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春娘

「傳奇」春娘

青梅竹馬慘分離,妓院之中再相遇

在北宋都城汴京的孝感坊裡,住著兩家人。一家是邢知縣家,一家是單推官家。這兩家人是鄰居,也是親戚,邢知縣的妻子是單推官的姐姐。單推官有個兒子,取名叫符郎,刑知縣有個女兒,取名叫春娘。符郎與春孃的年齡相差不多,他們還在襁褓之中時,兩家父母就為他們定了親。

宋徽宗宣和八年的夏天,邢知縣被調到鄧州順陽任知縣,單推官被調到揚州等待補缺,這時,兩個孩子已逐漸成長,青梅竹馬,感情甚篤,分別時依依難捨。兩家約定,待官職期滿後就回京給孩子們辦婚事。

誰知這年冬天,金兵大舉南侵,邢知縣夫妻在戰亂中雙雙遇害。春娘被金兵搶去,賣到全州的一家妓院裡。這家妓院的主人姓楊,於是春娘被改名叫楊玉。

春娘從小天姿聰慧,十歲時就能背誦《論語》、《孟子》、《詩經》、《尚書》,還能作些小詩,填些小詞。到妓院後,鴇母盡心調教她,沒多久,她便能歌善舞,對琴棋書畫無不精通。每逢官府舉行宴會,都要叫她去獻藝。在唱歌時,她還能隨機應變,根據當時情景來更改舊詞的字句,均恰如其分,很得賓客們的褒獎。

春孃的容貌長得非常清秀,舉止也十分嫻雅,從未有過打情罵俏、耍嘴弄舌的行為,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因此沒多久,凡是在全州做過事的達官貴人,沒有一個不看重她。

再說單推官自從帶著全家南下渡江後,官運亨通,多次升遷,最後做到尚書省郎官。由於兵荒馬亂,北方大部分地盤被金兵佔領,因而他家同刑知縣家完全失去了聯繫。高宗紹興初年,符郎因受父親的恩蔭,被朝廷授予全州司戶的職位。他與全州的同僚們相比,顯得年青有為。

一次,符郎在官府的宴席上看到了楊玉,見她花容月貌,技藝超人,心中非常愛慕。楊玉見符郎年少英俊,氣度非凡,也鍾情於他,但他們一直找不到機會互相傾訴。全州的一個司理與符郎過往甚密。當他得知符郎的心思後,很想為他們撮合,但苦於太守對下屬管束很嚴,他不敢擅自行動。

兩年以後,現任太守離任,新太守來了。這新太守與司理是舊交,因而符郎也得到新太守的喜愛與器重。司理看到時機已經成熟,就想幫助符郎完成心願。於是有一天,他設宴招待符郎,而且點名只要楊玉一人前來伺候。符郎心中明白司理的用意,當酒喝到一半的時候,便假裝大醉,嘔吐起來。司理趕忙叫他到書房去休息,並要楊玉去服侍他喝水吃藥。這樣,符郎才得與楊玉親近。

符郎對楊玉很賞識,見她知書達理,多才多藝,不似小家女子,問她為何墜落風塵。楊玉羞愧地答道“賤妾並不是鴇母楊媽媽所生的女兒,賤妾也是出生於官宦人家,只因兵荒馬亂,才流落到此……”

符郎很想知道楊玉的身世,就刨根究底,問她父親在哪裡作官,叫什麼名字?這下可觸到了楊玉的痛處,她傷心地流著淚說“賤妾本姓邢,原住在京城的孝感坊。還在幼年的時候,父母就將賤妾許給了舅舅的兒子。後來賤妾的父親調任到鄧州順陽縣當知縣,賤妾全家人就和舅舅一家分手了。我們到順陽縣不久,就遇到金兵南侵。隨著縣城失守,父母皆為金兵所殺,賤妾被金兵搶去,被賣給了妓院。”

符郎聽了大吃一驚,接著問“令舅舅姓什麼?在哪裡做官?他的兒子叫什麼名字?”

