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事變”始末

 一百四十年前,由金田起義揭幕的太平天國革命,轟轟烈烈,所向披靡。太平軍自廣西出發,只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就席捲了半個中國,建都於天京(今南京)。特別是1856年上半年擊破清王朝江南大營後,政治上、軍事上都進入全盛時期。這些大勝利,給太平天國的領袖們帶來了大驕傲。天王洪秀全於是不思進取,不理國政。東王楊秀清則得意忘形,驕橫無忌,濫用神權,所有將領幾乎都受過他的凌辱。為了把革命事業推向勝利,他把包括北王韋昌輝在內的將領們都派到外線作戰,京城疏於戒備,卻自以為江山十分牢固。他想借此整頓朝政,結果樹敵過多,遭到暗算,導致大規模的天京變亂。

  在這次天京事變中,韋昌輝勾結燕王秦日綱在佐天侯陳承瑢接應下,潛入天京,包圍東王府,襲殺東王楊秀清,並殘酷屠殺楊的家屬及部將兩萬多人。從此太平天國革命元氣大傷,由盛入衰,並逐步走向失敗。那麼,這一慘痛的歷史事件是怎樣發生的呢?它的經過、結局及教訓又是怎樣的呢?本文想從天京事變的起因說起,而起因又是由太平天國領導集團的封建化,即腐敗和爭權奪利等諸多矛盾構成的。


一、洪秀全並非誅楊的罪魁


  太平天國建都南京後,首義諸王很快封建化,宣揚“貴賤宜分上下,制度必判尊卑”,建立了森嚴的封建等級制度。於是享樂腐化、爭權奪利之風遂起,舊式農民戰爭的一些弊病又重新暴露出來。本來在起義和進軍階段,太平天國從天王到士兵稱兄道弟,官兵平等,部隊積極性很高,戰鬥力很強。清特務人員張德堅在《賊情彙纂》中說到:太平軍之所以能成“燎原之勢”,是因為“首逆數人起自草莽結盟,寢食必俱,情同骨肉,且有事聚商於一室,得計便行,機獲迅速。”又說,太平天國官兵都是“自攜軍火,裹糧以行,無舟車之載,安能覓轎馬?洪楊諸首逆亦敝衣草履,徒步相從。”在這種情況下,首義諸王為了共同的革命目標,進取心很強。太平軍從廣西到南京只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兵鋒所及,如摧枯拉朽,斬關奪隘,所向無敵。太平軍將領之間,當時並沒有明顯的牴牾,也未發生對權力的爭奪和角逐。但是,農民領袖們一旦取得政權,就很難按原來的“平等”思想來建設曾經設想過的“地下天國”了。他們可以用平等思想來約束士兵,卻不能用平等思想律己。而原來他們反對過的封建特權以及地主階級對財富的擁有,就逐步變成他們所追逐的目標。在天京建都之後,首義諸王的思想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很快放棄了進軍階段崇尚平等、積極奮發的思想,而革命醞釀時期的各種不同思想和矛盾在這時也重新萌發,逐步朝著不利於農民階級的共同事業的方向發展。特別是領袖人物洪秀全、楊秀清的思想中所滋生的封建特權和享樂思想,對革命事業危害尤為嚴重。

