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摘與敘述:與自然的相遇

如果非要提出什麼傳統的話,也許與自然無限接近算一種傳統。

記者/吳麗瑋 攝影/黃宇

採摘與敘述:與自然的相遇

Culprit餐廳的菜品非常清新時髦

疑惑

在我的觀念裡,各地飲食必有傳統。於是我怎麼都不信當地朋友所說,“除去毛利窯烤,只剩BBQ了吧,而且BBQ也跟歐洲、美國、南美沒多大差別”。

拜訪奧克蘭最高端的餐廳之一The Sugar Club,行政主廚喬什·巴羅(Josh Barlow)跟我介紹,他最大的興趣就是不斷嘗試從各地蒐羅來的新食材,“有時候回家的路上,看路邊長了幾種沒見過的植物,摘下來帶回後廚試試能怎麼做”。那你會用什麼樣的做法去嘗試呢?“全都是歐洲的做法,沒別的了。”說實話,如果我是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恐怕得有點不好意思,但喬什卻一臉輕鬆快樂。他是一個舉手投足特藝術範兒的人,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奧克蘭頂級餐廳的總廚,在本地餐飲界以“天馬行空的鬼才廚師”而知名。喬什是新西蘭人,卻在世界各地有不少廚師經歷,他在倫敦的幾家米其林餐廳和悉尼的著名餐廳都曾工作過,回國雖沒幾年,但在工作過的餐廳皆留下了出眾的表現。

採摘與敘述:與自然的相遇

餐廳主廚凱爾·斯特里特(左)與喬丹·麥克唐納非常善於從平凡中尋找靈感,讓那些習以為常的食材重新發光

再去搜羅一下本地美食雜誌評選出的優質餐廳榜單,上榜的世界各地風味菜,看得讓人眼花繚亂。新西蘭有自己關於餐廳的評選體系,類似於米其林,以三頂、兩頂和一頂廚師帽的形式每年為全國的餐廳評級頒獎。今年獲得最高評級的三帽子餐廳共有四家,其中兩家是日本菜,其餘的40多家餐廳裡,明確標明自己是意大利菜、傳統歐洲菜、法國菜、印度菜、黎巴嫩菜、地中海菜等等的異域風情餐廳不在少數。另一本奧克蘭城市雜誌《大都會》(Metro)每年也會評出奧克蘭餐廳50強,除了上面提到的國家,奧克蘭排名靠前的餐廳裡,還包括秘魯、美國、菲律賓、中國、韓國、越南、西班牙、泰國、摩洛哥等等各國各異的特色餐廳,如果把這些通通刨去,剩餘沒有特殊標籤的餐廳真不多了。

專業的美食雜誌《佳餚》(Cuisine)是每年廚師帽餐廳評選的組織者,我懷著極迫切的心情去拜訪了雜誌主編凱莉·佈雷特(Kelli Brett),想問問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剛來新西蘭的時候,和你的感覺一樣,當我問我的朋友:‘你們有什麼特別的做法嗎?’他們說沒有,我也挺失望的。”凱莉是澳大利亞人,幾年前才來到新西蘭工作,我們倆於是有了類似的視角,“但有一次我去意大利玩,在威尼斯的一家餐廳跟主廚聊天,他跟我說:‘太羨慕你們可以不拘泥於傳統了,你知道嗎,如果我的餐廳不做燴飯,一定會經營不下去的。客人進門就問,有燴飯嗎?沒有的話,掉頭就走,甭管你餐廳其他的菜有多好吃。但我並不喜歡做燴飯,可是在意大利創新是有邊界的。’”

