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作家汪曾祺誕辰100週年。這位江蘇作家從1940年開始創作到1997年仙逝，所寫下的小說、散文、文論等各體作品達數百萬字，從代表作小說《受戒》《大淖記事》，散文集《蒲橋集》，京劇劇本《沙家浜》，被文學研究者高度關注，被年輕讀者頻繁提及，至今依然是讀者高頻閱讀的對象。3月，作為《汪曾祺全集》的出版方，人民文學出版社舉行了系列活動紀念這位文學大家。汪曾祺長子、散文家汪朗也受邀參與了系列直播，為讀者解讀這位江蘇大家鮮為人知的真實一面——一個隨和又固執的可愛老頭兒。
1961年汪曾祺全家在北京中山公園
這個“學渣”常逃課曾被朱自清“嫌棄”
出生在江蘇高郵的汪曾祺是寫中短篇小說的高手，名篇頗多。至今仍擁有頗大的讀者群，說明汪曾祺的文學世界，具有鮮活強勁的生命力。資深文學評論家、魯迅博物館館長孫鬱說：“汪曾祺的文章還被不斷地閱讀，大概是還含著不滅的智慧與人性的溫度。”
從1940年開始發表作品，其創作生涯歷經半個世紀，跨越兩個時代。他前承五四新文化傳統、師從沈從文，後啟尋根文學回歸民族傳統的思潮。他的創作，小說、散文、戲劇、文論、新舊體詩等諸體兼備，皆取得很高藝術成就，堪稱文體家；又兼及書畫，多有題跋，以博雅名世。但大多數讀者對於汪曾祺的認識，還僅僅停留在創作層面，“我要先來談談汪曾祺的‘劣跡’。”汪朗一句話就讓讀者頗為意外。
西南聯大期間，與同學朱德熙（右）李榮（左）合影
“這個劣跡可以加引號，也可以不加引號，因為確確實實是他乾的一些按照現行標準來說不是太正面的事情，但是也是挺好玩的事情。”汪朗開玩笑，“嚴格地說他的劣跡，可能通過《全集》能找出好多好多來。”
汪曾祺是1939年考取的西南聯大，讀的中文系。“當時中文系裡可以說名教授雲集，像聞一多先生、朱自清先生、羅常培先生、沈從文先生、王力先生，多了去。在大學期間，他說不上是好學生，也說不上是壞學生，起碼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學生，學習比較隨意，喜歡聽的課就多聽一點，不喜歡聽的課可能經常逃課去幹點別的，自己翻書，或者在茶館裡頭自己看東西。”在汪朗看來，父親可能在某些方面是所謂的學霸，另一方面就是學渣了。
因為才氣，很多老師非常喜歡汪曾祺，“但有些老師看不上他，覺得他不好好聽老師的課，當然老師心裡頭不太痛快。其中他不愛聽的課之一就是朱自清先生講的課。”汪朗回憶，“據他說朱先生講課非常認真，都是一板一眼，每次準備很多卡片，而且講得非常仔細，他不喜歡這種老師的風格，所以經常逃課。”
沒想到汪曾祺在大學畢業以後也有找不著工作的尷尬。“他們當時的系主任羅常培先生曾經想把他推薦給朱自清先生當助教，結果朱先生一口回絕，理由很簡單，汪曾祺連我的課都不聽，他怎麼能給我當助教呢。”汪朗回憶，“所以這時候老頭兒才知道，老師是不可以隨便得罪的。”
這個“學霸”也曾在大學給人當“槍手”
當然，汪曾祺在大學時也有很多老師非常中意他的才氣，“特別是他還能玩點小聰明。”其中就有沈從文，汪朗回憶，“沈先生教他個體文寫作，文學創作課讓學生課堂實習寫一些作品，對他寫出的東西給120分。滿分是100分，沈從文先生不管不顧給了他120分，所以他很得意。這是他悄悄跟我們說過的，但在文章裡不好意思寫。”
1961年與沈從文先生在中山公園
