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俠”:中國哲學境界與家國情懷共同締造的燦爛文化


"千古文人俠客夢 肯將碧血寫丹青",每個中華男兒年輕時都有一個俠客夢,幻想著能夠仗劍江湖,快意恩仇。

縱覽上下五千年,好似彈指一揮間,俠客這一形象風起雲湧之時,大多在亂世或王朝更替之際:在這動盪不安的漫漫長夜黑沉沉的天幕下,一個個痛苦掙扎的生靈期盼著俠,拯萬民於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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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客行

歷代文人吟詠俠客,從"縱死猶聞俠骨香"到"亂世天教重俠遊",從"一簫一劍平生意"到"我自橫刀向天笑",在中華民族浩瀚的歷史文化傳統中,無時無刻不閃現著"俠"的光芒:有血氣方剛的正義與壯烈,有前赴後繼的憤激與悲愴,有快意恩仇的率性與豪邁,也有笑傲江湖的瀟灑與無奈,更有高處不勝寒的孤寂……

俠源——赴士之厄困

"俠"這一概念,最早見於韓非子的《五蠢》:"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文中的俠被稱為 "帶劍者",沒有講到具體特徵,只講了對統治的威脅,一句"聚徒屬、立節操以顯其名,而犯五官之禁"帶過。一直到《史記》的《遊俠列傳》,"俠"的基本特徵才被較為細緻地勾勒出來。因此,後世談"俠"者大多於此:

今遊俠,其行雖不軌於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採,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

這可以稱得上是俠客形象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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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客

俠客形象形成及發展,與讀者大眾的心理需求有關。司馬遷稱:"且緩急,人之所時有也",伊尹,姜尚等有道之士尚且遇難,"況以中材而涉亂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勝道哉"(《史記·遊俠列傳》)。遇害而不能自救,當然只能寄希望於"赴士之厄困"的俠客了。

《史記·遊俠列傳》評論俠客:"古布衣之俠,靡得而聞已。近世延陵、孟嘗、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親屬,藉於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賢者,顯名諸侯,不可謂不賢者矣。此如順風而呼,聲非加疾,其勢激也。至如間巷之俠,修行砒名,聲施於天下,莫不稱賢,是為難耳。然儒墨皆排擯不載,自秦以前,匹夫之俠湮滅不見。餘甚恨之。以餘所聞,漢興有朱家、田仲、王公、劇孟、郭解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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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之重信,不畏生死

在《史記·遊俠列傳》中,司馬遷記錄了朱家、田仲、劇孟、郭解、樊仲子、趙王孫、高公子、郭公仲、滷公孺等九位豪俠,這九個人中,以朱家、劇孟和郭解的史記記錄的尤為詳細。朱家出身貧賤,"家無餘財,衣不完采,食不重味,乘不過翰牛",卻以俠聞名。看見別人遇到困難就忍不住要去幫助,一生幫助過的人不計其數,其中僅俠客就有百餘人,而他最為人稱道的事蹟是冒死保護了亡命欽犯季布。

季布曾是項羽的部下勇將,在楚漢爭霸時曾羞辱過劉邦。西漢建立後,劉邦大索天下欲得季布以雪舊日之恥。當季布走投無路時,朱家收留了他,並且不辭辛苦,千里迢迢從曲阜來到洛陽,請求劉邦的信臣夏侯嬰代為向劉邦進言說情,為季布開脫,終於使劉邦赦免了季布, 並且招拜季布為郎中。朱家冒著欺君滅族的危險幫助了季布,卻不圖季布的任何回報,季布尊貴後,朱家"終身不見也"。

遊俠——結私交,立聲名,解緩急,赴厄難

像朱家一樣的俠之所以名聞天下,不是因為他有什麼高強的武藝,完全是人們對其崇高人格的敬仰。

大致說來,這些"遊俠"都廣結賓客,不管他們是否為犯法的人,並盡一切可能加以幫助,而不顧個人的利害禍福,"雖其陷於刑辟,自與殺身死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也。"(《漢書·遊俠傳》)他們之所以這樣做,所依仗的是個人的"氣節"

而這跟傳統的"氣節"有區別,因為這是"不軌於正義"(《史記·遊俠列傳》)的"氣節",所以,這不是一種維護封建秩序的道德,而是一種維護其個人尊嚴和個人價值的力量,"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就是這種人格力量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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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俠也有追隨者