如果凱莉所說讓我在追求傳統上死了心,那麼Depot餐廳老闆艾爾·布朗(Al Brown)的話則提醒著我該去尋覓的方向。“新西蘭人從小的食物記憶太深刻了,做廚師也會因此容易些。”艾爾說:“我遇到過很多名廚,他們講起自己的成長之路,會提到小時候幫媽媽做過羅勒青蒜醬,或者和奶奶一起做過杏仁奶油餅。但說實話,我沒有類似的童年回憶,因為,我媽媽的做飯水平……經常我需要祈禱一下,偶爾做出來味道也還行。”但他依然覺得自己有作為廚師的天生幸運成分在。“能出生在這樣一個自然景觀豐富且壯美的國家,真是太幸運了。我每一次看到那綿長的海岸線都覺得美到窒息,再加上那些山脈和火山口,還有數不清的河流和湖泊,大自然是流淌進新西蘭人血脈裡的,是我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東西,打獵、捕魚、採摘……當你參與了這些過程,會覺得食物格外好吃,這應該是每個新西蘭小孩都會深有體會的事吧。”

逐漸理解了為什麼喬什總是熱衷於挑戰新食材。在以歐洲後裔為主的200多年曆史中,很難發展出獨特的烹飪手段,但因為獨特的地理環境,可以生長出對自然的無限接近與熱愛。將食材合理入饌才是新西蘭飲食的最大特色。

採摘與敘述:與自然的相遇

The Sugar Club用鴨肉、玉米、甜杏製作的當季新菜體現了主廚喬什的創新能力

創新

作為奧克蘭最高檔的餐廳之一,The Sugar Club主廚喬什對食材有相當高的要求。

“我為什麼要從歐洲回來?因為新西蘭物種實在太豐富了,即便是一個最專業的食材獵人,也遠遠沒到能窮盡所有種類的時候。”喬什說,“所以我總是想用那些新的東西。這是在新西蘭做廚師最有吸引力的一點,歐洲的廚師不會這麼頻繁地接受新的食材。在The Sugar Club,如果每一季不讓我用新食材做新菜,我會覺得這份工作失去了吸引力。”餐廳每6~8周更新一次菜單,“會有顧客說,很懷念以前的某一道菜,問我們什麼時候會重新上菜單。這個時候我也會覺得捨不得,但還是會咬牙說,菜式永遠是新的,絕不會重複出現。”

他有空的時候會去四處找食材,享受這個過程中的樂趣。“到其他地方去找,問當地人,這個怎麼吃、那個怎麼吃,每次都會有說不完的新東西出現。”即使在城市裡也會有很多收穫,“開車上班路上,看路邊今天的kawakawa不錯,明天的Horopito不錯,馬上停車下來摘。這些東西如果買的話是很貴的,而且很難買到。摘回來可以做菜泥,做沙拉都很棒”。

除此之外,絕大多數好東西是靠他的食材獵人幫忙尋找的。“新西蘭有很多很小的農戶,他們沒有能力跟大公司競爭,會集中精力把自己的東西種好,用很高的品質來打動市場。他們知道,新西蘭的餐廳也不喜歡大公司批量生產工的反季蔬菜,餐廳都喜歡特別的食材。我的供應商嗅覺非常靈敏,她在各地都有自己的聯絡員,給她提供情報,哪裡有特別的洋蔥、特別的羊肉。前幾天她還挑了兩種非常棒的奶酪給我,一個是北邊凱利凱利的,一個是南島凱庫拉的,味道跟其他地方的很不一樣,製作得很棒。”喬什說,有時候他還會跟供應商訂購,在每年二三月間,由供應商找農場去為他專門種植幾種香料。喬什要一切都變得特別才行。

他的菜單上剛剛下線了蘆筍。“新西蘭食材還有一個魅力是季節性極強。”喬什說,“11月是蘆筍的季節。在我看來,劍橋的蘆筍是最好的。綠蘆筍就不用說了,新西蘭還有種白色的蘆筍,每年只有寶貴的4個星期,時間過去就只能明年再見了。”而到了冬天,餐廳裡會更偏重肉食,“相對來說,冬天新的食材會少一些,但一點也不會讓人失望。冬天有很多根莖類蔬菜,還有很棒的奶油的黃油,每個季節各有風格”。

