髯俠，他的真實姓名和籍貫，除了他的幾個密友之外，人們都不知道。有人猜想他大概是有意隱姓埋名，由於他的鬍子有尺把長，為人豪俠仗義，人們便叫他為“髯俠”。他以駕船為業，常來武昌，武昌人便叫他“美髯艘公”。他駕駛的那條船，常常往來於吳、越之間。
崇禎末年，湖北文豪陳大巖剛剛死了妻子，在家悶悶不樂，百無聊賴，便決定到金陵去訪友，藉此排遣憂愁。他租了髯俠的船，見他形貌奇偉，甚是驚異。上船之後，船行如飛，行止隨意，從不選擇地方停泊，船到哪裡天黑，就停靠在哪裡，因此往往停靠在荒村或孤島之畔，甚至是蘆葦叢中。即使是白茅瀰漫，他也毫不介意。陳大巖因此十分擔心，因為當時盜賊甚多，而這些地方又多是強人出沒之處。髯俠卻笑著說“我的船停在那裡，看哪個蠢賊敢來惹我！你們讀書人，膽子為什麼這樣小？”
有一天黃昏時候，他決定停靠在一個地方，那裡卻有十幾頭牛在飲水，妨礙停船。髯俠便左右手各持一隻牛蹄，把牛擲向岸上，就像投擲老鼠一般。經他三擲兩擲，牛都上了岸，船就停靠下來。陳大巖在篷窗中見了他這場表演，驚愕得舌頭板著下不來。
髯俠十分爽直，也讀過一些書。在閒談中陳大巖發現他對一些書都有自己的新解，但他從不賣弄。他不相信鬼神，每過寺廟，總是要挖苦嘲笑，基至叱罵不休。
有一天，陳大巖忽見尾艙簾內有個妙齡女郎，祥子很嫻雅，像是個仕族女子。他感到很奇怪，卻不敢問。於是他心生一計，請髯俠去市上沽酒。髯俠聽說有酒喝，便答應了，拿著錢就走。
看髯俠走遠了，大巖招女郎來問“你是誰家女子？為什麼和髯俠在一起？髯俠是個什麼樣人？你都告訴我，我能幫助你離開這裡。”
女郎哭著說“我是杭州人，父親原在廣西做官。他辭官歸鄉，船經湘潭，當晚強盜上了船，劫走了財物，殺死了父母和親屬，還想把我劫走。正在這時，髯俠從另一條船上跳了過來，揮刀殺死了十多個強盜，沒有一個逃脫。我當時以為他也是強盜，便向他磕頭求死。他說‘我不是強盜，是殺強盜的人。你父母的仇，我已經替你報了。我將尋找你的兄弟，把你送回去。假如你無家可歸，我一定替你選擇一個好人家。我講義氣，決不會玷汙你，你用不著擔心害怕。’他叫我來到他的船上，讓我住在後艙裡，自己卻獨宿篷上。碰上颳風下雨，打雷閃電，他還是睡在那裡，從不進入後艙。和他經常往來的有四五個人，他們在一起，便一塊入深淵、探虎穴，弄來虎、豹、魚、肉，製成脯，用來咽酒。這四五個人常常低低私語，不知說了一些什麼。他們往往是說會，哭一會，笑一會，看來感情都很激動。他有時晚上登山，仰觀天象，回船後總是悶悶不樂，便取酒來喝個大醉，醉後又大哭。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
女子的話剛說到這裡，髯俠便提著酒罈回來了。大巖見了，連忙下拜，說“我原先還懷疑你，聽了那個女郎講述你的事情，我才知道你真是一位異人、一位俠客！我差點錯過了這位好朋友，我們從此結交好嗎？”
髯俠也高興地結交這位朋友，於是兩人舉杯痛飲，喝得十分酣暢。酒助談興，兩人毫無疑忌地縱談天下大事，以至於慷慨悲歌，悽然淚下。
髯俠說“我原以為你只不過是個文士，現在我才知道你也是一個有心人！可是話說回來，在當今世上，有文無武，就會辜負了這副熱心腸。況且金陵不久將會大亂、你為什麼在這時候要趕到哪裡去呢？”
大巖說“我剛剛死了妻子,感到愁悶無聊，想到金陵訪友消愁。”
髯俠沉思了好久，忽然跳了起來，高興地說“你喪偶了嗎？我船上有個女郎可以作你的繼室。今日正是吉日良時，請允許我成就你們的這段姻緣！”
他立即把那女郎叫來，要她趕快更換衣服，親自取來酒杯，讓他們喝了交杯酒，結成了夫妻。把強盜過去搶劫的女子家中的千金財物，全部交給了這對新婚夫婦。大巖結婚之後，很想回去，髯俠便調轉船頭，把他們送到九江，隨即便來辭別，說“從此之後，我將遠離而去，沒時間再送你們回武昌了。”大巖夫婦拉著他的衣袖，苦邀他同往武昌，他卻絕不回去。
後來有人自海外回來，說髯俠曾在海外倡義，而且建立了大功。後來因為發生了一些不如意的事，他便棄而入山。有人還看見他披髮仗劍，遊於武夷山的絕頂。
選自《水田居士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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