歷史上的俠客並不一定會武術,"凡俠客必定武功高超",那是小說家制造的"神話"。遊俠結私交,立聲名,解緩急,赴厄難,重要的是古道熱腸,而不是"匹夫之勇"。

"卿相之俠",如孟嘗君、春申君、平原君、信陵君者,"招天下賢士、顯名諸侯"(《史記》,"藉王公之勢,競為遊俠"(《漢書》),但未見有任何勇武的表現。"布衣之俠"如朱家、郭解輩,"時扦當世之文岡"《史記。遊俠列傳》,"竊殺生之權"(《漢書·遊俠傳》),可見他們並沒有麼武功。

"以任俠顯諸侯",靠的是氣節而不是勇力。在司馬遷、班固看來,任俠並不一定需要武功高超,而是以"精神"、"氣節"見長,這與後世武俠小說中常見的武林高手不可同日而語。

武俠——仗劍走天涯

到唐代作家創作傳奇類"豪俠小說"時,將《史記》中的"遊俠"與"刺客"混為一體。

行俠必須有武術輔助的觀念開始定型,俠客必須要有點武功,"武"和"俠"才真正結合起來。隨著"以武行俠"觀念的形成,後世武俠小說中的俠容已經不能只憑義氣而沒有絲毫武功了

梁羽生稱俠是靈魂,而武只是軀殼,"與其有'武'無'俠',毋寧有'俠'無'武'"。可是在實際創作中,"武"的作用實在太大了,以至於不能想象不會武功者會成為武俠小說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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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段譽出場時確實不會武功,能成為武俠小說的主角,還不是靠六脈神劍縱橫天下。韋小寶不算真正的俠客,可既然混跡江湖,就免不了"匕首、寶衣、蒙汗藥"三大法寶外加保命的"神行百變"。不管怎麼說,武俠小說很大成份是靠精采的打鬥場面來吸引讀者的。光有俠骨而無武功,在江湖自家性命尚且難保,哪裡還談得替天行道。

行俠必須"仗劍",沒"劍"(武功)寸步難行;倘若自身生命尚且難保,任何濟世雄心都只是一句空話。依照在武俠小說武功高低,俠客的武功發生了一個由外到內的轉變:兵器拳腳——內功修養。

在兵器中,最能代表俠的便是劍。其實,殺人利器遠非只有劍一種,十八般武器任何一武器不能致人死命,為何偏偏選擇劍呢?劍不但能折金切玉,而且本身就是"武"的象徵。書房中懸一把劍,或者詩文中點綴"劍"的意象,都是"尚武"精神的體現。至於歷代歌詠俠客的詩篇,幾乎篇篇離不開"劍"。作為小說家,除了考慮武功的殺敵效果外,似乎還注意到施展武功所產生的美感。

宴會或舞臺上的舞劍助興,是一種相當高級的藝術欣賞;可揮大刀或輪雙斧的視覺形象則實在不太雅觀。也就是說,劍不單可以殺敵,而日適於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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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的輕靈

小說中的武鬥加入不少表演的成份。讀者不只希望俠客能打,而且要打得"好看"。都像西門吹雪一樣出劍如閃電,而且一劍必中敵方咽喉,這種打鬥末免太令人失望。而像金庸先生所描寫的充滿詩意的打鬥卻引人入勝。

"楊過劍走輕靈,招斷意連,綿綿不絕,當真是閒雅瀟灑,翰逸神飛,大有晉人烏衣子弟裙展風流之態。這套美女劍法本以韻姿佳妙取勝,襯著對方的大呼狂走,更加顯得他雍容徘徊,雋朗都麗。楊過雖然一身破衣,但這路劍法使到精妙處,人人眼前斗然一亮,但覺他清華絕俗,活脫是個翩翩佳公子。(《神鵰俠侶》第13回)

若從觀賞甚至審美的角度著眼,選擇"劍"作為俠客最主要的兵器,是再合適不過的了。所以現在的古風劇、動漫之中,幾乎缺少不了劍與劍客的存在。


俠境——無招勝有招

真正使武俠小說的打鬥場面將其提高到武學新境界的,是"內功"的引進。注重內功,俠客打鬥就不再只憑劍術,還得比試內力。內力深厚者,飛花摘葉均可傷人,已不再仰仗兵刃鋒利。而對於強調內力的新派武俠小說家來說,寶劍並沒有多大作用。正如荊無命說的,"能殺人的,就是利器",(《多情劍客無情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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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鵰俠侶