蘆筍下線,鴨子上線。他剛剛研發完成了鴨子與甜玉米的創新搭配,協調味覺的過程是他最享受的。“鴨肉和甜玉米都是應季的,今年恰好找到了新的品種,於是就想著把二者結合起來。但不是把兩個東西湊在一起就完了,味道統一併沒有那麼容易,得想很多辦法出來,也要實驗很多次,想象和實踐之中總會有很多的差距。”

鴨肉分成了兩部分。鴨胸肉整塊裹在錫紙裡進烤箱低溫慢烤,鴨腿肉剁碎做餡料,烘焙成酥脆點心。嫩得能掐出水的玉米被火焰燎得微微發黑,用小刀穩穩地完整削下來一整條,分開擺放幾塊,成為盤子的底色。這道菜裡全是屬於這個季節的氣息。除了這兩個主要食材之外,還有一個非常精彩的杏子的加入。夏天也是核果成熟的季節,杏子來自南島的中奧塔哥地區,切成小塊後也在明火烤架上微微炙烤,於是只是失去了一些水分,外形仍在,甜度增高。這三種主要食材之間如何搭配和過渡就比較難了,喬什使用了各式菜泥和醬汁。首先是玉米泥,煮熟的甜玉米在鹽水中浸泡一個小時,讓它自然而然地味道平衡,接著再打成泥,與明火烤後的玉米薄片一起鋪成了盤子的黃色背景。接著是鴨肉上面塗抹著的、用小豆蔻磨碎製成的褐色醬汁,除此之外還甩一些在盤子底部,與黃色的玉米菜泥色澤統一。最後喬什拿出上個月醃製好的白蘆筍,一小條一小條捏在玉米和杏子上,於是整道菜終於完成了。

“我總共試了四次,”喬什很開心地說,“算是比較正常的一個實驗過程。也有過試了很多次,但發現味道實在無法統一的事。”不得不說,這道名叫“甜杏點綴鴨肉”的新菜,因為豆蔻醬汁和玉米鹹甜菜泥的聯結,油嫩的鴨肉與清新的玉米杏子之間有了味道的統一感。鴨腿點心裡加了蒜泥,口感酥脆,蒜香味又讓水果香甜的一面有所收斂。喬什可能太愛白蘆筍了,用這個小小的點綴表達自己的念念不忘。把它和杏子一起吃下去,彷彿能吃得出季節輪轉和陽光播撒下的自然的延續。

廚師們在常見物種中尋找新鮮的品種,會在平凡中發掘出新的驚喜。Culprit是奧克蘭市中心一家特別小清新的餐廳。主廚凱爾·斯特里特(Kyle Street)與喬丹·麥克唐納(Jordan Macdonald)都曾在Depot工作過很長時間,現在自己開餐廳,同樣也是輕快放鬆的路子。凱爾說,他們的任務就是讓那些看似平凡的食材發光,“看起來是你熟悉的東西,但吃起來發現完全不同”。

餐廳裡有道名叫“醜蘿蔔”的菜,極受歡迎。凱爾說,靈感來自於“看到一個飢餓的廚師,在廚房裡大快朵頤湯鍋裡的剩菜”。“我也去嚐了一口,發現無比美味,蘿蔔足足吸收了湯裡的精華,那一次讓我真正意識到家常做法的神奇之處。”於是回頭他就在餐廳裡複製了這道菜的精髓所在。先把小農場出產的有機胡蘿蔔裹上橄欖油,並用鹽和胡椒來煨,之後浸泡在帶骨雞湯裡,在烤箱裡慢燉一小時,讓它吸足了風味。上菜時將胡蘿蔔烤得表皮微微變黑,撒上用南瓜子、胡荽、茴香、芝麻、薑黃、海鹽等調味製作成中東複合香料杜卡來調味,最後抹上一些煙燻酸奶,再用牛至葉子做裝點。

