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4 我在北歐炒了一盤土豆絲

大家好,我是女俠,挪威籍北京人,一個不標準的假洋鬼子。


二十年前,身為小學生的我常常拿著尺子行俠仗義,追打愛搗蛋的男同學,別號朝陽區母夜叉

可惜,我的數學成績沒有跟上我的江湖威名,爹媽經過分析,認定我的智力水平在國內考不上大學。抱著孟母三遷的決心以及田忌賽馬的指導思想,爹媽決定帶我移民歐洲。


考察了一圈兒後,我老媽被挪威大街上的野生動物深深打動。於是,小學肄業的女俠攥著剛拿到手的紅領巾,被提溜到了北歐。

作為一個世界觀還處於建設狀態的兒童,我很快地適應了北歐的漫漫長夜,並和後院的松鼠打成了一片。


然而,有一個哲學問題,在移民北歐之後的每個人生階段,我都得重新琢磨一下。


我是誰?


旅客


安雅是我在挪威交到的第一個朋友,來自俄羅斯。

挪威的自然環境著實不錯,抬頭數星星能數到頸椎錯位,低頭往屁股底下墊個塑料袋,立馬就能雪地漂移,簡直是小朋友的天堂。我和安雅每天一起開發野外生存技巧,培養了紮實的無產階級友誼。

幾個月後的某一天,安雅告訴我,她父母在挪威待得不習慣,決定搬回俄羅斯。她要回家了。


看得出,雖然她挺捨不得我這個戰友,當提到’家‘這個單詞時,她眼裡閃著光。


我猛地想起來,挪威不是我的家,這裡沒有片皮鴨。


雖然在挪威玩得挺歡脫,但當時的我,總以為自己只是出了趟遠門,在北歐,我只是個遊客。


於是我問爸媽,咱啥時候回家?


老爹沉默了一會兒,給我炒了一碗土豆絲。不知為何,他到陽臺抽起了煙,老半天沒進屋。


挪威人


十歲那年,我語言班畢業,在附近的小學當了插班生。


在語言班裡,大家都是外來人口,嘴皮子都不利索,光靠呲牙咧嘴就能交到個把朋友。

在小學裡,我是班裡唯一的新移民。靠著一張與章子怡有百分之五點八匹配度的亞洲臉,我颳起了一股小小的東亞風潮。

可惜,新鮮勁兒過去後,同學們發現我有點無趣 - 足球踢得稀爛,挪威語磕磕巴巴,而且居然沒聽過小甜甜的新歌。至於女俠帶的午餐盒,他們顯然不欣賞醋溜土豆絲的獨特香味。

自然地,我彷彿披上了哈利波特的隱身披風,在班級裡的存在感逐日降低。

直覺告訴我,想要交朋友,我必須‘融入‘,做一個合群的‘挪威小孩’。


我嘗試著看起了流行電視劇,聽起了動次打次的歐美音樂,學著挪威小孩的樣子搖頭晃腦。

我把滑板車藏進了櫃子裡,整了個新潮的滑雪板。

為了擺脫京味兒挪威語,不愛刷牙的我每天堅持漱口半小時,因為嘴裡含著水,方便練習彈舌音。


對了,我讓爸媽把飯盒裡的土豆絲換成了抹黃油的硬麵包。第二天到學校後,我雄赳赳地拿出麵包咔咔就是一大口,直接崩掉了一顆牙。


中國人


啃了一陣子硬麵包後,我練出了一口好牙,挪威語也越來越順溜。不久後我上了中學,也拿到了挪威護照,成為了法律意義上的’挪威人‘。


我在學校裡也漸漸有了一些存在感。但我並沒有很愉快。


我用力讓自己沉浸在他們的’流行文化‘裡 - 但每次爹媽在隔壁屋裡放《馬大帥》DVD的時候,我都會毫不例外地被吸引過去。範德彪實在比小甜甜有意思多了。


我在北歐炒了一盤土豆絲


雖然飯盒裡裝著生胡蘿蔔沙拉,家裡的那頓晚飯卻是我唯一有食慾的一餐 - 黃油麵包只能用來充飢,京醬肉絲才是食物。

雖然我勉強學會了滑雪,但技術堪憂,常常被五歲小孩超車。說實在的,我壓根兒不愛運動,光是鏟家門口的雪就已經夠費勁了。


雖然我的挪威語已經算得上精通,但每次我鉚足了勁兒插進同學們的聊天時,卻總踩不準節奏,需要五秒才能反應出對方講的笑話,神似智障。


我在北歐炒了一盤土豆絲


但我依然沒有放棄‘融入’。直到有一天,班裡來了個臺灣交換生。當我們四目相對的時候,一種荒謬的解脫感油然而生。


去他的‘融入’。我是中國人,我要說中文。


當晚,我認真地向老爹學習了炒土豆絲的技術要領,整了大大的一份。第二天,我要和新朋友一起分著吃,用筷子。


假洋鬼子

我的臺灣朋友顯然自帶招財貓體質。自從認識她後,我逮到了越來越多華人朋友。我不再費力‘融入’,小甜甜的那幾張唱片從此再也沒有被臨幸過。


‘我是誰’這個哲學命題,似乎得到了完美的解答。我是範偉粉絲,炒的一手好土豆絲,普通話和新聞聯播一樣標準。顯然,我是個中國人。


抱著落葉歸根的念頭,我跑來了香港念大學。


‘這是小喬,挪威人。’在聚會上,我朋友指著我說道。


挺諷刺,從北歐到香港,唯一沒變的,是我‘老外’的身份。

細細一琢磨,說我是‘老外’,的確有那麼幾分道理。

如果我是中國人,為啥連算二元一次方程都不會?


為啥我直到二十三歲才知道青海不在南海邊上,而是一個省?

為啥我的書法能醜成這德行?


我在北歐炒了一盤土豆絲


朋友們都叫我假洋鬼子。有趣的是,工作之後我定居上海,反而交了不少‘真洋鬼子’朋友,包括一些挪威人。看他們努力‘入鄉隨俗’的樣子,有點好笑,像極了當年的女俠。


後記

不知從哪天開始,我不再琢磨‘我是誰’了。


掐指一算,我是朝陽區母夜叉,挪威章子怡,朝陽區數學最低分記錄保持者,挪威小學數學尖子,硬麵包摧毀者,炒土豆大師,北歐華裔,中國海歸 - 越琢磨,越糊塗。

我學會了心平氣和地感激自己的每一段經歷。挪威承載了我的整個青春期,雖然麵包有時會磕牙,但回頭一看,卻終究相當美好。至於中國,這裡是我的故鄉我的根,我愛她。

也許‘假洋鬼子’是對我最好的總結。但我炒的土豆絲,味道挺正宗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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