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巢湖——鹹香

民以食為天。我喜歡遊覽名山大川,也喜愛大江南北的風味美食。在草原蒙古包,我嘗過烤全羊,酥脆香美;在雲南大理,我喝過砂鍋魚湯,嫩滑芳香;在廣東惠州,我吃過梅菜扣肉,清甜爽口。天下的佳餚不勝枚舉,而我年過半百,舌尖上的味蕾情有獨鍾的,卻是家鄉的鹹香。


舌尖上的巢湖——鹹香


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我兒時的足跡印在巢湖北岸的一個小集鎮上。那是一個物質匱乏的年代,人們掙扎在溫飽線上。平日裡,我家吃的和街坊四鄰一樣,早晚稀飯,中午米飯和紅薯。飯桌上,變化的是辣椒、茄子、韭菜等季節蔬菜,而每日不變的,是那一瓦碟不得不吃的雪裡蕻醃小菜。


日子艱苦,父母就處處精打細算,總是想方設法,儘可能地為我和哥哥改善伙食。湖濱公社山清水秀,方圓二十里,可賣肉的就只有一家食品組,坐落在家鄉大街的南頭西側。因為同街人熟,父親有時從那兒買回價格低廉的豬頭皮。豬頭皮是許多人見而厭棄的,可經過母親那雙靈巧的雙手醃製,它卻會變成一道難得的美食。晚上,在昏暗的煤油燈下,母親將豬頭皮去毛,清洗,掛幹。接著,用適量的食鹽和花椒放在熱鍋內,翻炒出香味,再將炒熱的椒鹽揉搓在豬頭皮表面,反覆抹勻。然後,取出一口小缸,倒入少許白酒,抹勻缸底缸壁,將豬頭皮放入缸裡,再撒上少許白酒和剩下的椒鹽。最後,取一塊乾淨的大青石壓蓋在肉上,將缸放在廚房裡的陰涼處。


兩天後,每天晚上,母親將肉翻身一次。大約一週後,將肉取出,用細繩掛在屋簷下曬太陽。三四天後,將缸內剩下的滷水煮沸,澆遍豬頭皮表面,再曬。過十幾天,豬頭皮即可曬乾。母親將它掛在廚房梁下的鐵鉤上,頓時,淡淡的鹹香溢滿了整個廚房。


第二天中午,母親放工回家做飯,我緊跟在母親身旁,雙眼直直地盯著那高高掛著的鹹肉。母親割下一塊鹹肉,切成小片,撒上蔥花,用小瓦碟放入土灶飯鍋裡蒸著。這時,我不禁歡呼雀躍,心花怒放。等到鍋蓋上熱氣騰騰,那縷縷香絲直鑽鼻孔,瞬間勾起我腹中饞蟲的慾望。


開飯時,望著紫紅帶白的鹹肉,我迫不及待地夾一塊送入嘴中。皮韌肉脆,香濃耐嚼,小小的胃口立刻大開,滿滿的一碗飯眨眼間吞完。


舌尖上的巢湖——鹹香


兒時的鹹香,離不開哥哥的那副夾魚網。


夕陽西下,生產隊放工,哥哥時常扛起夾魚網,到村周圍的水塘邊撒網夾魚。月上樹梢,哥哥會捕魚到深夜。踏月歸來,哥哥總會帶回大半竹簍鮮魚,青魚,鯽魚鰱魚,扁花魚,鱔魚,泥鰍......有大有小。母親會在當夜破肚清洗,留下一些鯽魚、鱔魚、泥鰍第二天中午紅燒,其餘的用粗鹽醃漬在小缸裡。之後每晚,翻缸一次。大約四五天後,母親用細繩將大魚掛曬在屋簷下,小魚則用大簸箕鋪曬在屋前的凳子上。


太陽下的魚腥味逐日消散。等到鹹魚曬乾,存放在廚房的窗口邊,微風習習,誘人的魚香撲鼻而來。


為了細水長流,飯桌上的鹹魚是隔些日子出現的。母親是持家過日子好手,也是做菜好手。鹹青魚,切塊紅燒,用料是姜、蔥、糖、鹽、醋、花椒、紅椒、蒜子、醬油、料酒、食油等。鹹小魚,切斷鍋蒸,配以姜、蔥、醋,剁椒、蒜蓉、食油、醬油、料酒、蠶豆醬等用料。飯桌上,鹹小魚肉質緊實,香味濃烈,而紅燒青魚,色呈紫黃,味道更加濃郁醇香。無論是燒是蒸,只要吃上幾塊,兩大碗飯已經下肚。


在我上小學的時候,父親曾經被持槍的民兵抓到大隊部關押,遊街。長大後我才明白,那是因為家裡偷養了幾隻雞,父母在晚上偷做花生米生意。在世的父親曾經對我說過:“雖然專政學習了十一天,在他人面前難以抬頭,可是家用錢增加了些許,你們時而能夠吃到鹹雞鹹肉,而且吃得是那麼香,我感到值得啊!”


