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汀當代文學作品選》出版

《長汀當代文學作品選》近日由海峽出版發行集團、海峽文藝出版社出版。該書是2000年出版的《新時期長汀文學作品選》的延續,精選了2000年至2017年64位長汀作家、作者發表的優秀文學作品近百篇。首都師範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著名文學評論家王光明作序,中山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著名文學評論家謝有順題寫書名。全書分小說卷、散文卷、詩歌卷、兒童文學卷,50餘萬字。所選作品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全局性和前瞻性,在一定程度上展現了21世紀初近20年長汀文學創作的概貌。書後附錄《2000-2017年長汀長篇小說出版目錄》。

《长汀当代文学作品选》出版

永遠的汀州

——《長汀當代文學作品選(2000-2017)》序

王光明

閩西客家八縣縣城我都去過。無法盡數的是武平,那是我的故鄉,縣城裡有我的親人和同學;可以盡數而到得最多的,要算是長汀了。長汀縣城山環水繞,不僅是我們客家最秀美的縣城,也是中國兩個最漂亮的縣城之一,這是有新西蘭友人路易•艾黎的話為證的。不過,對我這個客家後裔而言, 長汀不只是一個旅行觀光者留連忘返的去處,而是一部必須經常溫習、不斷重讀的經書。

不過這部書的“經文”不是印在書頁上,而是保留在有關汀州的遺蹟和客家子民口耳相傳的記憶中。自唐開元二十四年(公元736年)取汀溪名置汀州之始,到辛亥革命革除府制,其間一千多年客家人的心血、智慧、精神都在這裡彙集沉澱,汀州一直作為“客家首府”名揚天下。你看看位於城市中軸線上背靠臥龍山,正對三元閣,遙望寶珠峰的汀州試院,那種大氣、莊重和靜穆,你會理解一個崇尚耕讀傳家民系的敬畏和念想。你再想想“汀州八景”與“閩西八大幹”,那是客家人日常生活和文化趣味的體現。然而汀州就是不同於其它客家各縣,“八大幹”每縣都可以入選,“汀州八景”卻專屬汀州並且廣為人知,景緻好、命名好是肯定的,但同樣肯定的也是因為它們是客家首府的“汀州八景”。

在這個意義上,長汀縣城是長汀人的,而曾在長汀真實存在過一千多年的汀州,卻是我們閩西(甚至是全體)客家人共有的。正因為汀州是我們客家人的汀州,我也從來不把自己當外人,前年從龍巖再次專程尋訪汀州時,看見中軸線上顯眼擺放的那個當代著名作家的題字,直率地說它配不上有一千多年曆史的汀州古城,配不上前面的汀州試院和後面的三元閣,題字書功不濟還在其次,重要的它是缺少氣骨。博大精深、氣韻悠遠的汀州不需要任何時尚的裝飾,它自己能夠說明自己。可不,即使它不再出現在當代行政版圖上,它的子民依然以它為榮,外人也心向神往。以前我的一個熟人赴任閩西行政,就曾為其職務沒有充滿歷史感的汀州名份而覺得遺憾,因為客家民系主要分佈於福建、廣東、江西的接壤處,歷史上從來就是汀州、梅州、贛州三州並立,經濟、文化上也是關聯互動的,“我們不能為了眼前的利益和行政便利,放棄歷史、文化的價值,那是更高和更重要的東西,就像為了發展旅遊放棄徽州而更名黃山,到意識到是短見時再改回來就費事了。”

行政地域上的汀州一百多年前就在人們的視野中消失了,但文明自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假如輝煌不曾有過,倒也罷了,一旦擁有,就永遠難以放下。這是長汀的魅力所在,總是勾起人們對客家文化的懷想,總讓人感到古汀州的遺韻。而當代的長汀人,也以自己有如此輝煌的過去而感到榮耀。可不,明明知道行政區域的當代歸屬,但文聯辦的持續出版物卻是《汀州客家》;而我的校友吳浣,對本城雅俗文化在之念之,即使自掏腰包,也要讓圖文並茂的《名城汀州》廣知於天下。

