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的詩詞雜文,譜出了“亡國之音”

如果說晚唐五代的繪畫、書法處在由唐代"重法"向宋代"尚意"的轉折之中,那麼這一時期的詩歌、雜文則處在由唐代"詩境"向宋代"詞境"的轉變過程之中。正像曲式中的大調轉入小調一樣,氣勢恢弘的盛唐氣象演變到多種色彩大融合的中唐風采,最終變為哀婉深沉的晚唐風韻。

隨著儒、釋、道三足鼎立局面的被打破,與三重旋律的盛唐氣象及三部合唱的中唐之響不同,晚唐之韻重新趨向於一種新的統一,即走向更為細膩的心靈感受和更為含蓄的情感體驗。在這一時期裡,詩歌的成就以杜牧等人的"詠史詩"、李商隱的"無題詩"、溫庭筠等人的"花間詞"為標誌,它們分別在題材、意境和體裁三個方面進行了新的探索。

一、杜牧,難以割捨的"六朝情結"

詠春者代不乏人,李賀有"春水初生乳燕飛,黃蜂小尾撲花歸";白居易有"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韓愈則有"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無不於美麗如畫的春景描摹中表達對春天的喜愛和生命的禮讚。杜牧卻能獨出一格,在景色的描摹之中巧妙地滲入史實的感慨,不僅清新流利,而且寓意深遠。

晚唐的詩詞雜文,譜出了“亡國之音”

據《南史·郭祖深傳》可見,詩人的描寫是有史實根據的。可如今,這些耗費巨資修建起來以為封建帝王禮佛祈福的寺院其意義何在呢?儘管它們依然在風煙雨霧中矗立著,但那些陸續修建佛寺的宋、齊、梁、陳諸朝卻一個接一個地覆滅了。表面上看,詩人意在懷古,其實,懷古的目的乃在於傷今。中唐以來,佛教大盛,在會昌滅佛之前,全國有佛寺四萬餘所,僧尼四十萬餘人,已成為一個龐大的食利階層。

而繼承武宗帝位的唐宣宗又反對武宗的滅佛措施,重新興建佛寺、招募僧尼,給國家帶來更加深重的危害,有識之士無不為之扼腕嘆息。不過,詩人的感慨並不是用一兩句話所能夠窮盡的,在這幅煙雨空濛的畫面之下包含著更多朦朧而又難以言明的情思:既有對南朝覆滅於頃刻的傷悼,也有對其窮奢極侈、昏聵無能的譴責;既有對當朝君王佞佛的不滿,也有對唐王朝前景的擔憂。同時,也許還包含著詩人更為深刻、更為隱約的情緒:一種物是人非的歷史滄桑之感。

二、悽豔哀婉的亡國之音

杜牧的另一首詠史詩《泊秦淮》被清人沈德潛推為唐人七絕的"壓卷之作"。與《江南春》相比,這一首詩的境界似乎更為朦朧悽迷,意旨更為沉婉曲折,情思也更為豐厚、悠長。時值深秋,夜幕已臨,詩人泊舟秦淮河畔的酒家附近。悽清寒冷的河面上瀰漫著如煙似霧的水汽,兩岸的沙灘也籠罩在迷離蒼茫的月色之中。就在這種空虛朦朧之中,酒樓上依稀傳來歌舞喧鬧之聲,那是對岸的歌女正在有滋有味地唱著前朝的名曲《後庭花》。

晚唐的詩詞雜文,譜出了“亡國之音”

《後庭花》是《玉樹後庭花》的簡稱。此曲為陳後主所作,悽豔哀婉,聞之令人黯然神傷。正因陳後主整日沉溺於聲色歌舞,荒廢朝政,終至亡國。所以,後人就將《玉樹後庭花》看做亡國之音。

表面看來,詩人似在譴責不知亡國之恨的歌女還在無休止地唱著靡靡之音,實則寄予了更多的人生感慨。商女固然不知亡國之恨,可那些飽讀詩書、厚食俸祿的帝王將相難道不知從歷史的興亡中汲取教訓嗎?詩人自我固然知道以史為鑑,也想挽狂瀾於既倒,無奈人微言輕、勢單力孤,能有什麼辦法呢?……這裡有譴責,有悲傷,有無奈,有擔憂,有傷悼。它們像迷霧一樣,同水氣、月色交織成無形的大網,不僅籠罩了秦淮河畔的山川景物,也籠罩著詩人的心靈以及唐王朝的歷史命運。

