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路傳奇,見眾生相——讀《絲》

公元540年,東羅馬帝國(也叫拜占庭帝國)皇帝查士丁尼一世發動針對波斯帝國的戰爭,起因是波斯人抬高來自東方的絲綢價格,損害了東羅馬帝國利益。

不過戰爭並沒有達到查士丁尼的目標,反倒使國力大為損耗。波斯同意議和,但提出苛刻條件:東羅馬帝國要放棄從波斯進口貨物的限制,而且每年要補貼波斯一萬一千金磅。

查士丁尼一籌莫展。這時來了兩位僧人,他們自稱曾在東方一個叫賽林達(大約是今天的新疆一帶)的地方住了很久,知道絲綢來源於一種小蟲子。絲從蟲口中吐出,被人織成綢。要從那裡帶走這種蟲是不可能的,但有可能把蟲卵帶來孵化。

查士丁尼大喜過望,許以重賞,這兩位僧人果然從東方偷來這種神奇的蟲子——蠶。從此,養蠶繅絲業在拜占庭境內發展起來,成為帝國的經濟支柱。

這是一個悄無聲息地傳奇。因為史料匱乏,為東羅馬帝國偷來蠶種的兩位僧侶渺不可考,甚至有人說是“兩個波斯人”。他們究竟從哪裡偷走蠶種、如何帶到拜占庭,也是眾說紛紜。

如此干係重大、關乎一個帝國興衰的大事,豈能這樣“衣錦夜行”?

歷史學家止步的地方,正是小說家天馬行空的起點。北京聯合出版公司近期出版的德國作家迪爾克·胡澤曼著、李怡嵐譯的長篇小說《絲》,藝術地再現了這一歷史事件。

1965年生的迪爾克·胡澤曼,是德國科學記者、考古學家,其著作主要以羅馬時代為題。2015年,他發表了廣受好評的歷史小說《獻給查理曼大帝一頭大象》。《絲》是作者於2016年發表的第二本歷史小說。

在他的筆下,肩負帝國復興使命去傳說中的賽林達尋找絲綢源頭的,既不是僧人,也不是波斯人,而是東羅馬帝國的兩位皇室成員,陶魯斯、奧林匹奧多魯斯叔侄。他們化妝成僧人,完成了這樁偉業。

好萊塢式的緊張追殺

這部小說以好萊塢式的劇情節奏展開的。陶魯斯和奧林匹奧多魯斯的任務是艱鉅的。出發時,他們甚至不知道這種吐絲制綢的生物是蠶。由於古人的錯誤記載,他們誤以為是一種蜘蛛,因此差點被人忽悠。

雖然艱鉅,但他們很快完成了基本任務——到賽林達獲取蠶種。過程並不複雜:他們找到孀居的女莊園主農娥,企圖以玻璃製造技術換取養蠶技術,被拒絕。於是他們利用農娥兒子馮立與母親的矛盾,以及他對女僧人赫連翠的愛,從馮立手中得到了蠶種並燒掉了莊園。

接下來才是真正的考驗:他們要保證在蠶種存活的有限時間內趕回拜占庭,同時要躲開農娥的追殺。氣急敗壞的農娥不僅組織一支武裝緊緊追蹤陶魯斯一行,還得到樓蘭城主、韋紇大可汗、波斯國王霍斯勞等勢力的幫助。陶魯斯的同伴中還有心懷叵測的埃及人元亞圖姆,在關鍵時刻他也試圖搶走蠶種。

這樣的旅程自然是九死一生、充滿危機。不過主人公勇敢、機智,每次被敵人困住都能製造混亂逃跑。最具大片效果的一幕,自然是在巴米揚大佛頭上的決戰,陶魯斯、赫連翠(這時兩個人已經產生情愫)與農娥、波斯士兵展開殊死搏鬥。貼身肉搏中,他們一起從佛頭上摔落,最後主人公雙雙獲救,在暈厥中醒來;而農娥和波斯士兵則摔死在大佛腳下——這樣驚險的情節,應該讓《古墓麗影》裡的勞拉(朱莉飾)來演才夠勁。

最後,陶魯斯一人帶著隱藏蠶種的竹杖,乘著浮冰跨越博斯普魯斯海峽,回到拜占庭城下。

奇幻瑰麗的中西亞古風

除了緊張的情節,《絲》吸引讀者的地方還在於作者營造的古代中亞、西亞一帶的風土人情。作者出身科學記者、考古學家,深諳羅馬時代,擅長精準復原歷史場景。

跟著陶魯斯一行的逃跑路線,讀者可以見識人煙繁華時的樓蘭古城、水草豐滿時的羅布泊,走過變幻莫測的塔克拉瑪干沙漠、庫魯克塔格山,觀摩剛剛建好的聖索菲亞大教堂、依舊矗立的巴米揚大佛。

這是古時的羅布泊:

楊木製成的小船在湖面上穿行,平靜而一覽無餘的水面上倒映著白雲,陶魯斯感覺自己是在天上乘著雲彩前行,而不是乘船。

一望無際,水深卻只將將沒膝。一群野馬在湖裡洗澡,歡快地撲騰著,偶爾還有野鳥貼著湖面飛過。

這是古時的巴米揚大佛:

那是在山谷另一面的懸崖上刻出來的雕像,非常宏偉,即便站在這麼遠的地方都能看到佛像臉上的微笑。……夕陽照在岩石上,將巨人的輪廓清晰地刻畫出來——一個身上塗滿硃紅色,好像是穿著衣服的;另一個反射著強烈的太陽光,無法看清細節。

這是剛剛落成的聖索菲亞大教堂:

參觀教堂內部是一次感官的盛宴,大理石地板打磨得閃閃發亮,尚還沒有人踩上去過,沒有被磨去哪怕一點點光輝,甚至把金色的穹頂倒映出來了。地面和屋頂,大地和天空交相輝映。

迪爾克·胡澤曼以細膩曼妙的文筆和豐富的想象力,為讀者精心刻畫出古代中亞、西亞地域社會生活與風土人情的畫卷。

傳奇的背後,是野心與罪惡

絲路繁忙又險惡,每個行人都被內心或貪或嗔或痴的慾望驅趕著奔跑。

對東羅馬帝國來說,偷蠶種的事蹟是傳奇,偷蠶種的人是英雄。但從歷史的角度看,這真不是什麼光鮮、正義的行為。支撐主人公勇敢行動的,不過貪婪。為了獲得壟斷利益,他們甚至毫無必要地燒掉莊園,導致農娥對他們步步緊逼,奧林匹奧多魯斯甚至失去生命。

馮立死於“痴”:他苦苦追求出家女子赫連翠,背棄母親、投靠敵人,最終被母親誤殺。農娥死於“嗔”。她是被作為負面角色塑造的,但我們無法不同情她:她只不過是拒絕了入侵者的要求,就被毀壞了家園。她懷著復仇怒火一路追殺主人公,最終在佛頭決戰中死於非命。

絲路繁忙,承載的不僅是商品,還有各種陰謀與慾望,奉行的是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這何嘗不是人世間的真相呢?

出路在哪裡?作者塑造了一個非常動人的形象:赫連翠,一位放棄皇家富貴的公主,為了尋找佛陀真理而出家。在故事裡,她主要使命是尋找無著的經文。她吸引了馮立,更吸引了主人公陶魯斯。最終,陶魯斯放棄了貴族的生活,去巴米揚大佛的洞穴寺院尋找她。

作者深意或許在此:眾生貪婪,人世皆苦,唯有佛陀才是真理,才有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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