  洪秀全在建都天京後,也確曾想用平均主義思想來開創“地下天國”,他制定並頒佈了《天朝田畝制度》,主張“分田照人口,不論男婦”,提倡“天下人人不受私,物物歸上主。”但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這個方案是不可能實現的。其它可行的方案又拿不出來,在經過若干嘗試失敗之後,便不得不退回去,朝著封建制度的軌道上滑行。洪秀全是飽讀經書的,他對封建主義、封建特權的一套十分熟悉。因此,他並不需經過什麼質變,便很自然地繼承了封建皇帝所擁有的特權,而使自已逐步封建化。突出的表現:是愛聽頌揚,什麼“公正威風者為萬民之主”,什麼“元首明,股肱良,貢獒獻雉,航海梯山。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洪秀全儼然已經建立一個“一人垂拱於上,萬民鹹歸於下”的封建王朝,而自己也儼然成了封建皇帝。於是那些顯示帝王尊嚴的敬避字諱和迴避之類的制度也制訂出來了。洪秀全為了顯示尊貴,把自己抅囿在神秘的與世隔絕的小天地裡,其至連昔日草莽結盟的夥伴也“罕識其面,”沉溺在享樂的宮闈生活之中。二是一入城就大興土木,營建天王府。史書記載,當時的天王府,“城周圍十餘里,牆高數丈,內外兩重,外曰太陽城,內曰金龍城,殿曰金龍殿,苑曰後林苑,雕琢精巧,金碧輝煌,如大蘭若①狀”。而且廣選後妃,多至88人。洪秀全在廣西提出的“小天堂”,本來是用以號召太平軍將士奮勇前進的目標,如今卻縮小成了天王府。三是革命意志銳減,不理朝政。以至天京建都一年多,清江南大營向榮在給清廷的一個奏摺中還說:“至洪逆之有無,向有傳聞異詞”。時人謝介鶴在《金陵癸甲記事略》中也說:“天賊尸位而已”。更有傳聞“洪秀全實無其人”,不過是“刻一木偶,飾以衣冠,悶置天王府”而已。《賊情彙纂》中也說,太平天國一切號令都出自楊秀清,“洪秀全徒有其名”。洪秀全把權力都交給楊秀清,結果大權旁落。

  楊秀清是一個精明能幹的統理朝綱的軍師。在起義階段,他曾假託“天父上帝”下凡附體,傳言群眾,安定人心,因而取得了天父傳言人這種至高權威。後來他便集政權神權於一身。《李秀成自述》說,建都天京後,“東王佐政以來,事事嚴整,……民心佩服”。但由於楊權力過於集中,封建專制主義思想膨脹,非常驕橫跋扈,“一朝之大,是首一人”。為他營建的東王府,其富麗堂皇,奢侈華麗,僅次於天王府,出門的儀仗隊十分龐大,過於張揚。後來甚至發展到以天父②的名義要挾洪秀全,要洪秀全下跪接駕。洪、楊之間的矛盾日益尖銳、突出。不過,在處理和楊秀清的關係上,洪秀全採取了忍讓和顧全大局的態度。這是因為他要維護天父皇上帝的尊嚴;並要依靠楊秀清來掌管朝政。請看以下事例:

  一是1853年(癸好三年)③11月,楊秀清自稱代天父下凡,因洪秀全虐待宮女,要杖洪秀全46板。那時建都天京剛剛八個月,洪秀全正集中精力,並親自監督營建天王府,在此期間,發生過任意辱打甚至處死侍從、女官的事情。楊秀清便以天父下凡,下令杖責天王,以示警告。楊秀清並藉此,要洪秀全對幼主嚴加管教,使幼主從小“體念物力維艱”,“節用而愛民”。要洪秀全體恤臣下,不要任意打罵誅殺。楊秀清還勸洪秀全要善於“納諫”,他說,“君有未明,良臣啟奏,君則當從;臣理君事,亦必先啟奏始行。如此則君臣同德,上下一心”。這些勸告是頗有道理的,儘管手段粗暴,洪秀全還是能忍讓的。他在得到天父赦免對他的杖責之後,破例在金龍殿宴請楊秀清、韋昌輝等人,並稱楊秀清的諫言是“金玉藥石之語”,“至情至理之言。”但這件事造成洪秀全心靈上的不快卻是必然的,在洪、楊的關係上投下新的矛盾的陰影。

  二是楊秀清凌辱王兄洪仁發、洪仁達。二洪是洪秀全的兄弟,經常憑藉天王的權勢為非作歹。有一次,楊秀清代天父下凡,下令各官聽令,洪仁發遲到,楊秀清指責他對天父不敬。洪秀全得悉後,即下令要洪仁發到楊秀清處“肉袒請罪,並請杖責”。洪秀全儘管出於宗族血親,對洪仁發等的劣跡有所袒護,但他為顧全大局,還是站在楊秀清一邊,責備其兄洪仁發。