楊玉答道“家舅姓單,那時任揚州推官。他的兒子叫符郎。我們多年不通音訊了,不知道他們現在是不是還活著……”說著淚流滿面,痛哭不止。

符郎心裡頓時明白:這楊玉就是自己的表妹春娘。他想了解春娘對她目前的處境是否滿意,便假裝安慰她說“姑娘現在穿的是華麗的衣服,吃的是精美的飯食,州里的官員都愛慕和器重姑娘,誰也不敢小看你。這樣的日子,姑娘還不滿足嗎?”

楊玉激動地說“人常說女人生來就希望有一個自己的家。賤妾是個女人,怎麼不想有一個自己的家呢?如果讓賤妾嫁給一個平民百姓,有一個自己的家,就是穿粗布衣服,吃雜糧野菜,賤妾也心甘情願!因為不管怎麼說,賤妾畢竟是人家的妻子啊!而如今在這裡,每天迎新送舊,這痛苦的滋味相公哪裡會知道啊!”

符郎看到楊玉動了感情,自己心中也很難受,但因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他還沒有想好處置這個問題的辦法,所以沒把自己的情況告訴她。

符郎回到家,經過反反覆覆的思考,決心把表妹救出火坑,履行父母給他們定下的婚約。兩天後,他設宴回請司理,也把楊玉叫來為司理侍酒。席間,他嚴肅、鄭重,不再同楊玉親暱、調笑了。躺了幾杯酒後,符郎問楊玉“姑娘前天說,就是嫁給一個平民百姓也願意。在下的妻子死了,現在家中沒有妻室,姑娘肯嫁給在下嗎?”

楊玉聽了欣喜異常,但想到符郎是州里的官員,自己僅是個妓女,怎麼般配呢?於是她說“能夠脫離青樓,不再去迎來送往,這是賤妾朝思暮想的。但相公娶賤妾只怕將來的新夫人不能原諒相公。當然,到時賤妾若能見到新夫人,會把自己的真實情況告訴她,對賤妾留與不留,任她處置。”

符郎知道她厭惡妓女生活,這些話完全是真的,於是寫了一封家書,把春孃的情況和自己的想法詳細地向父親稟告。

在此之前,邢知縣有個弟弟人稱四承務,南下渡江後,在臨安居住。單推官升遷後,從揚州來到了臨安。兩家來往密切。單郎官收到兒子的家信後,就把四承務找來,把春孃的情況告訴了他,並要他將此情況寫成文書呈報朝廷,請求朝廷吊銷春孃的娼籍,允許她繼續過去的婚姻關係。由於單郎官的積極活動,朝廷很快就批了下來。.單郎官又寫信給全州太守,希望太守幫助處理這件事,並要四承務帶著朝廷的公文和自己的信函親自到全州去處理這件事。

四承務到了全州後,符郎請司理把楊玉叫來,告訴她事情的真相,並要她暫時不要洩露出去。兩天後,符郎拿著朝廷的公文和父親的信去見太守。太守看了,不冷不熱地說“這是一件美事嘛,本官怎會不從命呢!請放心,本官會很好地處理的。”符郎感激不盡,興高采烈地回家等候。哪知等到中午,讓楊玉脫籍的文書還未下來。符郎心中頓生疑竇,他懷疑這事有變化,於是暗中派人到太守那裡去打探情況。不一會,打探情況的人回來報告,太守正在擺席開宴。符郎心中明白了,憤怒地說“這老傢伙難道還想風流作少年郎嗎?”但他一時,又想不出其他辦法,只好忍氣吞聲地等待著。

這天下午,太守擺好筵席,果真叫楊玉前去伺候,陪他飲酒的只有通判一人。當酒喝到一半的時候,太守斜著色迷迷的眼睛對楊玉說“姑娘現在就要做貴夫人了,拿什麼來報答本官呢?”

楊玉誠懇地說“賤妾能夠脫離風塵,去做一個正常的婦人,全是太守恩賜的。太守恩重如山,用什麼也報答不了……”

太守哈哈大笑,伸手將楊玉抱住說“雖然這樣,但姑娘還是要有點表示呀!”

這時,陪著喝酒的通判實在看不下去了。他陡地站起來,聲色俱厲地對太守說“她過去是州里的妓女,現在卻是司戶的夫人,君子行事要符合禮法,請太守自重!”