舌尖上的巢湖——鹹香


鹹香,驅除了艱苦歲月的寡淡無味,也滋生了平常歲月的歡聲笑語。


八零年,家鄉實行包產到戶,猶如東方曙光照亮農民心中的希望。農副業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家鄉屋前屋後聽到了雞啼、鴨叫、鵝歌、豬哼,鹹香也隨之飄在每家每戶的飯桌上。小雪醃菜,大雪醃肉。冬天,戶戶屋簷下,大樹粗枝下,掛著醃好的一刀刀豬肉、一隻只雞鴨鵝,太陽下曬到肉質收緊,清油下滴,香飄襲人。這是鄉村一道美麗的風景。


紅霞露凝霜,臘肉味正香。中午,少兒們迫不及待地到鄰家串門,端著滿滿一大碗飯菜,一邊大口吃著,一邊忍不住向小夥伴們炫耀著碗中蔬菜上的鹹肉鹹鴨胗,稚嫩的臉面綻開了美滋滋的神情。冬陽照耀,老人們端著飯碗,陸續聚集在屋前的老榆樹下,或蹲或坐。婆婆們癟著嘴,一邊緩緩地嚼著晶瑩剔透的鹹肥肉,一邊得意地聊著鹹貨如何燒蒸得更香。老漢們一邊海闊天空地閒聊著,一邊慢慢地用勁嚼著鹹瘦肉,彷彿在嚼著歲月的滄桑和快樂,越嚼越香,縱橫而深黑的皺紋裡流露著欣慰。


家家飄出鹹香,春節的腳步聲就近了。大年三十的年夜飯,一般六個菜,最多八個菜。按習俗,少不了象徵紅火富貴的紅燒肉、象徵年年有餘的元寶魚、象徵團團圓圓的糯米圓子。幾乎每家大人都會叮囑小孩,紅燒肉不準動筷子,要留下招待正月來拜年的親戚們。此時的鹹貨自然成為家家飯桌上真正的主菜。幹蒸鴨胗,肉質緊密,緊韌耐嚼,滋味悠長;鹹肉蒸千張,肥肉出油,食而不膩,千張浸油,嫩香爽口;鹹肉燒鹹魚,兩香融合,口感一絕;鹹鴨燒黃豆,鴨油潤豆,其香特別,回味無窮...... 炮竹炸響後,一家人團圓圍坐。熱菜一上桌,滿屋熱氣繚繞,鹹香綿綿,舉杯同慶,其樂融融。


八三年秋,我走上鄉村中學的講臺。母親疼我孤身異鄉,時常在我回家返校時,讓我帶上一個罐頭瓶,裡面裝滿鹹魚,或鹹肉,或鹹鴨燒黃豆。中午,在食堂打好飯後,獨享美食是不安穩的。只要有人發現,幾個單身青年立馬聚在我的宿舍,端著飯缸圍著書桌上的罐頭瓶,搶著,讚歎著,嘴嚼著。說笑間,一瓶美食灰飛煙滅。



有一年秋天,哥哥送給我一隻鹹兔子。新鮮的兔肉本身味美,而醃製的兔肉更加味香誘人。上午,大課間宿舍休息,一位同事看到牆上掛著鹹兔子,像是發現新大陸,立刻興奮起來。中午,單身同事們魚貫而入,端著飯缸在我宿舍吃著,說著,猶如作家演講,個個滔滔不絕,中心突出: 鹹兔肉好吃。下午,沒課的同事依然紛至沓來,話不離題。傍晚,我立刻宣佈: 鹹兔肉你們拿走,大夥兒喝酒。


那天晚上,單身漢們歡聚在學校後面的李老師家。一大盆紅燒鹹兔肉,外加炒菜和蔬菜,猶如眾星捧月。李老師拿出幾瓶普通大麴,肉香,酒香,香催酒興,大夥兒推杯換盞,猜拳喝彩,熱鬧非常。及至杯盤狼藉,酒酣耳熱,屋外已是明月高懸。

單身的日子是清苦的,可是有了鹹香,歲月便留下了芬芳。


舌尖上的巢湖——鹹香


九十年代初,我掉動工作,成了家,生活在鎮上。每年秋去冬來,我沿襲母親的手藝,醃製大量的鹹貨,鹹青魚、鹹牛肉、鹹豬肉、鹹豬蹄、鹹豬肝、鹹鴨、鹹鴨胗、鹹鴨爪...... 如果哪天工作忙碌,我和妻都無法在早晨上街買菜,中午,蒸個鹹貨,炒個蔬菜,一頓簡單省時的午餐也吃得香噴噴,樂悠悠。如果家裡來了親朋好友,一桌菜中配上兩三個鹹貨,嚐起來如同在欣賞美妙的音樂。蔬菜炒菜,味淡鮮美,猶如舒緩的旋律,令人心情舒暢。而鹹香濃烈,猶如熱情奔放的旋律,令人情緒高漲激昂,不禁開懷暢飲,不醉不休。


新世紀,工作再次調動,我在縣城生活。冬日的陽光下,家家的陽臺上都掛著鹹貨,琳琅滿目。人至中年,吃喝無憂,就會開始注意飲食平衡。為了鎖住新鮮,鹹貨含鹽量過高,倘若過多食用,令人難以遠離三高和胃疾病。天下行事,皆宜適可而止,否則,物極必反。每年天氣漸涼,我適量買些肉鴨青魚,並用食用鹽醃製。蒸燒前浸泡清洗,每週適量享受一次。正因為嚴守這些規矩,每次鹹貨吃起來是越嚼越香。

舌尖上的巢湖——鹹香


千百年來,我們的祖輩辛勞貧窮,生活簡樸,一直延續著這種鹹貨點綴的飲食風格。這種風格也將鹹香深深地紮根在我們這一代人的舌尖上,給了我們許多美好的念想和回憶。


鹹香,是家鄉的味道,過年的味道,歲月的味道。它是一顆明珠,鑲嵌在我的人生,熠熠生輝。


最憶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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