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解州”還能讀作“Haizhou”嗎?

《山西師大學報》組織專家討論地名讀音——

“解州”地名審定為“Haizhou”沒有問題

☞2017年5月,運城市民政局邀請國內一些地名學和語言文字學專家對解州地名讀音進行了審音論證。多數專家認為,根據“名從主人”“方便群眾”“服務地方經濟”等原則,“解州”的“解”可定音為hai。

2018年6月,有語言學專家在《光明日報》發表題為《地名解州究竟怎麼讀》的文章,從漢語語音學以及推廣普通話角度提出了不同的意見。理由是:第一,根據《廣韻》裡記載的“胡買切”來摺合成北京話,解州的“解”還是隻能讀xiè,而且,同類的字在北京都是讀xiè 音,如螃蟹的“蟹”等。第二,地名用字的讀音應根據北京話來定音,不能遷就各地方言的讀音。雖然南方有老山界、黃洋界等地名,但這些地名的讀音也都審為jiè。第三,“名從主人”原則應有限制,只能用在某個地名或人名在普通話中找不到合乎古今音演變規律的讀音時。解州的地名讀音不適用這個原則。文章並提出:“確定普通話漢字讀音標準是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的法定工作職責,由國家普通話審音委員會根據相關章程審定普通話讀音,而其他機構或組織擅自審定普通話漢字讀音是不合相關法律和規定的,地方媒體自行更改普通話漢字讀音也是於法無據的。”由此引起進一步的爭論。

2019年開年伊始,《山西師大學報》第一期開闢了“地名讀音專題研究”專欄,就此問題展開深入討論。南方科技大學人文科學中心講座教授、中國社科院語言所研究員、全國漢語方言學會副會長、國務院地名辦專家委員會專家李藍,山西大學語言科學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喬全生,山西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任林深,文化學者、運城日報高級編輯王雪樵等四位專家撰文參與了討論。今擇其要分別予以介紹。


【聚焦】“解州”還能讀作“Haizhou”嗎?


始建於一九三五年的同蒲鐵路解縣站站名牌 記者 金玉敏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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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科技大學人文科學中心講座教授、中國社科院語言所研究員、全國漢語方言學會副會長、國務院地名辦專家委員會專家

李藍:《山西解州的讀音審定問題》

文章認為,山西解州地名審定為“Haizhou”沒有問題。

文章說,有專家認為山西省運城市民政局組織解州地名的審音工作“不合法”,媒體報道解州的地名讀音也不對。但顯然,他對國家相關的地名審定程序缺乏必要的瞭解。國家對地名審定程序有明確的規定。一個行政區劃當用什麼字,應讀什麼音,屬於管理規定中行政區劃的“更名”範疇,完全在國家行政事務的管理範圍之內。具體到國家部委,地名的行政管理工作由民政部負責。運城市民政局組織相關專家對解州地名讀音進行審音,審音的學術討論由民政部地名研究所副所長商偉凡主持。這樣的操作完全符合國家對地名管理的規定,是民政部門合法合規的行政管理行為。

文章強調“名從主人”原則不容置疑。他說,地名審定必須遵從“名從主人”原則,這是由地名讀音的特殊性和複雜性決定的。

說地名讀音特殊,主要是說地名審定事關國家主權,民族尊嚴,民族感情。國家間的地名審定必須“名從主人”,事涉國家主權,無討論餘地。日本的首都東京,歷來有漢字的寫法,但在涉外場合用漢語拼音拼寫這個地名時,必須使用日本國自行審定的“TOKYO”,不能使用“Dōngjīng”。韓國首都“漢城”是中國舊來的稱呼。經韓國政府定為“首爾Soul”後,現在中國政府的官方文件、國家媒體中,全都遵從韓國政府審定的漢字、讀音及拉丁字母的拼寫方式。同時,地名審音定字又是國家行政機構的行政權力。國家對各級各類地名的定音定字有專門的規定,地名審定不完全屬於漢語言文字學的學術討論範疇。但漢語言文字學家的意見可以成為行政區劃名稱定音定字的學術依據。