兩人非常善於從平凡中尋找靈感,甚至從本地一家中餐館學了乾煸豆角回來。雖然凱爾和喬丹強調,他們希望這道菜讓本地人瞭解辣的美味,但在我吃起來一點都不辣。不過他們挑選的甜豌豆非常可口,裹著麵糊油炸而不是油煸,其實更接近於天婦羅的做法,豌豆的質地仍在,但是甜度更高。“我們總是會選擇一些很土的東西,然後把它變成很時髦、充滿想象力的樣子。”店裡還有道素菜特別奇妙,是用應季的蘆筍炸出了一朵美妙的花。咬開才知道,原來是蘆筍尖上厚厚地纏繞著醬料,外表看起來如同一朵花蕾,吃起來這些醬料又給蘆筍增添了豐富的滋味。

採摘與敘述:與自然的相遇

Giapo冰激凌店老闆吉安波·格瑞茲奧利把冰激凌當成藝術品來設計

讓平常變得意外似乎是奧克蘭飲食界的一股潮流。本地有家名叫Giapo的冰激凌店,就因為出品各種奇特的冰激凌而知名。老闆吉安波·格瑞茲奧利一手舉著“畫框”,一手拿著三個手指冰激凌走了過來。仔細看那畫框,原來是巧克力做成的金屬質感,“拿著這樣的冰激凌,誰不想先拍照呢?”吉安波指著牆上貼的各種草圖,把冰激凌完全按照藝術品的路線來設計,有奧克蘭天空塔、英國大本鐘、毛利圖騰上的章魚和兩隻冰激凌才能組合成的一張完整圖案,還有各種戒指、聖誕樹、魚和薯條等等小型冰激凌。在他看來,冰激凌不僅僅是味覺的滿足,更是視覺的享受。

如果你對“化平凡為神奇”沒有思路,不妨去每週末各地舉行的農夫市場上看看,在那會聚集大量的小農場主和小手工業者,跟他們交談,農場主會介紹各種不同絲瓜品種的口味差異,做蜂蜜的攤主會邀請你品嚐新的花蜜口味,牧場家庭把塑封好的半成品牛羊肉擺在攤前,同時現場烹飪漢堡早餐,向客人售賣。去農夫市場走一圈,對自然的瞭解又進了一步。

有時候,創意更像是一場化學實驗。Little Bird Organics是一家純素食、不含麩質、乳品的餐廳。很驚訝這樣的餐廳如何贏得大眾的需求,但事實上,週末的早晨來吃早午餐的客人絡繹不絕。餐廳主人梅根·梅(Megan May)是一個麩質、乳品、糖過敏人士,從小就是在有機蔬菜和水果的伴隨下長大的,特別渴望將它們做成讓普通人都喜歡的口味。我們點了烤香蕉和甘薯薄餅,裡面用到了有機楓糖和椰子、杏仁來代替甜味和奶味,很受客人的歡迎。另一盤是季節蔬菜拼盤,一大碗端上來,裡面有藜麥西蘭花飯、葡萄柚與牛油果、捲心菜酢漿草沙拉、酸椰漿奶油醃製的甜菜根,上面再用甘薯泥和榛子味脆餅乾點綴,紅火熱鬧。原本以為素食餐廳會用素食模擬肉味,但梅根卻搖頭反對,“蔬菜水果本身的味道已經夠美了,我們做的是如何讓它們更好地展現出來”。

採摘與敘述:與自然的相遇

Little Bird Organics餐廳老闆梅根·梅是一個素食主義倡導者

首先要有各種元素的搭配。梅根說,綠葉菜是必不可少的,無論是營養成分還是口感和形狀,都對一道菜有決定性的作用。其次是水果,包括新鮮的水果和風乾的水果,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用凍乾的水果,因為水果是這類食物裡風味最佳的,可以多種嘗試。必不可少的還有堅果和種子,保持營養的平衡,同時提供油脂。最後則是穀物。