  三是楊秀清經常以天父皇上帝的名義下凡,用神的威力凌駕於洪秀全之上。有時甚至以天父名義下令將東王“迎至金龍大殿”。有時在夜深人靜時,突然以天父下凡,並要登朝。但天王府朝門數重,洪秀全出來晚一點,楊秀清就斥責他“咁久還不開朝門?真是該打!”逼得洪秀全跪在地上“求天父恩赦小子遲程之罪”。遇到這種事,洪秀全出於維護天父的絕對權威,總是忍讓,但與楊秀清在思想深處的裂痕卻在加深。

  從以上材料看,洪、楊之間確存在著嚴重矛盾,但還沒有發展到洪秀全非殺楊秀清不可的地步。據天京事變中曾經趕到天京排解的石達開後來追述說,韋昌輝曾經請洪秀全誅楊,“洪秀全不許”,正因為如此,當韋昌輝發動天京叛亂襲殺楊秀清後,洪秀全曾予以痛斥。可見誅楊並不是洪秀全的初衷,天京事變的罪魁是韋昌輝,而不是洪秀全。


二、韋昌輝行韜晦之計


  韋昌輝在太平天國的地位,僅次於洪秀全、楊秀清。在進軍階段和定都南京之後,他都是重要的決策人物之一,對太平天國的事業曾經起過重要作用。但是,他有著地主階級的劣根性,“陰柔奸險”,對楊秀清是“陽下之而陰欲奪其權”。韋昌輝對楊秀清獻媚討好也很突出。據《天父下凡詔》記載:有一次洪秀全、楊秀清在金龍殿議事,洪秀全說:“爾二兄果然有差處,始操勞天父下凡教導也”。韋昌輝立刻把話接過去說:“二兄無差,總是我們為弟之錯。”在談到袍服時,洪秀全說:“現今爾二兄之袍服至足,不用縫先。”韋昌輝又馬上接過去說:“二兄為天下萬郭(國)真主,富有四海,袍服雖足,亦要時時縫來。”這種無原則的阿諛奉承態度,當即遭到楊秀清的駁斥:“袍服不足方要多,若雲既足,綏些再縫,方見二兄節用愛人之德。”洪秀全為此對楊、韋作了如下評價:“清胞真是古之所謂骨鯁之臣。正胞④,爾雖是愛兄之心誠,終不若清胞直言無隱更為可嘉也”。這兩件事反映了韋昌輝內心世界之卑鄙。

  韋昌輝耍兩面派,行韜晦之計的事是很多的。《金陵癸甲記事略》中說:韋昌輝“事東賊甚諂,輿(車)至則扶輿以迎,論事不三四語,必跪謝”。有一次,韋昌輝的哥哥與楊秀清的親兄爭房屋,楊秀清把他交韋昌輝議罪。韋昌輝竟要將其哥哥處以五馬分屍,說不如此,不足以警眾。又一次,韋昌輝部下任意毆打水兵,激變水營,楊秀清在處理這個問題時,杖責韋昌輝數百。有個裨將為此大呼不平,韋昌輝聽罷大怒,竟殺了這個裨將“以謝秀清”。這種超出常規的諂上作風,包含著極大的禍心。韋昌輝為了有朝一日取代楊秀清,行韜晦之計,下了極深的功夫,付出了重大的代價。應該說,韋昌輝的努力是收到效果的,甚至連十分精明的楊秀清也誤認為他懾於自己的威嚴,“有驚恐之心”。楊秀清沒把韋昌輝看透,從某種意義上說是種下了悲劇的禍根。

  對韋昌輝的險惡用心,太平天國內部是有所察覺的。太平天國的理論家曾釗揚在事變前很久,就曾議論韋昌輝“陰忍而殘刻”,“其心叵測,蕭牆之禍正恐未遠。”清廷特務人員在事變前一年就判斷說:“楊賊與昌輝互相猜忌,似不久必有併吞之事。”敵我雙方都看到楊、韋之間的深刻矛盾,楊秀清作為當事人自然不會無所覺察,但由於過份自信而忽視了韋昌輝的韜晦之計。這就使韋昌輝有機可乘。