地名讀音用字複雜是世界語言的普遍現象,並不限於漢語。泰國首都“曼谷”用英語拼寫需要使用172個字母,被列入吉尼斯世界紀錄。地名一方面聯繫自然地理,一方面聯繫人文地理;一頭連接現實社會,一頭連接人類歷史,而且,地名既可能源於明確的理性依據,又可能緣於千奇百怪的偶然因素。因為種種情況,導致地名審定工作異常複雜繁重,難以簡明扼要,一錘定音。

至少從成文史記載以來,中國就一直是一個多民族、多語言文字並存的國家。同時,漢語又是一個擁有豐富文獻,歷史演變漫長,地域分佈廣闊,方言分化嚴重,擁有十幾億使用人口的大型語言。這些歷史文化積澱重重疊疊壓到漢字地名上,使得中國的地名讀音用字情況尤其複雜。

但無論如何,漢字地名也只是萬千地名的一種。漢字地名的定音定字,同樣要遵循“名從主人”原則。“名從主人”原則,就是據音定字(詞形)原則。不管是什麼語言,也不管是什麼方言,在地名定音定字時,首先考慮的是地名語音形式的對應關係。地名定音定字,與反切無關,與古音來源無關,與同類字無關,與典籍文獻無關,與非地名無關。只有堅持“名從主人”原則,才能執簡馭繁,處理好地名的定音定字問題。

文章說,在解州地名的定音問題上,討論“解”的各種反切及在解州當讀何音其實是多餘的。問題並不在於“胡買切”在山西運城或北京城區當讀什麼音,而是山西運城解州的地名讀音在普通話中應摺合成什麼音。只要堅持“名從主人”原則,這個問題就很好處理。如果一定要堅持古音來源或同類字的古今語音對應關係,其結果必然導致不同國家、不同民族語言之間的地名無法定音定字。

一些年來,一些漢語言文字學者不瞭解地名審定工作的複雜性,只從漢語出發,只從普通話出發,簡單否定或自行定義“名從主人”原則,這對地名審定工作有百害而無一利。否定“名從主人”原則,必然導致地名審定莫衷一是,無規可循。

文章作者長期在中國社科院語言研究所工作,承擔過語言所的地名調查任務,參加過民政部門組織的地名審定工作。文章結合三個成功的案例介紹了作者的體會。

一個是山西芮城縣匼河村。這是一個黃河邊上的古老村落。“匼”字本意為纏繞,在古書中用例很少,現在變成一個生僻的地名專用字。在《康熙字典》中,匼,鄔感切,音闇。但匼河本地人卻把這個字讀成 kuo31(陰平)。這個讀音與《康熙字典》中所載的古音不合。遼僧行均《龍龕手鑑》卷一匚部入聲,匼,苦合反。這個音與匼河村的讀音正好對上。這是一個《康熙字典》失收,但保留在現代地名中的古音。這是著名語言學家丁聲樹先生的一項研究成果。丁聲樹先生指出,現代地名讀音可補《康熙字典》之缺,地名讀音與古音可互相驗證。這個研究成果已被《新華字典》《現代漢語詞典》等權威工具書收錄。

一個是酇陽。文章說,中國有兩個酇陽,一個是河南永城市酇陽鎮,另一個是湖北老河口市酇陽路。湖北酇陽是伍子胥的故鄉,兩個“酇陽”都是西漢開國重臣蕭何的封地。酇在古代的字典中有多個反切。河南永城酇陽的讀音一直有爭議,歷經千年,直到段玉裁才最後論定,當讀為cuó(摺合成普通話)。《新華字典》《現代漢語詞典》及其他語文詞典都是用這個音。但根據我們的實地調查,酇陽鎮本地人不讀cuó,而是讀cuán(摺合成普通話)。這個讀音來源於古代字典中記載的“在丸切”。湖北老河口市的“酇陽”無異讀。根據這種情況,我們建議《新華字典》和《現代漢語詞典》修改河南永城酇陽的讀音。主編江藍生同志採納了我們的建議,在新版《新華字典》和《現代漢語詞典》中作了修訂。