此外,食物的加工過程更為重要。梅根在大學學的是化學專業,如何在限制性條件下讓食物變美味就像是她專業內的事,攪拌、脫水、用各種設備將蔬菜做成麵條,把水果做成餅乾,科研的任務總是不斷。“食物的湯汁很重要,味道最集中,我們會想辦法把它們最大限度地利用。”梅根說。

採摘與敘述:與自然的相遇

Roots餐廳主廚朱利奧·斯圖拉是新西蘭餐飲界的旗幟人物,他在餐廳的後院裡開闢了一片種植園

敘述

Roots餐廳主廚朱利奧·斯圖拉(Giulio Sturla)是新西蘭採摘食材的旗幟人物。他的餐廳位於基督城郊區一個名叫利特爾頓的小鎮,餐廳在小鎮的主街上,正對著繁忙的港口,他在餐廳後面幾百平方米的院落裡種滿了各式各樣的植物。院子醒目的位置種著兩棵桃樹。“這種桃樹叫‘黑男孩’,每年2月成熟,是我吃過的最甜的桃子。”朱里奧說,這兩棵樹的特殊之處在於,他將兩個女兒出生時的胎盤分別種在了桃樹下,“這是毛利人的習俗,大地是人類的母親,胎盤理應回到土地裡去。而且這兩棵樹真的長得特別好。”在他的植物園裡,種類最多的是香料和蔬菜,全都迥異於市場上的常見品種。纖細的酢漿草有三種,除了常規的一種,還有木酢漿草和血酢漿草的區分;薄荷有胡椒薄荷和越南薄荷;洋蔥、土豆、洋姜、蘿蔔等蔬菜也都是各自的小眾品種。他從土裡使勁拔出一隻纖細的蘿蔔,小到甚至沒有秧子大。“已經熟了,可以入菜了。”他又蹲在一盆淺綠色一簇一簇的葉子旁邊,掐了幾瓣。“嚐嚐什麼味道。”“海水味嗎?”“是的,像不像生蠔的味道?我就是衝著這個味道特意從外面帶回來的。”

除此之外,他每天還會花上大量的時間進行野外採摘,在晚餐時將這些食材全部加以利用。

採摘與敘述:與自然的相遇

採摘與敘述:與自然的相遇

朱利奧擅長用食物來講故事,在Roots餐廳用餐被稱為享受“一段食物的旅程”

利特爾頓是一個很美的小鎮,我們去的那天雖然陰沉沉地下著雨,但小鎮籠罩在無盡的雲層之下更顯寧靜。每天清早,朱利奧都要划著皮艇到附近一個叫奎爾島的小島上,單程大概45分鐘,去採集足夠的野生植物之後再划船回來。但他只有一隻單人皮艇,我們沒法跟他一起過去,“那就去我家附近吧,其實植物也很多”。我們坐上他的車,從他的餐廳徑直往家開去。他的房子在路邊的山坡上,再往下走是他常陪女兒們玩的小公園,朱利奧順手摘了一朵旁邊亞麻樹上的紅色花朵,“吸一吸,花蕊是甜的”。又從樹上採下幾顆焦黑色的豆莢,搓一搓,掉出了一些種子,有些是白色的,“可以撒在南極小龍蝦上面”。有些是黑色的,“可以用來做麵包”。我們順著路一直走到海邊,他跪在懸崖邊,伸手下去摘了一朵茴香花,“可以直接擺在菜的上面,本身的味道足夠獨特了”。又揚起手摘了一些小黑莓,酸酸的,連他自己都伸了伸脖子。