三、積怨釀成刻骨仇恨


  丙辰六年(1856年)七月初九日,楊秀清代天父下凡,宣佈“秦日綱幫妖,陳承瑢幫妖”,又說:“朝內諸臣不得力,未齊心敬拜上帝真神。”幫妖就是降清,罪當即誅。但楊秀清宣佈秦、陳幫妖之後,卻沒有采取任何相應的措施。而秦日綱是個帶兵將領,有一定實力,陳承瑢是朝中最高行政長官,可以來往於洪秀全、楊秀清之間。他們兩人都不會坐待其斃。從某種意義上說,策劃天京事變的核心人物是陳承瑢。他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利用和洪秀全往來之便,把自己的行動說成是天王的意志。勾結韋昌輝這個野心家,以及聯合與楊秀清有前怨的秦日綱,共同發動天京叛亂。

  那麼,楊秀清宣佈秦、陳幫妖是否有根據呢?現在不得而知。但他想利用破清朝江南大營之後來整頓天朝的政權機構,卻是可能的。秦、陳都受過楊的杖責。楊在甲寅四年的一次代天父下凡時,曾經下令把陳承瑢鎖拿起來,雖然沒有宣佈什麼罪狀,卻說了這麼一段話:“爾爵居諸王之下,位列群僚之首,便當一條草(心)對天,真草(心)扶主……切莫變妖變怪之人。”隨後把他放了。這段話自然是在批評陳承瑢等人對主不忠心,有變妖變怪的嫌疑。而秦日綱則因打敗仗,屢受楊的處罰。《天父天兄聖旨》中記有乙榮(乙卯)五年二月十三日天父下凡,令將秦日綱“奴其三載”,即革職為奴三年;並記有因“屢次失守之罪,鎖押在牢,未經主斷”。一直到半年後,才下令復其原職。從這些材料看,秦、陳都是與楊積怨很深的。如今,楊秀清既然宣佈秦、陳幫妖,就把矛盾推向白熱化了。楊不動手,秦、陳也必然動手反擊。

  那時節,韋昌輝在江西瑞州連吃敗仗,連“黃轎繡傘”也被清軍奪去。也正是那時,韋昌輝得到陳承瑢的通報,令即率軍潛回京師,並在路上會合從丹陽奉召歸來的秦日綱。就這樣,韋、秦、陳三人勾結起來,策劃入京誅楊。按照太平天國的紀律,敗將歸來是不能馬上入京的。況且,天京盡是楊秀清的部隊守衛,韋昌輝的三個親軍要進入天京,必須有陳承瑢在城裡策應才有可能。

  就這樣,韋昌輝率軍順利進入天京,並立即包圍東王府,襲殺楊秀清。東王府兵將措手不及,幾乎都是束手待斃。由於韋昌輝捏造了一個誅楊的所謂“天王密詔”,他才能順利得逞而未遭抗拒。


四、京城裡血雨腥風


  韋昌輝在襲殺楊秀清之後,立刻乘機擴大事態,殘殺楊秀清所有的家屬和部將。從凌晨到拂曉,幾個時辰內,東王府內外已經是屍體累累,血泊遍地。可以看到韋軍士兵“府裡爭先恐後地搶奪,府外窮兇極惡地火併,不管腳下踐踏的是男是女,是死是活。慘不忍睹。這都由於韋昌輝曾許下諾言,即攻進東王府可以隨意搶劫歸己。否則,太平軍紀律嚴明,攻下清軍城池尚不敢隨意搶掠,何況在太平天國的東王府,怎能出現如此野蠻的行徑呢?韋昌輝在誅楊時宣佈他是奉洪秀全密詔誅楊的。當時天京還傳說楊秀清要謀篡和逼封萬歲,如果不是韋的部隊趕到,天王就要被殺了。這些輿論顯然出自韋的炮製,但在不明真象的軍民中卻造成了以假亂真的影響。經考證,在清方記載和太平天國官書以及將領的記述中,都沒有談到洪秀全的誅楊密詔。另外,韋昌輝誅楊之後,曾經下令在東王府搜查鴉片和煙具、煙燈,力圖證明楊是吸食鴉片的。按太平天國律例,吸鴉片當殺頭。但證據都沒有找到。這件事說明,如果洪秀全確曾下詔誅楊,就沒有必要再尋找楊吸毒的證據了。