而另外一個被汪曾祺時常掛在嘴邊的，就是聞一多了。汪朗說，“他對聞一多先生的印象也挺好，也寫過一些回憶文章。聞先生上課講了什麼他印象不是很深，但是有一點總跟我們說，當年聞先生上課的時候是可以抽菸的，上課以後自己先掏出煙給在座的學生敬菸，大家看到先生在場，誰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抽菸，等聞先生自己把煙點起來，下邊這些抽菸的也都一個一個的掏出來，其中就有汪曾祺。當然他對聞先生講的課印象挺深的，而且寫過不少文章。”
而汪曾祺給人當“槍手”的經歷就發生在聞一多的課堂。“他畢業之後，有個低一屆的同學楊毓珉來找他，這後來也是他在北京京劇院搞創作的同事。臨到期末聞先生有一門課需要考試，不是閉卷考試，而是寫一篇讀書報告。他找到我們家老頭兒說‘這段都忙著排戲，實在沒顧得上學業，你能不能幫我寫一個？’因為聞先生講的課他以前是聽過的，就寫了。結果聞先生看過以後大加讚賞，說你這篇東西寫得非常好，比汪曾祺還好。”這樣的誇讚讓楊毓珉有點不好意思，自己坦白，汪朗回憶，“聞先生也比較大度，讓他畢業了，但是沒有給他特別高的分，大概七八十分吧。”
這些南京傳世名著都出現在其筆下
汪先生書畫兼擅，古典詩文隨手拈來，語言雅緻精確，有“最後一位士大夫”之美譽。這都源於幼年的積澱，他說自己是在“溫柔敦厚的詩教里長大”。曾有人專門整理過汪曾祺的書單，“並不是汪先生書房中的書，而是常見於其筆下、那些對他產生過重要影響的書。”因為其讀過的書籍不經意間就出現在他的筆下，而其中就有不少南京的傳世名著。
在談到文學創作的語言問題，汪曾祺常援引他所讀過的書：“《史記》裡用口語記述了很多人的對話，很生動；《世說新語》以極簡筆墨摹寫人事，全書的語言都很講究，記錄了很多人的對話，寥寥數語，風度宛然。”
《隨園食單》必也讀過，汪曾祺更曾“批評”袁枚只會吃不會做。為寫一篇《宋朝人的吃喝》遍檢《東京夢華錄》《都城紀勝》《西湖老人繁勝錄》《夢粱錄》《武林舊事》諸書，都沒有發現宋朝人吃海參、魚翅、燕窩的記載，遂得出吃這種滋補性的高蛋白的海味，大概從明朝才開始的結論……汪先生的談吃散文，寫得活色生香、搖曳多姿，更為難得的是文化趣味，不是僅憑多吃幾回的所謂美食家所能為。
《汪曾祺全集》
汪曾祺 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
“這些都不是我在這憑空編出來的，都是《全集》裡邊文章作為實實在在的證據。”汪朗告訴記者，人民文學出版社發動社會力量、組織專家學者，鉤沉輯佚、考辨真偽、校勘註釋，以8年時間編輯出版這部《汪曾祺全集》，汪曾祺的“小秘密”都在其中。
全集收錄小說28篇，其中25篇創作於民國時期；散文卷、談藝卷新收文章合計100多篇； 劇作7部； 詩歌卷收錄汪曾祺詩歌257首，其中40餘首從未見於汪曾祺作品集；書信卷收293封。“從文類看，不僅收入汪曾祺創作的文學作品，也收入了他整理的民間文學作品；不僅收入迄今發現的全部書信，還收入了書封小傳、題詞、書畫題跋、圖書廣告、思想彙報等日常文書。可以說，《全集》收盡汪先生全部文字著述。”出版方相關負責人介紹。
這些新增內容，一部分是由汪先生子女提供的，一部分是由學者陸續在報刊上發現的，還有一部分是人文社向社會廣泛徵集而來以及根據線索追蹤查找到的。“這三個渠道彙集了相當可觀的內容，極大豐富了汪先生作品、文稿的數量，並將拓展人們對汪先生文學成就的認識、增進對汪曾祺本人的瞭解。”該負責人告訴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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