯又求蔡、皋狼之地於趙襄子,襄子弗與。智伯怒,帥韓、魏之甲以攻趙氏。襄子將出,曰:“吾何走乎?”從者曰:“長子近,且城厚完。”襄子曰:“民罷力以完之,又斃死以守之,其誰與我!”從者曰:“邯鄲之倉庫實。”襄子曰:“浚民之膏澤以實之,又因而殺之,其誰與我!其晉陽乎,先主之所屬也,尹鐸之所寬也,民必和矣。”乃走晉陽。

小麥讀資治通鑑—通鑑筆記1-三家分晉

晉國地圖

[3]智瑤又向趙襄子要蔡和皋狼的地方。趙襄子拒絕不給。智瑤勃然大怒,率領韓、魏兩家甲兵前去攻打趙家。趙襄子準備出逃。問:“我到哪裡去呢?”隨從說:“長子城最近,而且城牆堅厚又完整。”趙襄子說:“百姓精疲力盡地修完城牆,又要他們捨生入死地為我守城,誰能和我同心?”隨從又說:“邯鄲城裡倉庫充實。”趙襄子說:“搜刮民脂民膏才使倉庫充實,現在又因戰爭讓他們送命,誰會和我同心。還是投奔晉陽吧,那是先主的地盤,尹鐸又待百姓寬厚,人民一定能同我們和衷共濟。”於是前往晉陽。

[4]三家以國人圍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沈灶產蛙,民無叛意。智伯行水,魏桓子御,韓康子驂乘。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國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絳水可以灌平陽也。疵謂智伯曰:“韓、魏必反矣。”智伯曰:“子何以知之?”疵曰:“以人事知之。夫從韓、魏之兵以攻趙,趙亡,難必及韓、魏矣。今約勝趙而三分其地,城不沒者三版,人馬相食,城降有日,而二子無喜志,有憂色,是非反而何?”明日,智伯以疵之言告二子,二子曰:“此夫讒人慾為趙氏遊說,使主疑於二家而懈於攻趙氏也。不然,夫二家豈不利朝夕分趙氏之田,而欲為危難不可成之事乎!”二子出,疵入曰:“主何以臣之言告二子也?”智伯曰:“子何以知之?”對曰:“臣見其視臣端而趨疾,知臣得其情故也。”智伯不悛。疵請使於齊。

[4]智瑤、韓康子、魏桓子三家圍住晉陽,引水灌城。城牆頭只差三版的地方沒有被淹沒,鍋灶都被泡塌,青蛙孳生,人民仍是沒有背叛之意。智瑤巡視水勢,魏桓子為他駕車,韓康子站在右邊護衛。智瑤說:“我今天才知道水可以讓人亡國。”魏桓子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韓康子,韓康子也踩了一下魏桓子腳。因為汾水可以灌魏國都城安邑,絳水也可以灌韓國都城平陽。智家的謀士疵對智瑤說:“韓、魏兩家肯定會反叛。”智瑤問:“你何以知道?”疵說:“以人之常情而論。我們調集韓、魏兩家的軍隊來圍攻趙家,趙家覆亡,下次災難一定是連及韓、魏兩家了。現在我們約定滅掉趙家後三家分割其地,晉陽城僅差三版就被水淹沒,城內宰馬為食,破城已是指日可待。然而韓康子、魏桓子兩人沒有高興的心情,反倒面有憂色,這不是必反又是什麼?”第二天,智瑤把疵的話告訴了韓、魏二人,二人說:“這一定是離間小人想為趙家遊說,讓主公您懷疑我們韓、魏兩家而放鬆對趙家的進攻。不然的話,我們兩家豈不是放著早晚就分到手的趙家田土不要,而要去幹那危險必不可成的事嗎?”兩人出去,疵進來說:“主公為什麼把臣下我的話告訴他們兩人呢?”智瑤驚奇地反問:“你怎麼知道的?”回答說:“我見他們認真看我而匆忙離去,因為他們知道我看穿了他們的心思。”智瑤不改。於是疵請求讓他出使齊國。

[5]趙襄子使張孟談潛出見二子,曰:“臣聞唇亡則齒寒。今智伯帥韓、魏以攻趙,趙亡則韓、魏為之次矣。”二子曰:“我心知其然也;恐事未遂而謀洩,則禍立至矣。”張孟談曰:“謀出二主之口,入臣之耳,何傷也!”二子乃潛與張孟談約,為之期日而遣之。襄子夜使人殺守堤之吏,而決水灌智伯軍。智伯軍救水而亂,韓、魏翼而擊之,襄子將卒犯其前,大敗智伯之眾,遂殺智伯,盡滅智氏之族。唯輔果在。