一個是甘肅的宕昌縣。文章說,宕昌縣名來源於羌族在東晉時建立的一個古國。宕昌位於隴南山區,雖然經濟欠發達,但風光秀美,中藥材質優量大,是中國著名的藥鄉。2010年起,宕昌縣投資上千萬元拍攝了一部宣傳片,準備向外界推介宕昌的旅遊資源和藥材資源。但節目在試播時卻受到當地幹部群眾的強烈抵制。原因是播音員讀的是“dàng昌”,當地人覺得這不是他們的地名,要求播音員改成“tàn昌”。但播音員表示,在正規節目中,他們不可能讀“方言音”,否則是工作事故。於是宕昌縣於2012年啟動了申請改變地名讀音的程序。作者參加了民政部組織的審音工作。在 2014年2月17日的宕昌地名審定會上,作者介紹了中國社科院語言研究所在地名調查研究方面的成功經驗,強調了“名從主人”原則,反映了宕昌人民強烈要求用本地讀音摺合成普通話這一合理訴求,最後終於得到與會專家的理解和認可,投票同意更改宕昌地名的讀音。

文章說,為什麼要在地名審音會上為宕昌人民反映他們的更名訴求?為什麼要說明他們已投資上千萬元拍了風光片卻不能播放?這不是為博得同情,也不是辯論技巧,而是基於地名審定原則。國務院《地名管理條例》第四條說:“地名的命名應遵循下列規定:(一)有利於人民團結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尊重當地群眾的願望,與有關各方協商一致。”這一條雖然說的是地名命名原則,實際也是地名審定必須遵循的原則。在地名審定工作中,“有利於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尊重當地群眾的願望”也是重要原則。

文章最後說,現在我們回頭檢視解州地名讀音的審定工作:

1.山西省運城市民政局的地名審音工作合法合規;

2.把解州的讀音定為“Hàizhōu”符合“名從主人”原則;

3.把解州的讀音定為“Hàizhōu”,符合運城人民的意願;

4.把解州的讀音審定為“Hàizhōu”,有利於當地人說普通話;

5.“Hàizhōu”的讀音符合普通話音系;

6.“Hàizhōu”是地名專用讀音,不能類推,不會影響“解”字的其他音義。

結論:山西解州地名審定為“Hàizhōu”,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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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大學語言科學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長江學者特聘教授

喬全生:《關於地名讀音的依據及思考》

文章對《現代漢語詞典》收錄的地名字的異讀情況進行了綜合梳理、分類辨析,指出:漢語地名字音的規範比起字形的規範要複雜得多。字音的審定除了要看是否符合傳統的、正確的讀音,還得綜合考慮其他因素。從《現代漢語詞典》所收地名讀音情況看,約定俗成、名從主人等主觀因素佔據了一定的比重,這正是地名讀音的特殊性所在。如同《荀子》所云:“名無固實,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宜,異於約則謂之不宜。”在強調地名讀音規範的同時,不得不考慮當地人的感受,尤其是當地人代代相因、習以為常的讀音不能輕易地用一般的標準加以規範,哪怕它是誤讀音。規定地名讀音並不是編詞典一家的事,也不能由地方政府擅作決定,最後一定要經過國家民政部門的調查、走訪和論證,定音過程可謂慎之又慎。

文章認為,確定地名讀音,應當重點考慮以下原則:

第一,規範性。規範性中包含著合理性,這是首要標準。那麼何謂合理性?符合古今演變規律的現代讀音一定是合理的,符合古音某個反切的讀音也是合理的。這樣,絕大部分地名讀音均可安然處之。

第二,俗成性。也叫名從主人。這裡麵包含兩方面的情況。首先,不合古反切,但老百姓已這樣讀,就不能輕易改讀。如廣西嵅村的“嵅”,讀 dǎng,不合古音“姑南切、古暗切”;山名,嵐嵅,讀hán,也與古音反切不合。北京奤夿屯的“奤”,讀hǎ,不合《廣韻》“匹各切”。漯有兩個讀音。《廣韻》“他合切”。《增修互注禮部韻略》“託合切”。讀tà,今山東的古水名漯河,讀此音。然而,河南漯河的“漯”讀luò,不合古音。其次,識字讀半邊,將錯就錯,規範後反而不習慣。如江蘇滸墅關的“滸”,不讀《廣韻》“呼古切”的hǔ,而讀xǔ;貴州大磏的“磏”,不讀《廣韻》“力鹽切”的 lián,而讀qiān。