太守聞言,像被淋了一盆冷水似的,頓時清醒過來,他狼狽不堪地說“老夫不能自已,要不是通判及時提醒,本官還不知道自己的過錯哩。”說罷立即派人把楊玉送入內宅,讓她與自己的內眷同住在一起,然後又派人去把符郎和司理請來入席。四人坐在一起喝酒,一直喝到天亮才盡歡而散。

第二天早晨,太守發了一封公文給楊玉所在妓院的鴇公鴇母,命令他們放楊玉從良。鴇公鴇母一看公文,又哭又叫,找到州府,道“撫養這個女兒十多年,小民們用盡了心力,怎麼一下子說走就走呢?”

楊玉從州府裡走出來,平心靜氣地對他們說“我夫妻離別多年,好容易現在才重逢。這是件好事呀!不錯,這十多年來女兒得到養父母的養育,花了不少錢;但是,這十多年來女兒給養父母積攢的金銀財物是多少呢?女兒粗略一算,所掙的錢已足夠養父母吃穿一輩子了!”

太守聽楊玉說得在理,就大聲呵斥楊氏夫婦,並命人把他們趕走。這一天,太守派人把楊玉抬著,送到符郎的官署。然後,由司理做媒人,四承務做主婚人,按照當地習俗,符郎和春娘正式成親。

符郎任期滿後,須回臨安。臨行,春娘對符郎說“賤妾淪落風塵十多年,楊氏夫婦在賤妾身上確實花費了不少苦心,如今將要離去,不能不告知他們。再者,過去與賤妾同處水火的姐妹們,賤妾也需與她們話別。賤妾想準備點酒菜宴席請他們,不知是否恰當?”

符郎通情達理地說“夫人的事,全州的人都知道,想隱瞞也隱瞞不了。夫人這樣做,是情理中之事。”

於是春娘就在會勝寺安排了豐盛的宴席,宴請妓院的養父母和姐妹們。

有個叫做李英的妓女,平素與春娘關係特別好。春娘教過李英的歌舞技藝,李英也為春娘做過不少事情。她們一向以姐妹相稱。在宴席上,當大家酒興正濃的時候,李英忽然站起來,拉著春孃的手說“姐姐現在上了天堂,可我等還在地獄之中,可能永遠沒有出頭的日子了……”說著便失聲痛哭起來。

春娘見了,也不禁流下淚來。她知道李英的針線活做得特別好,便對李英說“愚姊的丈夫正缺少一個做針線活的人。賢妹如果願意給愚姊的丈夫做妾的話,我們不是又可以經常在一起了嗎?不過,我們過去都是同樣的人,現在怎麼能夠委屈賢妹處於愚姊之下呢?”

李英頓時收住眼淚說“過去在風塵中你是姐姐,我是妹妹,本來就是你上我下,何況今天你我更有天壤之別,嫡庶之異是當然的。倘若姐姐能幫助小妹脫離娼籍,小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大恩大德的。”

春娘回家後把這件事告訴符郎,符郎堅決不同意,道“一個風塵女子已經過分了,怎麼能再娶一個風塵女子呢?”可是,李英不斷託人上門求告,春娘也不斷勸說,符郎不得已,只好厚著臉皮又去央求太守。太守說“一箭雙鵰,很好,本官照辦。”

符郎帶著春娘、李英回到臨安。他的父母見了春娘,又是高興又是傷心。單郎官看到符郎不僅帶了春娘,而且還帶著另外一個女人回來,就問兒子是怎麼回事。符郎把經過一五一十地對父親講了。單郎官斥責兒子說“春娘是至親骨肉,她流離失所,理當把她找回來團聚。可是,那個女人是外人,你怎麼也收納呢?”

符郎惶恐不安,想叫李英改嫁。但他母親看見李英溫順善良,心裡很喜歡,遂決定把她留了下來。

一年以後,李英生了一個兒子,春娘細心地撫育著,就像是自己親生的一樣。

符郎卸了全州的官職之後,歷任知縣等職。有一次,他處理公事不妥應受指責,當上司聽說他善對春娘之事後,認為他深明大義,因而對他寬大諒解,不責難他。

紹興二十五年,符郎卸了夔州通判的職務,退休暫居武陵,春娘、李英都跟著他。每當他和士大夫談起自己的家世時,絲毫也不迴避隱瞞,人人都認為他講究道義,很有儒者風範。

選自《摭青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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