這是汀州人的情懷,不侷限於一時一地,總覺得自己是有一千多年曆史的汀州子民,對有深遠文化淵源的城市,對整個客家傳統的傳承,負有一份責任。這也是身份認同、文化認同的神奇力量,只要是存在過的美好的東西,有價值的東西,就不會讓它在生活中消失,即使一時不能與現實相融,也要在語言和想象中挽留它,重建它。

《長汀當代文學作品選(2000-2017)》正是這一情懷的最新和最重要的見證。這是一部有相當質量的地方文學作品選集,《秋白之死》、《客家某地古今節考》、《如何完成中國故事的精神》、《夢記汀州》、《一千棵大樹和一座小城》、《九月十四趕圩去》、《水晶刻就的靈魂》、《火車(外二首)》、《你的眼睛裡有個我》、《人鯨傳說》等,都給我留下較深的印象。雖然這部選集的作者並不侷限於地區的限制,雖然文類包含小說、散文、詩歌多種體裁,作品的內容也是有虛有實,歷史記憶與現實經驗各顯異彩,但都體現著對那片熱土的“黍離之思”和赤子之情。《河裡的鄉愁》是一支帶著淡淡傷感的悠揚的牧歌,那優美的音符穿過江面的晨霧和兩岸炊煙,讓我已經變得遙遠的少年時代在今天顯得格外真切。文章讀完後,看到作者介紹“趙汀生,福州人”,心裡不由得一樂:原來是非我客系子孫的“鄉愁”,真是他鄉成故鄉啊!而《“音樂母語”的召喚》、《長汀師範:回不去的美好教育》這兩篇散文的作者,都曾經是我的同事,也同我一樣自上大學以來就離開了生養自己的土地,從此成了賀知章詩《回鄉偶書》中無限傷痛的“故鄉的他鄉人”。然而,無論走得多麼久遠,魂牽夢繞的還是汀江兩岸的山水人文。王耀華先生是民樂領域的著名專家,我在福建師大任教時,是我們的副校長,記得當年學校給十幾位“首批重點扶持對象”培訓,他在給我們談治學經驗時,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客家山歌,讓我感到格外親切。如今讀到他《“音樂母語”的召喚》,看到從小聽慣、唱慣的客家民樂、民歌對他人生與志業的“召喚”,使我對滲透在民情民俗中的客家文化,更加肅然起敬。而塗秀虹教授是長汀塗坊人,這地方我去年7月隨同作家重走紅色交通線訪問團剛剛去過,參觀壯觀的塗坊圍屋時曾想到這個有氣質有學問的女後生,雖然可能有穿鑿附會之嫌,但在我心目中她理應是大圍屋的後代,格局與家風所致,舉手投足,大家閨秀是不同於小家碧玉的。《長汀師範:回不去的美好教育》盡道30年前教育和關懷自己成長的老師,“在我的記憶深處,長汀師範每一位老師的美好教育都清晰如昨。寫出這句話,老師們的面容真如過電影一般疊加在我眼前……”,文中的虔敬與真誠,是客家文化中敬畏知識、耕讀傳家傳統的典型體現。

