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蔣藍:隨筆體是散文的奇峰——讀何永康《野墨集》

文/蔣藍

二十多年來,我主要在寫隨筆——那種涵蓋了思辨、議論、描寫、摘錄、對話、獨語等等雜糅而成的文體,文學編輯將其作為散文發表,我並不反對。因為我們的絕大多數文學期刊並沒有隨筆欄目。現代四川自有雜文大家,但似乎僅有寥寥可數的隨筆作家。何永康恰是這樣的隨筆作家,思辨是其矛尖,文學散文才是其手柄。

漢語寫作裡,是將隨筆置身於散文麾下,是與雜文、札記、讀書錄、書信、回憶錄、自傳、文學散文等等比鄰而居。而文學散文或者叫美文的那一家,似乎一直在雙手卡腰顧盼自雄,睨視周遭。讀完《野墨集》73篇文章,隨筆佔據了絕大部分內容,何永康閱世也閱人,他彰顯的並非是錦心繡口的圓潤與世故,而是以捕捉事物特徵的機敏之力,盡力在文學的建築裡搭建起思想的斗栱,他一意孤行、峭拔而起的敘事,為我們打開了沖天欲飛的挑簷。

何永康是詩人出身,這決定了他捕捉微物之力要比職業散文家要強;他多年傾心雜文,這大大強化了其思辨的鋒銳。當他俯身於文學散文之際,他又具有某種旁逸斜出的徵象:恰恰是隨筆的根性,才促使他安心去寫自己的文章。

隨筆主義是奧地利作家穆齊爾提出來的,但並非空穴來風。我們在英國隨筆的演變中,就一再目睹了隨筆的機變。蒙田是思想大家,他把文集命名為《Essais》,並非出於禮儀性的謙遜。嘗試性而非正兒八經反省自我、獨抒己見。這種不拘形式的嘗試性隨意態度與深邃、博大的思想相糅合,正是蒙田隨筆文體形成的基礎。蒙田的《Essais》引入英國以後,譯為《Essays》,英語原意也為“嘗試”、“試筆”,並帶有論說文之意。

魯迅先生把Essay譯為“雜筆”,看來魯迅更多的注意到了文體的雜蕪;而隨筆之隨,更暗含了隨心而為之意。既是隨心,隨筆的試驗精神就是隨筆最高的精神宗旨,悄然貫注于思想層面與文體嬗變。既是試驗,隨筆的宿命就是歷險。

鑑於雜文和隨筆本質上都是以議論為其內在的魂靈,它們從散文的方陣裡遺落,墜生民間,分別形成了獨立的文體。

在漢語寫作中流行了十幾年的人文隨筆,它從來就沒有被從未命名的“人文散文”置換過。我認為,隨筆不但是散文界的撒旦,也是文學散文的異端。說得客氣一點,隨筆體應該是散文的奇峰。散文需要觀察、描繪、體驗、激情,隨筆還需要知識鉤稽、哲學探微、思想發明,並以一種“精神界戰士”的身份,亮出自己的底牌。

散文是文學空間中的一個格局;隨筆是思想空間的一個驛站;

散文是明晰而感性的,隨筆是模糊而不確定的;

散文是一個完型,隨筆是斷片。

這沒有高低之說。喜歡散文的人,一般而言比較感性,所謂靜水深流,曲徑通幽,峰嶽婉轉;傾向隨筆者,就顯得較為峻急,所謂劍走偏鋒,針尖削鐵,金針度人。

面對一棵果樹,散文會對這棵果樹的生長、開花、果實、色澤、氣味等等進行全方位描繪,並勾連自己的情感記憶,得出情感性結論;隨筆是掰開果實,品嚐味道,讓果酸在味蕾上找到那些失去的!並獲得理性品析的結果。如今,何永康等作家的人文隨筆已逐漸出現一種趨向“打通”的努力。

在《鷹與鴿》《左手玫瑰,右手青菜》《故居,故居》《兩隻布穀在園子裡遊蕩》等篇章裡,面對風中往事,何永康娓娓道來,他盡力剋制了大幅度的抒情,用他在冷意四起的敘說裡呈現了那種骨子裡的哀傷與疼痛。這樣的文章爐火純青,反而佐證了我的一個私見:一個人能夠把散文寫好,一般都是中年之後的事了。這也顯出散文必須朝向經歷純化為經驗的漢語脈絡。

當然,我對《野墨集》也有遺憾。我很希望四川的散文家不要再出版那種將行走、讀書、風物、思想、交友、回憶、飲食等等題材合煮為一鍋的文集。而是應該專題性、階段性、區域性、群體化地將這些情愫分而集中,因為這樣的散文集逐漸會豐滿地彰顯我們生命的不同時辰。而對於一個題材“榨乾吃盡”地寫作,歷來就是大作家們的不傳之秘。

書評|蔣藍:隨筆體是散文的奇峰——讀何永康《野墨集》

《野墨集》,何永康著,四川民族出版社2019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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