飛劍客阿飛的兵器"嚴格說來,那實在不能算是一柄劍,那只是一條三尺多長的鐵片,既沒有劍鋒,也沒有劍鄂,甚至連劍柄都沒有,只用兩片軟木釘在上面,就算是劍柄了",而就是這樣一把不起眼的劍,讓無數高手死於其下。《神鵰俠侶》中劍魔獨孤求敗"劍冢"中的三把劍,代表其劍術的三個境界:第一把乃"弱冠前以之與河朔群雄爭鋒"的利劍,"凌厲剛猛,無堅不摧";第二把是"四十歲前恃之,橫行天下"的鈍器,"重劍無鋒,大巧不工";第三把為四十歲後所用的木劍,"不滯於物,草木竹石均可為劍",可以稱得上是

"手中無劍,劍在心中"。能以草木為劍,如此內功修養,自然不屑於追求什麼名劍。

貶低寶劍,突出內功,強化俠客作為打鬥主體的主觀能力,這與跟作家所要弘揚的東方哲學精神,以及現代人所追求的自由境界有莫大的聯繫。武俠小說中內功修養與打鬥能力的關係,借用中國哲學常用的兩對概念,前者是體,後者則是用;前者是道,後者是器。當作家講述一系列以柔克剛、以弱克強.以靜制動、以無招勝有招、以無劍勝有劍的玄妙故事時,都是力圖通過有限的具體的"跡"去追尋無限的抽象的"道"。這已經從打鬥場面的客觀描寫轉向某種中國哲學精種的主觀演繹了,處處滲透著人生哲理。借用李尋歡的一句話:

"你若不能瞭解人性,武功也就永遠無法達到巔峰,因為無淪甚麼事,都是和人性息息相關的,武功也不例外。"(《多情劍客無情劍》

對人性的深刻了解,是俠客達到武學巔峰的必由之路,充分地體現了武俠小說"劍中有書"、"武戲文唱"的藝術追求。

俠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如果只有"武"而沒有"俠",那麼武俠小說只是一種暴力的展示,只有"俠"的存在,才有真正意義上的武俠小說。"俠"是武俠小說的靈魂,用江湖刻畫人性善惡,以俠義求證天下大道。從如何看待"個人與外界的關係",形成"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價值追求。這不是狹隘的"忠君報國"觀念的再現,而是在現代精神下的國家和民族意識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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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境

在新派武俠作品中,家國情懷是其精神內核。這種家國情懷就是儒家文化中以天下為己任的價值理念,把對修齊治平、建功立業、生民立命的擔當視為自己立身於天地之間的價值。《射鵰英雄傳》和《神鵰俠侶》中的郭靖,懵懂少年成長為郭大俠,家國情懷始終伴其左右,他與黃蓉於國難當頭之際主動挺身而出,數十年苦守襄陽。《萍蹤俠影錄》中的張丹楓,本是元末梟雄張士誠之後,他為國放棄了家仇,甘願拋棄富貴榮華,把本用來反攻明朝的祖傳寶藏獻給於謙以作保衛國家的義軍兵餉。《天龍八部》中的喬峰為阻止耶律洪基徵宋而自殺成仁,捨棄了自己的生命換來了宋遼兩國的和平。他們都是"俠之大者"的典範,當真驚天地,泣鬼神,為萬民所景仰。

社會總有黑暗,人間總有不平,而正如明人張潮說的:"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間大不平,非劍不能消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客因此而生。正因為俠客形象代表了平民百姓要求社會公正平等的強烈願望,才不會因為朝代的更替或社會形態的轉變而失去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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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道

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俠。真正的俠者,要有為國為民之仁心,不可為而為的勇義。正如孟子所言"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愧於心,無愧於國,便是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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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陳平原《千古文人俠客夢》、章培恆《從遊俠到武俠》、司馬遷《史記》、宋巍《中國古典武俠小說史論》、李如《俠之大者,俠之風流,俠之證道,論港臺武俠小說俠之流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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