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市小吃札記——痛失靈魂伴侶的混糖月餅

我一直有個觀念:一切糕點,沒有比傳統月餅更難吃的了——雲腿月餅和蘇式月餅除外。但這兩種我是成年以後才吃到的。

過去在北方,能見到的月餅大多就那老幾樣:翻毛、提漿、自來紅、自來白。很多老輩京城文化人都寫過它們,基本也都“不敢贊一詞”。充其量提提致美齋、合芳樓,說這兩家的月餅用料做工特別講究,不像別的那麼難吃。

難吃歸難吃,八月節總要過,家家戶戶多少都得置辦上一些翻毛、提漿之類應景兒。棗泥的、五仁的、山楂的、澄沙的……品種越多越讓我困惑——明明是點心,怎麼全都那麼難吃?好在我們呼市有一種特別的月餅——混糖月餅,是我從小一直喜歡的。

混糖月餅據說起源於山西,流傳於西北各地,其厚朴亦如西北民風。這種月餅沒餡,就是個油糖麵餅,幾乎可以說很粗糙,過去糕點鋪子裡也不賣,是要各家自備麵粉油糖,中秋前拿到燒餅鋪裡央人去“打”。

呼市小吃札記——痛失靈魂伴侶的混糖月餅

混糖月餅其味厚朴

每到七月底八月頭,呼市大大小小的焙子鋪就忙起來了,一面要做焙子,一面要幫人打月餅,往往通宵達旦不得休。混糖月餅有“二油糖”和“三油糖”之分,指在十斤白麵里加入二斤油二斤糖,或三斤油三斤糖。不過除了個別富裕人家,普通門戶大多是打“二油糖”。近些年,焙子鋪早已不再幫人打月餅,而是直接賣成品了,油糖配比也一律改成了“四油糖”。但我沒有嘗過,想來也不見得更好吃吧。

打月餅是個辛苦活兒,程序繁瑣,好吃與否的關鍵一是要看師傅的經驗技術,二是要看油的成色。麵糰若是餳發揉制到位,油糖配比合適,又用了新鮮純淨的上等胡麻油,打出的月餅就會特別酥潤芳醇。我記憶裡,人們打月餅用的都是紅糖或白糖,但聽老人講,過去講究的是用老玉米飴糖,那樣月餅才能甜得更柔和純正。

中秋節前半個多月,我家總是忙得不可開交,要早早跟焙子鋪打好招呼,採買材料送過去,又要置辦各式果品,蘋果、鴨梨、葡萄,橘子等,都是應季秋果。其中必不可少的,則是檳果。沒有檳果,月餅就不成月餅了。

檳果又名檳子、虎拉檳、虎拉車、火裡冰等,在舊時的京城果市上也一直很常見,鄧雲鄉、王世襄、齊如山、老舍等歷代作家都曾寫到過它。丁玲的《太陽照在桑乾河上》裡面有個著名段落,詳細描寫了採摘“葫蘆冰”的場面,“葫蘆冰”是虎拉檳的轉音,說的也是一回事。

檳果是蘋果與沙果的雜交種,比蘋果小點,紫紅色的外皮上裹著一層嫩薄的果霜,吃起來沙綿澀口,不算太好吃,但是很耐儲存。實際上,它本來也不是用來吃的,而是一種“聞果”,素以果香著稱。那香氣異常甜美馥郁,有點類似玫瑰,屋裡只要擺上一盤,滿室皆香。

呼市小吃札記——痛失靈魂伴侶的混糖月餅

檳果本是混糖月餅的“元配”

也不知從什麼年月起,檳果就已成了月餅的“元配”,一代代呼市人都用它來燻月餅。混糖月餅打好了拿回來要收進罈子裡放個十天八天,去其火氣,同時還要放幾個檳果進去。到了節下,一開罈子,一股濃郁的醇香就會撲面而來——那是一種獨特的果香、蜜香、玫瑰香的混合,燻人欲醉。

每次開壇驗餅,我爸就會說:“嗯,不錯,融了!”。意思是吃著酥潤綿韌,氣味芳馥。若無檳果的一番薰染,月餅就沒那麼香。另外,胡麻油香氣辛烈,微苦,但經過這麼一放一燻,含有大量胡麻油的月餅就變得有苦意而無苦味,儘管甜潤,卻不像普通月餅那麼齁膩了。

大約從90年代末期開始,焙子鋪就不接打月餅的活兒了,混糖月餅滿街都有賣,也不限中秋,一年四季隨時可得。但同時,檳果卻漸漸絕跡了,不另呼市,整個華北都不見了它們的蹤影。2000年代初,劉心武寫了一篇《想吃虎拉檳》發在報上,訴說懷念,呼籲果農重新種植這美好的果子,不要讓它們滅絕。但也並無卵用。

混糖月餅是很平常的點心,檳果也是很平常的果子。舊時過中秋,打月餅燻月餅儘管費時費力,也都是很平常的事,人人視為自然,並不以為苦。因其費時費力且難得,小孩子對這些應節之物也就有著很多盼頭和驚喜。月餅是在漫長繁瑣的打製和薰染中才變得融潤的,而如今,隨著時光流逝,融潤的就只剩下回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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