然而,讓人難免悵然若失的是,無論趙汀生童年記憶中江上的烏篷船、吊腳樓和碼頭;還是塗秀虹筆下銘心刻骨的“美好教育”連同承載它的校園,也包括王耀華先生念念不忘的一些民藝、民樂、民風和民俗,都像回不去的青春一樣,成了“回不去的美好記憶”。是的,我們只能過未來的生活,卻不能走回歷史中去重新生活,這是人的宿命。但是,既然我們曾經有過美好,“美好記憶”還留在我們心中,我們就會以“美好”為鏡像,追求有價值的生活。這一點也可以在不少現實題材的作品中得到印證。董春水的小說主要以當代悲哀與無奈小人物的生存境遇為題材,收在本書中的《碩士妹》,講的是一個哲學碩士為留學下深圳籌措學費的故事,其中穿透整部小說喜劇氣氛的,是華麗時代的絲絲寒氣。不過,同樣是時代的故事,在寫客家人時,董春水顯然更加得心應手。他以“村水”為筆名發表的長篇小說《下廣東》是當代客家人的“浮世繪”。這部小說以轉型社會歷史與現實、城市與鄉村、金錢與尊嚴的衝突為背景,寫了一群習慣於農耕生活“洗腳上田”的客家人,在全新的商業舞臺上扮演新的角色的故事。城市、商業、金錢,社會轉型如此的迅速和戲劇化,工商舞臺的燈光如此強烈刺眼,那些主動或被動上演時代悲喜的人物,不免有些恍惚,有些暈眩,不少人還付出了迷失和墮落的代價。然而,客家人究竟是客家人,他們不僅能夠面對不定的現在,而且不忘生存發展的初衷。客家文化不可思議之處在於:“我生得你出 / 也能收你回去”,——這是小說主人公“野蠻老媽”威嚇兒女們的“行板”,卻也象徵著民系文化的力量。

當然,無論是歷史中的美好記憶,還是被現實表象遮蔽的民系真質,都必須通過有心人的發現、辨析才能得以昭彰,成為當代客家人的人生財富。這一點我想多說幾句北村小說《家族記憶》的“考古”意義。北村最早是以文體實驗的先鋒性成名的,《陳守存冗長的一天》、《聒噪者說》等作品努力探索一種對應人物與主題的敘事方法,後來又嘗試過宗教、影視等方面的寫作,是一個有相當影響的作家。他有關故鄉近代問題的小說有以前的《長征》和收入本書的《家族記憶》。《長征》探索閩西后來成為將領的紅軍當年參加革命的動機與意識的複雜性,他們用雙腳丈量兩萬五千裡,九死一生,完成了長征的壯舉;但完成了革命的長征並不意味著也走完了自己的長征,跨越了內心的溝壑和陰影。而《家族記憶》寫的是作者那個人丁興旺的大家族近百年來的離散飄零。這部作品說是小說,其實是文學性的現代家譜,背景、事件、人物應該都是真實的,想來作者期待的就是“家族記憶”的真實可信,因此不追求結構、敘述和人物塑造的藝術性。這是另有期待的寫作,作者以本地近百年的歷史變化為經,一個大家族三代人的遭遇為緯,編織一姓家族的傳奇人生,想要探討的或許正是一種文化性格面對現代社會的兩難:那個“用腦子生活”的祖母,能讓康家在亂世躲過滅族的危機,卻無法阻止自己的小兒子患上烏托邦的狂想症,更不能制止她的孫子用錢計算人的價值。這讓我們意識到,聰明機靈的腦子固然重要,但不是根本,最重要的還要看聰明用在什麼地方。記得哈佛大學有位校長,一次對新入學的學生髮表演說:“讀理科的孩子們,歡迎你們,你們是未來列車的發動機!”說得理科學生歡心鼓舞,但這校長接著又說:“讀文科的孩子們,我也歡迎你們,你們是未來列車的司機。”動力與方向缺一不可,但價值觀決定著智力運用的方向與境界,價值取向決定著會有什麼樣的未來。小至一姓家族的興衰,大至一個集團、一個民族的存亡。

文學書寫是一種紙上的建築,不能替代一城一地的生產與建設,也無法容留我們疲倦的身體。但文學和文化可以讓我們心靈有地方可以安頓,能傳承美好的歷史記憶,啟迪我們過有價值的生活。雖然汀州已經在版圖上消失了,但在文字建築中,依然天天在打開城門,迎接自己的客家兒女,迎接天下友朋。雖然客家文化也不全是粒粒珠玉,但是經過一代兒女的鑑別選擇,披沙揀金,仍然會照亮我們未來的生活。

在客家文化和客家人的心中,汀州是永遠的。

2018年6月6於北京四季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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