  韋昌輝在襲殺楊秀清之後,看到城中楊的部隊還很多,一不做二不休,決心進一步消滅楊黨。正在這個時候,天王洪秀全想平息楊秀清部將的激憤情緒,決定當眾懲罰韋昌輝、秦日綱,罪名是殺人過多。因為這樣一來,洪秀全既不必承擔誅楊的責任,實際上又清除了政治上長期對他產生威脅的政敵。同時他用懲罰韋、秦的辦法,也可以向東王部屬交代,使他們繼續忠於天王。而韋、秦雖然受杖責,也只是說他們殺人過多,照樣可以充當天朝重臣。可惜,洪秀全這時已駕馭不了局勢。事變是由韋、秦、陳發動的。其中韋、秦在明處,而陳在暗處,甚至當時天京都很少有人懷疑他參與其事。這樣一來,洪秀全懲罰韋、秦的計劃,很快被陳承瑢等所利用,實行對東王部屬大屠殺的騙局。他們在天王府門前宣示懲罰韋、秦詔令,同時通知東王最精壯的部隊幾千人來觀看韋、秦受刑的情狀。東王士兵毫不懷疑天王的詔令,都放下了武器。韋、秦受刑之後,六千多東王部隊也被囚禁在幾個大房子裡。當天晚上,經韋、秦等周密策劃,派兵施用最殘酷的手段,槍、炮、炸藥包齊發,消滅這批東王部隊。最後韋、秦又命人衝進囚室,把剩餘的東王士兵統統殺掉。接著又在天京城裡窮搜東黨,凡是有點牽連的皆難倖免。

  洪秀全對韋、秦的懲罰,並沒有制止住他們對事態的擴大。誠然,成千上萬的東王部眾,都是久經鍛鍊的太平軍戰士,他們的存在,對韋、秦顯然是個威脅。韋昌輝一夥在接受刑罰的同時,卻關押了東王主力部隊,並把他們繳械。據一位外國傳教士記載說,東王府的五六千士兵之所以被繳械而不反抗,是“因為曾有天王的詔諭傳知眾人,凡是倖存的楊逆餘黨,一概赦宥不問。”這裡所說的詔諭是傳聞或轉述的,未必準確。但洪秀全認為既殺了楊,其部屬是無辜的,應該“一概赦宥”,這是符合天王的思想邏輯的。然而,懲罰韋、秦的詔令,卻成了屠殺楊部屬的根據和幫兇。這當中陳承瑢的作用不能低估。天京叛亂髮生以後,陳承瑢仍然充當一個秘密角色。這樣他可以繼續取得天王的信任,並借其名義來推進韋、秦的叛亂,並繼續擴大事態。當韋、秦、陳窮兇極惡的面孔暴露無遺的時刻,洪秀全便只有採取守勢,完全喪失控制局面的能力。叛亂局勢繼續發展,屠殺達二三個月之久,凡是和楊有關係的,男女老幼皆在劫難逃。天王只好聽之任之,沒有力量制止。這場罪惡的叛亂先後屠殺了幾萬人,令人髮指,實在是太平天國曆史上的一大悲劇!


五、石達開回京排解


  天京城裡為爭奪權力在進行大屠殺,而京外的太平天國將士在各個戰場上和清軍進行浴血奮戰。但是,天京事變對於每個太平天國將士來說,畢竟是不能不關心的。當時在京外將領中聲譽最高的並有資格進行排解的,只有翼王石達開。他在京外不但職位最高,擁有重兵,而且沒有參加天京事變的任何行動。當時,石達開正在武昌督兵,獲悉天京變亂之後十分不安,便迅速趕回天京。要進行排解。但是,石達開來到金陵城下,城門卻緊閉著。他只好用箭射書要求入城。韋昌輝限令他隻身入城。石達開入城之後,直奔天王府,見到洪秀全,得知天京事變的大體經過。石達開十分氣憤,就來到北王府,當面譴責韋昌輝不該殘殺自己的兄弟。韋昌輝把石達開看成異己,指責石“忠於楊氏”,並暗召集部下,聲稱“不去石氏吾患未已。”決心除掉石達開。