第三,同一性。只要符合上述兩個條件的讀音,無論是縣級以上的地名,還是縣級以下的地名,應當使用同一性標準。同一性原則應一以貫之,如:山西靈石縣梁家墕鄉的“墕”讀yān,按照“於建切”今音應讀 yàn,讀yān可能是當地人約定俗成的讀音;而同為鄉鎮一級單位的山西運城市解州鎮的“解”,詞典只收錄了廣韻以後的讀音“xiè、jiě、jiè”,未按照名從主人的原則收錄“hài” 音。如果從同一級別、名從主人兩方面看,應當體現同一性原則。問題的焦點在於是否存在文白異讀關係,梁家墕鄉的“墕”讀yān不讀yàn,二者之間不是文白異讀的關係。有人認為,運城市解州鎮的“解”讀hài與 xiè是文白異讀關係。其實,嚴格地說,這兩個音在當地並沒有形成文白異讀關係,因為當地人口頭上從來不將該字讀xiè。我們不能將當地讀音hài與今普通話讀音xiè強行拉成文白異讀的關係。詞典只收錄廣韻以後的讀音“xiè、jiě、jiè”,卻沒收錄按照古音反切“胡買切”而讀的 hài音。事實上,從詞典收錄地名讀音情況看,也並沒有完全排斥有文白異讀關係的地名。如河北蔚縣的“蔚”讀yù不讀wèi。看來,對地名讀音的規範並沒有體現同一性標準。

地名雖被大眾稱說,但稱說最多、使用頻率最高的還是當地居民。因此,對於地名讀音的規範,除了掌握必要的標準之外,尊重當地人的稱說習慣、保留帶有強烈的地方色彩的讀音或早期古讀音,尤其應當重點加以考慮,真正做到原則性與靈活性、科學性與從俗性的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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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雪樵:《再談“解州”應保留hài的讀音》

文章指出,地名是一門綜合性學問。地名異讀音的審定,既要維護普通話的規範性、通用性,又要考慮保護文化的傳承性、豐富性,要遵循“名從主人”原則。“解州”之“解”,當地人讀作hai,沒有發生顎變,它的讀音有特殊性;全國“解”姓和冠“解”字的地名多起源於此,“解州”之“解”,在地名中地位有特殊性。因此,“解hài”音有保留價值。

關於“解州”讀音的特殊性,文章說,見系開口二等字在運城話裡顎化演變的形式是gai→jiai→jie或hai→xiai→xie;但作為地名字的“解”,在運城方言中沒有“隨大流”去顎化,讀作xiai或xie,而一直保留著hài的古音讀未變。正因如此,在當地人口語中,“鞋子”可以讀作“xiái子”或“xié子”,“螃蟹”可以讀作“螃xiài”或“螃xiè”,但“解州”絕不可以讀“xiài州”或“xiè州”。一些在解州出生起名“解hài生”的人,因拒絕“解xiè”音而紛紛改名為“海生”。列車上播報“解xiè縣站”,遭到群眾強烈反對,後來只好改回“解hài縣站”。直到今天,解州的火車站站名牌還是標註為“HAIXIAN”,公路標牌還是拼作“Hài Zhōu”。

文章說,從接受學來講,當地人連“解州”讀作“xiài”音都不認同,怎麼能叫他認同一個跨度更大的“xiè”音呢?更何況從根本上講,xiài與北京話裡的xiè並不是真正的“對應”關係。只是由於北京話裡沒有iai這個音節,普通話方案將iai歸併到了ie的名下,現在硬要讓hài“跨門檻”去認同這個xiè,怎麼能不遭到“反抗”呢?當地人拒絕接受xiè的讀音不是沒有道理。他們不必依據語言學知識,只從直覺上就感到不對:不是說“解”屬於地名異讀字,要“名從主人”嗎?怎麼繞來繞去“從”的不是“解州人”,還是“北京人”?當地人這種情結不能不予以考慮,畢竟他們是“主人”!退一步講,既然普通話方案在這一點上有“權變性”,那就更應該實事求是,不要“一刀切”,過分強調整齊劃一了。

文章說,《現代漢語詞典》中地名“滸灣”的“滸”字,有河南讀hǔ和江西讀xǔ兩個讀音,“巷”字有xiàng和hàng兩個讀音,這正是保護地名文化豐富性的一個很好的體現。“解hai”的讀音,不是入聲,不讀濁音,不分尖團,沒有“突破”北京話音系,也可以作這樣處理。

