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裳:懷侯喜瑞

黃裳(1919——2012),原名容鼎昌,筆名黃裳、勉仲、趙會儀。當代散文家、高級記者。1919年生於河北井陘,原籍山東益都北城,曾在南開中學和交通大學就讀。1944年被徵調往中國昆明、桂林、貴陽,印度等地任美軍議員。後任《文匯報》記者、編輯。有著作《舊戲新談》《妝臺雜記》《過去的足跡》《珠還記幸》《榆下說書》《來燕榭讀書記》《來燕榭書跋》《筆禍史談叢》等行世。

黃裳:懷侯喜瑞

侯喜瑞

談《法門寺》時,想起了劉瑾。從劉瑾又想起了侯喜瑞,引起了我深深的懷念。不聽侯喜瑞已十年多,最近聽說他晚境潦倒,已淪落在天橋的茶館中清唱;也有人說這是不確的,他其實老境甚佳,去天橋不過是消遣而已。無論如何,這位老伶工總使人覺得他的命運不免寂寞,使我深深地懷念不已。

當侯喜瑞紅極一時之際,在北平,一天趕三場《法門寺》,從東城趕到西城,壓軸趕大軸再趕晚場。不洗臉,乘黃包車來去。侯自己笑說,一天被閹三次,傳為美談。

侯的《法門寺》,我也聽過不下十餘次。那在大殿上的一場,當太后已經退去,劉瑾重新整冠拂繡帶,搖擺登座。這種身段,我從未看到別人有過,應是一絕。

侯身材矮小,嗓子也不甚洪亮,然而身段極美,韻味極醇厚。聽慣了金少山的人大概不能賞識侯,然而唱武淨戲金少山萬萬不及侯。

黃裳:懷侯喜瑞

侯喜瑞

舊戲是一種中國舊歌劇,身段極重要的本領。如身段美,矮小可以由之而補救。當《戰宛城》的馬踏青苗一場,大軍開過,臺上靜落落的,只剩曹孟德一人,這時你可以看到曹孟德左手抱令旗,右手執馬鞭,一個人在平原馳馬,左右馳回,前進後退,馬失前蹄,陷入田中,提他起來,只是一個人,一個馬鞭,身段如此繁複,在金鼓齊鳴之中,可以想象古戰場的風光,這種演技,不見於話劇,不見於別種戲,即在京戲中我也只見侯喜瑞,郝壽辰雖有活曹操之號,不及也,別人更不用說。

淨角的開臉也是一種技術,如果只照譜而塗,似乎人人皆會,然而不然。侯在臺下,一個乾枯瘦小的人,然而開臉之後,遂儼然氣勢沉雄,此中也自有不可漠視的技術在。

武二花的戲,如《失街亭》之馬謖,《取洛陽》的馬武,《蘆花蕩》的張飛,都是侯的絕作。我情願去趕開場戲,聽他一出《取洛陽》,即便離去。這種小品,現在在南方是聽不到了的。

黃裳:懷侯喜瑞

侯喜瑞

我聽過他幾次《回荊州》。張三爺的臉譜真美,白地黑花,兩頰還有輕輕的胭脂,嫵媚極了。穿黑緊小衣,戴黑笠,起蝴蝶霸,美極了。張三爺之可愛,恐怕實在是真的。他有那麼許多愛嬌的作風,魯莽的一點兒也不討厭。受了委屈使人不克自己的同情,當老張接到大哥(劉備)之後,被介紹見了孫夫人。老張不免有些靦腆,怪難為情的,施了一禮。孫夫人還了一禮,說道:“三弟免禮。”老張真是乖而好弄,天真地也用小嗓子學一句“三弟免禮”。看到此處,我不禁叫絕,可愛的張飛,可愛的侯喜瑞。

侯喜瑞是富連成第一班的老大哥,性喜吃酒,戲份大約都是喝光的。他的潦倒,或者真是當然的吧!上海人約他,他不肯來,“頑固”。郝壽辰已歸隱,賣盡了自己的行頭;侯喜瑞復淪於窮困,於是裘盛戎成了“寶貝”,雖然不喜歡學老派評劇家動輒嘆息舊時的風光,這裡也不免要嗚呼一下了。

最近北平有兩出《桃花扇》上演。其一是北平藝術館的“改良平劇”,另一出則是齊如山編的,因為不曾看過,所以優劣如何不得而知。只在報上看見侯喜瑞參加齊編《桃花扇》演蘇崑生一角,頗不錯,不過他在劇中曾有大段“演說”,末了還大呼口號云云。這就不知道是誰的“創作”了。我看了這消息覺得滿身不愉快,比聽見敬愛的朋友去搜索什麼“新路”還要不愉快。

黃裳:懷侯喜瑞

侯喜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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