  石達開是一位謀略頗深的將領,他發現韋昌輝已動殺機,便在天京的一些舊部屬的幫助下,殺死了守門官,從西門奪城而出。當石達開逃離天京之後,有人報告韋昌輝,韋頓足曰:“我即不欲仇石氏,石氏亦必仇我,我怨不可解矣。”韋昌輝為人十分殘忍,他一不做二不休,遂率兵包圍翼王府。洪秀全聞訊,立即派人加以阻止,但已“救之不及”,石達開的母親和妻子等十餘人已成刀下之鬼。

  以上事實,說明石達開光明磊落,指責韋昌輝濫殺無辜也是合乎情理的。儘管石達開和楊秀清關係一直很好,是一位唯一沒有受楊以天父名義責罰過的將領。他對韋昌輝矯詔誅楊自然是不滿的。但如果石達開入城後公開袒護楊秀清,不但於事無補,並且必然要引起更大的衝突。而指責韋殺人過多,則和洪秀全意見是一致的,韋、秦理虧,很難反駁。洪秀全當然知道石達開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對韋昌輝殺石的家屬十分不滿,並再次指責。這就進一步加深了洪、韋的矛盾。但是在韋昌輝的面目沒有徹底暴露時,天京軍民普遍受韋矯詔的矇蔽,以為韋的胡作非為是天王許可的,韋昌輝驕橫跋扈有過於楊秀清,而洪秀全儘管處處受到韋的掣肘,也只能忍氣吞聲。石達開的到來,自然給洪秀全帶來一點希望。但是,石達開逃出城去,其家屬又被韋所殺,洪秀全處境就更加困難了。因此,尚須創造條件,等待時機,才能除掉韋昌輝。但在條件沒有成熟前,洪秀全對韋只好更加恭順,更加顯得無能為力。

  在石達開逃出城之後,韋昌輝等便以洪秀全的名義發了一個捉石的詔令。《金陵雜記》中說“《韋賊張示四鄉,有能拿獲(石達開)者賞千金,封萬戶侯,”當然洪秀全也可能知道有這個詔令,他即使不同意,也不會公開反抗的。只有這樣才能麻痺韋昌輝。因此,韋后來被誅,石達開並沒因這個詔令而忌恨天王。


六、秦日綱率部伐石


  石達開逃離天京以後,韋昌輝預感到石可能會聚集力量打回天京。於是一方面在京進行新的屠殺,另一方面派秦日綱率軍追擊石達開。秦的討伐軍到達西梁山時,得悉天京以外的太平軍全體兄弟都表示同情翼王石達開,而且翼王正在蕪湖統率一支壓倒優勢的強大部隊。秦看到太平軍歸心於翼王,便無心再去和石達開軍作戰,對石善於用兵深有了解,與石在感情上也不那麼敵對。

  秦日綱在西梁山停止前進之後,經過一番思索,便下令進攻就近的清軍,想以此來表明他不與石達開部對敵,而把清軍看成是他們的共同敵人。然而,秦日綱參與韋昌輝的叛亂,對太平天國的共同事業造成的極大危害,畢竟是不能原諒的。石達開率軍在蕪湖,決定興師靖難,兵鋒指向天京,構成對天京的威脅。就在這時,石達開呈書天王,要求殺掉韋昌輝及其同夥秦日綱、陳承瑢,否則即率兵進攻天京。韋昌輝是否瞭解石達開的請誅信,現在不得而知。但是,韋錯誤地估計了形勢,以為用天王的名義派出討伐軍,各路太平軍就會歸附於他。當他知道秦日綱軍停止在西梁山,以及石達開兵鋒所向時,知道石進攻天京已是時間問題。於是便在城內修築工事,並把可能被石達開作為進攻陣地的古報恩寺塔炸燬。準備負隅一戰,或則採取新的行動,去洪秀全以自代。


七、洪秀全誅韋靖難


  韋、秦的部隊在天京本來就不多,如今又由秦日綱率領幾千人去討伐石達開,城中兵力大大削弱。加上城內紛紛傳聞,說石達開就要來進攻天京。洪秀全看到時機已到,便著手在極端秘密的情況下進行組織力量。這當中必須有一個很精明的強有力的人在協助天王策劃,可惜史無記載。