關於“解州”在地名中地位的特殊性,文章說,從典籍上看,“解州”是中華“解”姓的肇源地。《廣韻·蟹韻》:“解,亦姓。唐叔虞(之子名良)食採於解,今解縣也。”從西周初年開始,於今已有三千多年曆史。幾乎可以說“天下無二解”,全國絕大多數解姓人士最早都是與河東解州有關的。解姓人家或解州人遷徙各地後,在全國又形成了一批冠有“解”字的地名。這些以“解”字得名的地方,大都有解姓人家寓居或是從解州輾轉遷徙而來,追根究源幾乎都與解州之“解”有淵源關係。因此,保留了“解州”的“解hài”這個專用讀音,就等於保留了一個歷史地名的“活化石”。它昭示世人:各地“解”姓和有“解”字的地名都起源於這裡,而它本來是讀作hài音的。這保留的就不僅僅是一個家族的歷史、聚落的歷史,而是中華民族地名文化遺產。全國“二普”任務之一就是挖掘“具有保留價值的地名專用字和地名專讀音”。“解州”之“解”,是個有元典性質的地名,這種地名字的讀音理所當然屬於保護範圍。京郊大興縣有個“解州營”,是明初山西移民形成的村落。當地人呼作“xiè州營”,但在他們的祖源地保留一個“解hài”的歷史記憶還是必要的。

文章說,保留“解州”hai的讀音事實上就是保存了方言資料。幾十年來推廣普通話取得了很大成績,最重要的是統一了語音,方便了交流;而無可諱言,最大的損失應該是方言的消失。近年來,政府花錢在各地搞“方言音檔”等,正是為了搶救、保留瀕臨失傳的方言材料,避免中華民族在語言文化方面的損失。我們在規範地名讀音時如能適當提高包容度,為保留方言、保護地名文化遺產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不是更好嗎?

文章認為,保留“解”hài的讀音,對傳承當地歷史文化也有重要意義。“解州”之“解”從源頭上講,源自“渤澥”,是海邊的“斷水”,名稱反映了當地上古時期的自然歷史風貌;由此而形成的鹽湖“解池”爍譽古今中外,也是以她命名;文獻記載她又是三千年前周初唐叔虞之子的封國所在;後來以國為氏,又孕育了“解”姓的氏族;隨著“解”姓家族以及“解”地人士的輾轉遷徙,又在全國形成了一批冠有“解”字的地名;當地人文薈萃,出過許多歷史名人,譬如“武聖”關羽,“曲聖”關漢卿,“文宗”柳宗元,“川祖”李冰,裴氏家族,等等。豐富的歷史文化內涵,把“解hai”變成一個高頻使用的地名字,她所具有的文化價值,也就是一般地名所難以比肩的了。近年來關公文化申報世界文化遺產,這個讀音問題已經成為一個瓶頸,地方有關部門正強力呼籲解決。這也是一種值得關注的特殊性。

文章認為,保留“解州”hai的讀音,符合“名從主人”的原則,符合當地人的願望,也有利於保存方言,有利於傳承保護歷史文化遺產。建議國家標準予以認可。

任林深:《“名從主人”是地名規範化的重要原則》

文章以“畖底”“洪洞”“解州”三個地名字為例,指出《現代漢語詞典》注音與當地實際讀音不一致,論述了地名讀音規範化應遵守“名從主人”原則。

文章說,《現漢》(第六版)1444 頁:“〔解3〕xiè①解池,湖名,在山西。②姓。”這裡義項①解釋“解”為“解池,湖名”,沒有提地名解州。按說,解池在不同時期由於屬地的變化曾先後叫過“河東鹽池”“安邑鹽池”“潞池”,現在的正式名稱是“運城鹽池”,“解池”是一個歷史曾用名,不是現用名,而“解州”卻是一個既有悠久歷史又沿用至今的行政地名。作為現代漢語的詞典只拿曾用名作解釋,不提現用名,似有未周,此其一。從上述湖名變化情況能夠看出,湖名“解池”實得名於“解”地,因“池”屬於“解”地才稱為“解池”,舉“解池”不舉“解州”應該說是沒有點中“解”字字義之本原,此其二。再從《現漢》此處所列①②兩個義項的關係看,《急就篇》注:“解,地名也,在河東,因地為姓,故晉國多解氏焉。”《宋本廣韻》:“解,亦姓,自唐叔虞食邑於解,今解縣也。”可見,義項②的姓氏“解”是由地名“解”而產生的,而“解池”是湖名,與姓氏“解”沒有直接聯繫,此其三。綜上來看,沒有“解州”就沒有“解池”,沒有“解州”就沒有“解”姓,“解州”一詞不在這裡出現,詞語之間、詞義之間的關係就難以理順、難以表述清楚。