晚唐的詩詞雜文,譜出了“亡國之音”

從文化的角度上講,這裡有儒家的憂患意識,但這意識並不能轉化為建功立業的社會行動;這裡有道家的出世情懷,但這情懷並不能徹底擺脫親情故國的塵世煩惱;這裡有佛教的虛幻體驗,但這體驗並不能真正達到六根清淨的空徹澄明。它們是雜糅的,又是一體的,這種有機的雜糅就構成了晚唐詠史詩歌無窮的韻味、特有的傷感。從某種程度上講,晚唐詩歌的味外之旨,象外之致,就是經佛、道兩家廣闊的宇宙意識沖淡、提升、冷卻了的儒家情感。如將其與《春江花月夜》式的初唐詩歌加以比較的話,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晚唐的詩詞雜文,譜出了“亡國之音”

然而,同樣是詠史之作,同樣是表達物是人非的滄桑感,盛唐詩人與晚唐詩人卻有著很大的差別。李白也寫過金陵懷古詩,其"蒼蒼金陵月,空懸帝王州"的文句,其"空餘後湖月,波上對江州"的景緻雖然也包含著迷茫和感嘆,但在全詩中,我們感到更多的是一種揮斥方遒的理想主義信念,一種努力外拓,建功立業的樂觀主義精神。

三、晚唐詩人只能哀悼

盛唐詩人的意志與情感是指向外部世界的,甚至於連他們的感嘆都充滿了力量,激人向上。晚唐詩人則不同了,外部世界的點點滴滴都可能觸發他們諸種不同的人生感受,但他們又無法改造和征服這個世界。他們不再是外拓,而是靜守,不再是批判,而是傷悼。因為批判不僅需要社會力量的堅強後盾,也需要人生信念的有力支撐,而既失去社會力量又失落人生信念的杜牧等人只能將批判化作無可奈何的哀嘆,或是一種連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情緒。

晚唐的詩詞雜文,譜出了“亡國之音”

然而,作為藝術家,晚唐詩人雖不及李白瀟灑豪邁,卻有李白所不具備的敏感和多情。深秋簾幕,落日樓臺,鳥來鳥去,人歌人哭,西風泣露,楊柳蕭條,楚塞秋光,浙江殘雨,野花黃葉,龍虎勢衰,市朝遷變,墳冢高低,霏霏江草,夢鳥空啼,一片降旗,百年同夢……它們既是歷史的場景,又是現實的心境。在這些意境朦朧、意旨含蓄的詩句中,我們時時可以通過一些複雜的暗示和微妙的象徵來體驗詩人所特有的那種迷離惆悵的情緒。

晚唐詠史詩的基本內容都是非常寬泛的,它裡面所涵蓋的都是歷史上的各種事件,多數是亡國情懷,而且往往能從逝去不遠的本朝歷史實情中引出新的人生思考,寄託複雜的人生感慨。

晚唐的詩詞雜文,譜出了“亡國之音”

晚唐詠史詩無一例外地表現出哀婉幽怨、反躬自悼的憂傷情緒,這一方面是優美理想中抒情寫意的表現,另一方面乃是社會與時代走向沒落的必然哀響。初盛唐詩歌所具有的樂觀向上、氣勢開張的情懷,已被低沉頹廢、纖柔脆弱的心緒所代替。如果說,中唐文人雖身處逆境,仍有一線光明給他們以溫暖和鼓勵的話,晚唐詩人則是連這最後的微光也看不到了。

結語

"細推今古事堪愁,貴賤同歸土一邱。漢武玉堂人豈在?石家金谷水空流!光陰自旦還將暮,草木從春又到秋。閒事與時俱不了,且將身暫醉鄉遊。""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鶯啼如有淚,為溼最高花。"時代的困窘在詩人心頭打下痛苦而絕望的印痕,不可避免地使晚唐詠史詩染上悲哀的色調和傷悼情緒。它們彷彿是一支支輓歌,為走上覆滅之路的唐王朝送行。


參考文獻:

《審美文化》

《淺談晚唐詠史詩的輓歌美》

《悼古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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