  韋昌輝為人奸詐,自然看出洪秀全的動向,或者消息來自陳承瑢。韋昌輝狗急跳牆,決心先下毒手。這一天,韋以請朝為名,要求見天王,並向洪索取石達開。這純屬是挑釁,不過是找藉口,擒殺洪秀全以自代。韋昌輝兵臨天王府前,天王府大門緊閉,洪秀全不敢出來見他。韋聲言,如不交出石達開,即用火攻。就這樣一直相持到薄暮。顯然,洪是在拖延時間,等待反擊;而韋卻是孤注一擲。在天京,以洪秀全為一方,以韋昌輝為一方,陣線非常分明。天京軍民幾乎用不著動員,便都自覺地站到天王一邊。

  當黃昏時刻到來,天王府的大門突然大開,在門前豎起翼王大旗,一大群王府的侍女裹發效男裝衝殺出來。韋昌輝及其所部不知有詐,誤以為石達開果然藏在天王府內。只因韋昌輝弄巧成拙。韋的部眾,一看到天王府裡衝出石達開的部隊,思想缺乏準備,都驚慌失措。府外軍民見翼王部隊衝出,便自動起來配合作戰。韋部親兵大部分作鳥獸散了。

  洪秀全乘韋部潰亂之際,立即以天王名義下令捉拿韋昌輝,號召軍民凡“知道此奸隱處者急首告”。這樣一來,就連韋的親軍也紛紛倒戈,全城軍民同心協力捉拿北奸。兩天後,韋終於被擒,天王立即下令將其肢解,梟首示眾。同時下令到西梁山前線捉拿秦日綱,隨後將秦日綱、陳承瑢等首要叛亂分子也一概處斬。由於時機成熟,並借用了翼王的軍事聲威,僅兩天。就平息了這場叛亂。

  《李秀成自述》中也說:“北王在朝,不分清白,亂殺文武大小男女,勢逼太重,各眾內外,併合朝同心將北王殺之。”這裡說的“各眾內外”,應是指天京內外的天朝將士;“合朝同心”則專指天京的文武大臣和將領。這些人當然不可能是自發起來誅韋的,而是有人在組織和號召,中心人物當然是洪秀全。石達開的興師靖難,雖然沒有打進京城,但對京城在心理上起了極大的鼓舞作用,對洪秀全的誅韋決心也起了重要的促進作用。

  從洪秀全誅韋過程,可以看出洪對天京事變的基本態度。他對誅楊沒有明顯持反對態度,默認了既成事實,但對殺人過多是堅決反對的。他譴責韋濫殺楊的部屬,又出面干涉過韋殺石達開家小。可見,洪秀全並不是天京事變的魁首。洪秀全在金田起義的醞釀階段,贊同了楊秀清代天父下凡,又贊同了蕭朝貴代天兄下凡,這些舉動從某種意義上說促使了太平天國起義的迅速成熟,但卻使權力轉移到楊身上。楊總攪大權,如果不是經常以天父名義下凡作威作福,傷害了洪秀全的自尊心,洪是不會同意誅楊的。誅楊之後,洪想就此了結。但是,韋昌輝品質極壞,他們誅楊對天京政權造成的後果,卻遠比楊的跋扈危害更大。可見,洪對誅楊最多隻是默認而已,而誅韋則是他出自內心的意願和行動。

  從天京事變的整個歷程,可以看出太平天國的將領們,並沒有在路線方針上發生過什麼明顯的分岐。而是農民領袖的歷史侷限,在封建主義的侵蝕下,封建專制主義意識膨脹,爭權奪利,互相火併。當然,這種內訌,如果僅是在洪、楊之間進行,未必能釀成大端。不幸的是有了一個陰毒兇險無惡不作的韋昌輝。洪秀全對韋十分憎恨,他死後便廢掉他一切爵位,並稱之為“叛爺”。而對楊不但保持一切尊號,並將他死的日期定為“東王昇天節”。