不過,“解池”的“解”也就是“解州”的“解”,《現漢》把它和姓氏的“解”注音為xiè,這和解州當地的讀音不一樣,當地人讀的是hài。而且受運城解州讀音的影響,其周圍帶“解”字的村鎮,以及遠一點如太原小店的西里解村、東里解村,忻州的解原,原平的解村,陝西韓城解家村,都讀為hài,臺灣出的關於解州關帝廟的視頻片,其解說詞也是讀hài。當然也有些地方、有些人讀xiè,或受辭書注音的影響本來讀hài,後來改讀為xiè。據說北京大興區青雲店鎮有解州村和解州營村,河北保定博野縣有解村、解營村,易縣有解村,那些地方的人是讀為xiè,中央電視臺播音員也讀xiè。但地名和姓氏“解”的原生地是山西運城的解州,在這裡向來是讀hài。《現漢》地名和姓氏“解”的注音沒有顧及這個實際情況。

文章說,討論地名讀音,有一個現象一定不能忽視或輕視,那就是地方強勢的影響和作用。所謂地方強勢指的是地方的社會、經濟、政治、歷史、文化以及自然環境等方面保有豐富或獨特的資源和優勢,地方的知名度高,影響範圍廣。地方強勢,其發言權也就強勢,本地人對地名的讀音容易被外人接納而成為社會大眾的讀音;地方具有強勢,地名的地方讀音往往和地方文化、當地人們的感情融合在一起,承載了豐厚的人文精神。如洪洞縣有明代大移民的歷史記憶,京劇《玉堂春》許多劇種有移植,唱遍全國,其故事發生在洪洞縣,幾乎婦孺皆知。由於地方強勢的關係,洪洞人“洪洞”的讀音tng,已擴延到方言圈以外的廣大地域,成為社會的共識。山西運城的解州具有悠久的歷史,解州關帝廟名聞海內外,解州的鹽池(解池)是歷史上著名的產鹽之地,運城的解州又是全國“解”姓之肇始和多處“解”地之源頭,因而當地人“解”的讀音 hài,影響遠,歷時久,被社會大眾所接受。地方強勢使該地方進入了社會的公共話題,共用當地的讀音不僅能夠方便人們的互相交流溝通,而且傳達了一定的歷史文化信息,順應了人們的感情需要。實際上,這也是語言發展的約定俗成規律的一種表現。

約定俗成是語言學研究不得不承認、不得不重視的一條規律。而“名從主人”就是約定俗成原則在地名人名(以及某些地方特產的物名)中的延伸和適用,它不是憑空制定的條例,而原本是由人們在社會交往過程中自然形成的一種習慣,得到人們的普遍承認和自覺遵守,逐漸成為處理地名人名物名的通行原則。地名和語詞相比,有特殊之處,它起源於地方,流行於地方,為地方所有,也首先為地方服務。如果說語詞要強調小眾服從大眾,那麼地名則須要大眾尊重小眾、接納小眾。比如“六”字,在長江沿線許多地方的方言中都讀作lù,是方言讀音,但數字“六”是語詞,在當地可以自然轉換為普通話讀音liù,小眾順從大眾;而地名“六安”的“六”,當地人卻要堅持讀作lù,於是大眾理解小眾、尊重小眾,跟著一起讀lù了。可見,語詞的規範化和地名的規範化其目的相同而路徑可以有別。

“名從主人”既是地名規範化需要遵守的一條規則,又不妨把它看作地名規範化可資利用的有效工具,充分利用這個原則有利於認識和處理複雜的地名讀音問題。比如上文所舉地名讀音區別於語詞的種種情況,如果站在“名從主人”的角度去考慮可能會看得更清楚一些,以“名從主人”的原則去認定,可能會更容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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