[5]趙襄子派張孟談秘密出城來見韓、魏二人,說:“我聽說唇亡齒寒。現在智瑤率領韓、魏兩家來圍攻趙家,趙家滅亡就該輪到韓、魏了。”韓康子、魏桓子也說:“我們心裡也知道會這樣,只怕事情還未辦好而計謀先洩露出去,就會馬上大禍臨頭。”張孟談又說:“計謀出自二位主公之口,進入我一人耳朵,有何傷害呢?”於是兩人秘密地與張孟談商議,約好起事日期後送他回城了。夜裡,趙襄子派人殺掉智軍守堤官吏,使大水決口反灌智瑤軍營。智瑤軍隊為救水淹而大亂,韓、魏兩家軍隊乘機從兩翼夾擊,趙襄子率士兵從正面迎頭痛擊,大敗智家軍,於是殺死智瑤,又將智家族人盡行誅滅。只有輔果得以倖免。

小麥讀資治通鑑—通鑑筆記1-三家分晉

公元前403年,戰國地圖

讀書筆記:

本文記載的是三家分晉的決定性戰役-晉陽之戰。結果顯而易見,強大的智瑤在韓、趙、魏三國的進攻下敗下陣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實力最強的智氏在這場鬥爭中失敗,最主要的原因是智瑤的狂妄自大。這種自負不僅是裝在心裡的,更是體現在言行上的。從向韓、趙、魏三家分別無理索要土地城邑,到討伐不服軟的趙襄子,再到“水能傾國”霸氣外露,無一不暴露了他這一致命的弱點。雖然絺疵不斷地給出忠告,但智伯早已聽不進這些,一意孤行。因此,張孟談才能趁著夜色,僅憑三寸不爛之舌就說動魏桓子和韓康子陣前倒戈。對於智伯,最缺乏的不是才能,而是作為領導者的德行與仁義,尤其是在君主制度下,君主的威嚴與仁德並存,剛柔並濟,能更好地駕馭臣下。至於智氏的衰亡,原因很多,雖然成王敗寇的定律也跑不出去,但即使是這樣,我們也能學到很多,比如隻身赴敵的張孟談和巧妙避禍的絺疵和輔果。

再說節選段沒有選取的開篇第一句話,“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公元前403年,也就是晉陽之戰後的五十年,魏桓子、趙襄子和韓康子的繼任者都被周天子封為諸侯,與原晉國國君平起平坐。司馬光認為,周朝的禮法制度自此亂套,天子的神聖的光環逐漸消失,其統治也趨於土崩瓦解。溫公在通鑑中對於三家分晉這件事大加評論,認為不是三家壞了制度,而是周天子自身。身為天子,自知祖宗的禮樂章法,卻封其為諸侯。那麼身為天子奴僕的各國諸侯怎麼想?難道他們不想取周室而代之,自立為王、獨霸天下嗎?當然,溫公是從自身的政治立場出發,而通鑑最初的目的就是寫給皇帝看的,神宗取名曰“資治通鑑”,也是由此。然而,就當時的情況而言,周天子答應與不答應不僅取決於祖宗的禮法與所謂的綱常,更取決於天下的形勢。自從公元前770年,周平王東遷洛邑,天子的影響力大大減弱,春秋時代開始,雖然不管是齊桓還是晉文稱霸,都還打出“尊王攘夷”的口號,但天子卻要向霸主問好道喜,這是時勢所迫,無可奈何。等到三家分晉時,周朝的禮法制度的約束力進一步削弱,所謂的君臣大義在亂世中卻顯得一文不值。三家打敗智氏後稱霸晉國,瓜分了所有土地,只給國君晉幽公留了絳和曲沃兩地,晉國國君名義上仍是最高領導人,但威信和權力早已不在。當威烈王聽到三家請封的請求時,是憤怒還是無奈,我們已無從得知,但就歷史大勢而言,周王還是做了個不錯的選擇—在自身保全尚且成為問題的情況下,與其與三家撕破臉,不如做個順水人情。這樣,三家得到周天子的正式冊封,必定是對周王感恩戴德,離三晉較近的周國才能坐在後方,安全又安心地維護著自己的禮樂尊嚴,對各諸侯國進行名義上的命令與指揮。如此說來,威烈王的“善舉”還真是為周室八百年的江山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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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預告:通鑑筆記2-《士為知己者死-漆身吞炭的豫讓》,敬請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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