利特爾頓是一個毛利村莊,朱利奧說自己是這裡唯一一個外族人。雖然偏於一隅,但Roots餐廳在全國都很有名。《佳餚》雜誌今年評選的廚師帽餐廳裡,最高級別的三帽子餐廳一共選出四家,它是奧克蘭之外的唯一一家,朱利奧本人也被評為今年的年度最佳廚師。但作為小鎮上的名人,村民們對他卻一點不客氣。我們採摘得不亦樂乎時,有個開車經過的村民黑著臉問他,為什麼把車這樣隨意地停在路邊,朱利奧趕緊嚥下剛吃到一半的果子,溫順地跳上車開走了。“說真的,我跟利特爾頓的感情太深了。”朱利奧一邊開車一邊講自己曾經灰暗的經歷,2011年,他來到基督城的一個餐廳工作,僅僅過了三個月,基督城就發生了大地震,“餐廳倒了,工作沒了,剛在利特爾頓租了房子,買了車子,手裡連加油的錢都沒了,當時太太也懷孕了,感覺都要走投無路了”。為了求生路,他在附近摘了果子,做成果醬拿到集市上去賣,以解燃眉之急,後來終於在利特爾頓的一家Café找到了一份廚師的工作。“Café當時在試著開晚餐,一開始一週一天,後來變成一週兩天,我發現其實自己可以做得很好。沒想到有一天,Café突然又決定要改成酒吧了,在那同一天,我看到Roots現在的位置在招租,於是我想都沒想,就跑去租下了店面,終於我要自己幹了,因此我也離不開利特爾頓了。在這裡改變了我所有的命運。”

我們返回餐廳的路上,港口的船隻正在裝運大批量的木料。“你說這些樹是誰種的?它們又會運到哪裡去,拿去做什麼用?在我看來,這個場景最能代表利特爾頓。我已經想很久了,我要有一道菜體現木頭的主題,講一個生命與大地的故事。”朱利奧手裡已經有了不少橋段,比如他蒐集了幾年的蜂蜜,“把這五年的蜂窩蜜擺在一起讓客人品嚐它們中間的差異。像去年夏天很熱,蜂蜜一定與往年非常不一樣。這是一個氣候與植物的故事。”朱利奧對餐飲的未來有自己的想法和野心:“採摘只是手段,根本的目的是要講述廚師對於一些事物的理解。如果我只是想尋找好的食材,找人預定比自己採摘更划算,現在要耗費更多的人力和物力,目的是要讓我的員工們感受更多的植物與自然。我想,學會講故事才是餐飲界的未來吧。”

《佳餚》雜誌主編凱莉將在Roots餐廳就餐描述為“一段食物的旅程”,於是我們迫不及待地等著看,今晚朱利奧究竟會用怎樣的方式帶著我們走進一個又一個的故事裡。

第一道前菜是倒扣著的橘紅色金蓮花,拿起來才發現花蕊填塞了滿滿的肉泥。朱利奧介紹說,這是來自南島更南的斯圖爾特島上的Titi鳥,學名叫紅嘴海燕。“這是法律規定只有毛利人才能捕的一種鳥。我的一個毛利朋友在島上生活,今年只有10只可以送給我,但我很想讓更多的客人吃到它,所以就做成了風乾肉。”在肉泥中添加了醋栗做成的果醬,增添了味道中的新鮮感。而Titi鳥本身有一股魚的鮮味,倒是讓我無限遐想著最靠近南極大陸的一個小小島嶼上的生活場景。“我把肉泥扣在花朵裡,它是花的蕊,花也是它的巢。”朱利奧說,Titi的習性是在地上打洞築巢,吃一道菜還學習到一些自然常識。

接著是來自馬爾堡地區雲霧灣的蛤。沒有像往常的餐廳那樣原始狀態端上來,而是將蛤肉鮮切成丁,配上柚子肉變成了嫩黃色,再重新裝回到貝殼裡。蛤非常鮮脆,蛤的汁水裡也不再是純正的鹹海水味,而是加了橄欖油和蒜汁,再加上柚子的甜味,變成了朱利奧理解的海鮮味道。

