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5 汪曾祺為什麼說中國的散文讓楊朔和劉白羽敗壞了?

汪曾祺為什麼說中國的散文讓楊朔和劉白羽敗壞了?

少時讀書,無法可循,無經典可參照,讀的大多數是一些雜七雜八的書,很多都是名作家選集或者名篇選集之類的讀物,認識汪曾祺就從這些選集中獲取的印象。現在回想起來,都是名家,為啥偏偏對汪曾祺的文字印象最深?大概就是感覺到他的文字與那些主旋律的名家不一樣。

《老頭兒汪曾祺》收錄了子女們對他的印象,算是一本回憶錄或者傳記性質的書。其中提到,他的孫女上小學五六年級時,老師讓學生從文學名著中摘抄一些華麗的辭藻,以便寫作文時應用。她把名作家爺爺的書翻了一遍,也沒發現什麼好詞兒,因此斷定:“爺爺寫的文章一點兒都不好。”後來還真誠地幫助爺爺分析一下他的文章為啥“不怎樣”,總結出了三大罪狀:一箇中心思想不明確;其次是段落分的不好,最後是亂用標點符號。因此在學校老師眼中,這位著名作家的文章最多得個“二類中”,也就是七十多分吧。

這話現在看確實有幾分逗樂,孩子的樂趣透著十分的天真。但是孫女的分析大體是不錯的,我們小時候讀書,認為最好的散文是楊朔的《荔枝蜜》,儘管從來不知道好在哪兒,總覺得都收到語文課本了,當然是最好的。但閱讀的天性是靠直覺,喜歡什麼樣風格的文字不是語文課本能灌輸的,業餘翻書的時候讀到汪曾祺,總覺得這個老頭寫的東西跟那些名家不一樣。雖然說不出來好在哪裡,但已經能感覺到這是另外一個閱讀的世界,是課本的那些範文所不能給予的。

汪曾祺為什麼說中國的散文讓楊朔和劉白羽敗壞了?

《老頭兒汪曾祺》中提到一個私下裡的段子,大意是汪曾祺跟家裡人聊天時說對解放以來散文評價都不高,認為不少作品“不是劍拔弩張,盛氣凌人,就是過度抒情,顧影自憐,文字過分雕琢,敗壞了中國散文的傳統”。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一次電臺正在播放配樂散文《荔枝蜜》,老頭兒從隔壁房間出來說:“散文配樂是最惡劣的做法。這樣的文章也不要學。散文的大忌是作態。中國的散文一壞於楊朔,二壞於劉白羽。”這兩位“大家”都有文章收錄在中學語文課本,作為範文推崇。小時候讀書,我們寫作文就從這兩位散文大家中總結出某種套路和模式,一套一一個準兒。不過,長此以往寫作文,味同嚼蠟。

汪曾祺曾提到現當代作家裡他最為推崇的是魯迅和沈從文,解放後與他同時代的作家他推崇的是孫犁。推崇前兩位不奇怪,少年讀書都喜歡魯迅,而且他的早期作品模仿魯迅的痕跡很濃,喜歡沈從文更不用贅述,某種程度上說,汪曾祺延續了沈從文的文脈,這是中國作家中唯一的一對師徒獲得了同樣高的讚譽。至於他推崇孫犁,是覺得他把革命題材寫成了真正的小說,超出了一般意識形態的侷限,很是難得。

汪曾祺為什麼說中國的散文讓楊朔和劉白羽敗壞了?

現在也有很多人喜歡孫犁,不是因為他的小說,更多是因為他的書話。孫犁的創作生涯長達六十多年,以“文革”為界,分為風格不同的前後期。前期作品明淨柔美,以淡筆勾勒出如畫的鄉土民風,被稱之為詩體小說,代表作是《荷花澱》模仿者很多,這也是汪曾祺提到的那些小說。但解放後尤其是文革後期,孫犁的作品趨於平淡簡潔,明顯繼承了中國古典的精髓,於平淡之中深蘊著文化和人生的思考,存有大量的讀書筆記。年輕時,孫犁主要讀新書,到了新社會,新書就讀得少了,開始買舊書,讀舊書,並且認為,讀中國古書是利於養生的。他曾自嘲“十年荒於疾病,十年廢於遭逢”,這種經歷與汪曾祺遭逢極其類似,某種程度上,他們是精神上的同類。

老頭兒汪曾祺,其實性格極其清高,能入他眼睛的當代作家確實沒有幾個。我年少時喜歡過賈平凹,尤其是《商州三錄》為代表的作品,還有鄧友梅的京味兒小說,林斤瀾的小說。說實話,當時讀書是悶葫蘆,沒人指導,雜書為主,基本都是有書就讀。但就在這種極其貧乏的閱讀經驗中,也能察覺出這幾位作家他們的文字質地具有某種同一性。來自晚明小品也好,繼承了中國傳統文化也好,在一個普通讀者的閱讀經驗來看,那就是比教科書上的文章好看,真誠,有人情味,再拔高點就是,富有人文情趣,不板著臉說教

汪曾祺為什麼說中國的散文讓楊朔和劉白羽敗壞了?

不要小看這些瑣碎的標準,其實真正做到這種文章的境界很難。汪曾祺去世後被人稱為中國最後一位士大夫。這個“最後”很值得玩味之處就在於,沒有人像他那樣寫文章了。這種遺憾是源於文化的斷裂,還是源於生活的日益粗鄙和平庸?值得當今的寫作者深思。

至今還記得汪曾祺自我評價的一段文字:“記人事、寫風景、談文化、述掌故,兼及草木蟲魚、瓜果食物,皆有情致。間作小考證,亦可喜。娓娓而談,態度親切,不矜持作態。文求雅潔,少雕飾,如行雲流水。春初新韭,秋末晚菘,滋味近似。”這是他的特點,可以對照我們的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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