八、翼王輔政又出走


  韋昌輝被殺以後,首義諸王除洪秀全之外,只剩石達開一人。由於石達開不但沒有參加天京叛亂,而且回京排解,最後興師靖難有功。他的威信自然空前提高,成為太平天國軍民所仰望的人物。洪秀全當即下詔。這一措施表達了合朝文武的意願,軍民大眾無不對石寄予厚望,並大力支持。

  石達開為人坦蕩,好打抱不平,青少年時代就有小宋公明之稱。天京事變中,為維護天國事業出生入死,得到了太平天國軍民的愛戴。一個外國傳教士在《鎮江與南京》一文中寫道:“在殘存的首領中,除翼王石達開外,其它狀況幾乎一無所聞。這位青年領袖,作為目前太平天國的中堅人物,各種報道都把他描述成豪爽好義,勇猛無畏,耿介正直,無可非議,可以說是太平軍中的雅培德⑤……他是一個有教養的人,敢作敢為的人。”李秀成在《自述》中說:“翼王回京,合朝同舉翼王治理政務,眾人歡悅。”這種恢復天京大叛亂造成的混亂局面,是大有希望的。李秀成《自述》別錄說:“義王即石達開,本系翼王,後來大家喜其義氣,推為義王,石不肯受。”石達開這個人有自知之明,對他自己的地位也有所節制,並不因為大受抬舉而忘乎所以。

  洪秀全和石達開的合作,使太平天國在動亂之後重新見到曙光,出現新的希望,振奮了天京軍民的精神。也給正在幸災樂禍的清軍以沉重的打擊。在天京叛亂期間,清軍沒有能力乘機攻破天京。他們曾經把希望寄託在石達開、洪秀全、韋昌輝之間的矛盾上。清廷曾於1856年10月命令曾國藩招撫石達開。清軍對石達開看得很重,認為得到石達開比攻下天京更為重要。還認為石是太平軍的“主謀”,幾次主要戰爭,“皆石逆之計。”又說:石“才智出諸賊之上,而觀其所為,頗以結人心,求人才為急,不甚附會俚教邪說,是賊之宗主,而我之所畏忌也”。洪秀全有這樣一個將領輔政,如果洪、石能精誠合作,太平天國的被動局面將會得到扭轉。然而,遺憾的是,洪秀全對石達開不能體察大度,加以撫慰和信任。石內心蒙受的陰影,只有洪的信任才能洗清。然而,洪卻偏偏在這個問題上缺乏開闊的胸懷,他看到合朝文武對石的崇敬,不是高興而是不悅。農民小生產者的狹隘思想,使他重用同宗兄弟洪仁達、洪仁發,以牽制翼王。並以三洪為一邊,上有天父皇上帝扶持,下可君臨臣民。有這股力量咄咄逼人,石達開縱使有廣大軍民支持,也是很難立足的。

  但是,問題並沒有因為大臣的不滿而使洪秀全有所醒悟。相反地,由於洪仁發、洪仁達品質惡劣,他們仗勢對石達開步步進逼,特別是看到臣民對石達開的尊敬,對他們的鄙視,更是不能容忍。據清方得到的情報說:“金陵各偽王忌石逆之能結交人心,石逆每論事,則黨類環境而聽,各偽王論事無肯聽者,戰忌之,有陰圖戕害之意。”石達開也認為洪氏兄弟對他“疑多將圖害”。在這種情況下,石達開決定率師出走,避免再出現一次天京大屠殺。1857年6月2日,石達開率師離京到達安慶,附從者有20萬精兵,這是太平天國曆史上的一次大分裂。從此太平天國局勢江河日下。由於領導集團的腐敗和爭權奪利,給太平天國的革命事業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損失,並終於導致了這場革命的大失敗。


注:①蘭若,廟宇,梵文阿蘭若的略話。

  ②洪秀全為反清革命創立拜上帝會,以上帝為天父,自稱是上帝的次子,耶蘇的弟弟。

  ③癸好,即癸丑年。太平天國起義於1851年(辛開、即辛亥年),故1853年為癸好三年。

  ④韋昌輝原名韋正。胞,同胞兄弟之意。

  ⑤雅培德,古代法國的一位名將。


摘自:炎黃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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