最後一道前菜是厄瓜多爾奶酪小麵包,是店裡唯一一道做了六年的菜。朱利奧是南美人,從小在厄瓜多爾長大,這是當地一道家喻戶曉的街頭小吃。“這道點心裡60%的比例是切達乾酪。”既然新西蘭有一流的奶製品,那為什麼不把這道家鄉風味搬過來呢?朱利奧花了三個月時間,才終於找到可以厄瓜多爾奶酪的替代品。“厄瓜多爾在熱帶,奶酪脂肪少,烘焙之後氣孔會特別大,吃起來也覺得比較硬。但新西蘭奶酪脂肪多,有時候烤出來形狀都變了。”他希望這塊小麵包能讓顧客感受到奶酪的地域差異,“最後在阿卡羅阿找到一家很小的工廠,生產的奶酪相對比較硬。厄瓜多爾的奶酪是新鮮製作的,但新西蘭這家是陳放兩年的奶酪,使用的是鹽水進行發酵。厄瓜多爾的原配方要用到雞蛋,我這個版本用的是無麩質的麵粉。我希望通過講述,能夠讓客人們感受到兩個國家的不同。”

主菜的第一道像一朵綻放的白蓮花,用的是亞洲蔬菜白蘿蔔和芥末醬,以及澳大利亞堅果醬和印度的曼陀羅花,並用到日本製作米酒原料的淘米水。堅果醬點在花的中央做花蕊,白蘿蔔鋪在下面一層延伸及綻放,芥末醬則在蘿蔔花瓣的縫隙中均勻點綴,彷彿是綠葉,這道菜顯然在講述新西蘭的多元融合。“我非常喜歡逛本地的亞洲超市,這道菜裡用的材料都是我在超市裡學來的。其實新西蘭的飲食就是這樣,拿來主義,只要是好的東西,都可以放在這個筐裡。”

我非常喜歡Roots詮釋的石首魚,用到了兩種菠菜作為魚肉的包裹,再把朝鮮薊磨成了菜泥,吃起來清爽極了。“一方面我希望表現魚的生存環境,另一方面我又不希望蔬菜搶奪了魚的味道。”他用10天時間,在低溫狀態下讓魚的肉質變得緊實。“風乾魚同樣可以讓肉質結實,但那不是屬於新西蘭的做法。我只切掉腮和鰭的部分,其他的部位不動,以免肉質鬆弛。”

而當晚最有特色的當屬番薯與豬肉了。烤豬五花肉切成薄片,配一個最解油膩的醬汁給它。朱利奧選擇了番薯、咖啡與辣椒一起調配,“番薯是新西蘭人再熟悉不過的了。咖啡的微微苦味跟豬肉很搭,最重要的是辣椒,新西蘭人是不吃辣的,但我想讓他們瞭解辣味”。當你用豬肉或者炸番薯脆片與醬汁一起吃時,辣味開始在口中蔓延,在咀嚼中爆開,讓你在熟悉中有了意外。

朱利奧同時也是Eat New Zealand項目的發起人。Eat New Zealand旨在讓新西蘭人更好地瞭解本土的食物。“我希望能幫助更多的小生意者,現在市場價格是由大企業和大超市來控制的,小農場根本沒有發言權,他們的生活是非常困難的。我有兩步走的計劃,首先是讓這些食材進入餐廳,通過餐廳的詮釋讓顧客更多地瞭解和接受。第二步是讓家庭習慣選購這些食材,成為日常飲食的一部分。”未來,朱利奧會有更多新的發掘和敘述,他齊頭並進著很多點子,比如關於毛利人最喜歡的kawakawa,他準備利用碗的形狀做一個3D效果的菜式出來。對他來說,生活艱辛的部分早已翻篇,名利似乎也都獲得了不少,唯有感受和故事是他依然在迫切尋找的方向。

採摘與敘述:與自然的相遇

Little Bird Organics餐廳的素食早餐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