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李世民回到長安，朝見唐高祖李淵。高祖正在考慮如何平定三處隋兵。秦王言道:"劉武周與蕭銑居於西北，王世充居於中央，依兒臣之見，先差人致書結好世充，免去後顧之憂，然後進兵專攻劉、蕭二處。未知父皇以為當否？"唐高祖考慮一陣後說道:"兒的意見很好，就這樣辦吧！"於是修書一封，派楊通、張千到洛陽王世充處下書。
王世充接到來書，勃然大怒。不僅扯碎了書信，還將楊通斬於階下，又將張千兩耳割去，才將他放回。張千回到長安，向唐高祖哭訴了前情。唐高祖大怒，意欲親自領兵前往征剿王世充。
秦王諫道:"父皇不必動怒，兒臣自有應敵之策。可以差李靖為大元帥，領兵十萬去扼住劉武周。兒臣自領一旅之師，掃滅王世充。"
唐高祖大喜，即命秦王領兵十萬出征。秦王命殷開山為先鋒，史嶽、王常為左右護衛；劉弘基為中軍正使，段志玄、白顯通為左右護衛；自領一軍居後；長孫無忌、馬三保等保衛船騎。水陸並進，來到洛陽。王世充獲知秦王來犯，亦領軍於睢水，列陣迎敵。秦王屯兵於睢水之北。兩軍開戰，王世充擋不住唐軍兵精將勇，大敗進城，固守不出。
次日，唐營排宴犒賞三軍。秦王乘著酒興，問當地人士道:"你們這地方有什麼名勝古蹟可供遊玩？"土人回答道:"城外十里有座北邙山，除了帝王之陵、忠臣之墓可供瞻仰外，還有珍禽異獸、蒼松古柏可供遊覽狩獵。"秦王聽說非常高興！因為他正想找地方射獵。隨軍幕僚李淳風得知秦王要去射獵，勸阻說:"臣早上佔了一卦，殿下將有百日之災，不可外出射獵遊玩！還是不去為好。"秦王笑道:"我日夜馳騁於弓馬之間覺得氣爽神怡，諒亦無妨。"當即偕馬三保軟甲輕裝，帶著弓箭，和十多個侍從徑往北邙山而去。
到了山中，秦王觸景生情，喟然長嘆"我想前代君主，坐鎮中華，曾擁有百萬雄師，有多少豪氣。而今墓前只有幾個石人石馬相伴，荊棘叢生，狐兔為伍，豈不令人嘆息！日後唐家天子，死後也不過如此。"
正嗟嘆間，忽見西北方向，跑出一隻白鹿秦王拉弓發箭，正中鹿背，白鹿帶箭向西而逃。秦王縱馬追鹿，追了數里，轉過山坡，白鹿不知去向。秦王四處追尋，不覺來到平川曠野。但見一座城池，城樓上旌旗招展，刀箭羅列，金墉城三字耀眼奪目。
秦王問跟隨前來的馬三保:"這是李密所居的城池嗎？"
馬三保答道:"正是。殿下須急速退回不然李密得知殿下到來，便難脫身了。"
金墉城守城軍士見唐兵十多騎在城下觀望，忙將情況向魏主李密稟報，李密說"這是李世民誘敵之計，不可追之。"程咬金卻說:"此時不擒，更待何時？"說罷，手提大斧，縱馬出城。秦叔寶怕程咬金有失，騎馬隨後跟出城來。
此時秦王正欲迴轉，忽見城內飛馬來追，並大叫"李世民休走！"秦王橫槍立馬問道:"你是何人？"程咬金道:"我是程咬金，特來捉你。"秦王笑道:"諒你這小小賊夫，有何能耐，何足為懼！"程咬金舉起雙斧，直取秦王。秦王舉槍相迎，鬥了三餘合，不分勝負。馬三保也被秦叔寶纏住，漸漸不支，只得敗走。秦王在敗退中向程咬金射了一箭，只中盔纓，秦王心中驚慌，只得縱馬加鞭逃竄。不一會兒來到老君堂古廟之前，急忙閃身進了古廟，把門頂好，把馬拴在廟堂之下。
秦王面對老君神像，作揖禱告:"神聖在上，若能救得我李世民脫此災難，當重修廟宇，再塑金身。"禱告完畢，忙往神座內躲避。老君菩薩知道秦王是未來的真命天子，立即顯聖，颳起一陣大風，將秦王來時的馬蹄印吹滅，又用蜘蛛網網定廟門。
程咬金追趕秦王，來到了老君廟前。看廟門緊閉，蛛網塵封，很像長久無人來過一般，只好掉轉馬頭，上山搜查去了。可是，走了一會，想到剛才看見廟子屋脊上有一條黃色大鱗盤踞在那裡。程咬金心想，漢劉邦斬了芒碭山大蟒蛇，後來做了皇帝。我也是條漢子，難道除不了這個孽畜！於是又掉頭急忙下山，來到廟前，撞開廟門，進廟一看，黃蟒已經沒了蹤影，莫非游到殿內去了，便追進殿內，見神座上簾幕微動，似有活物。心想，不是黃蟒就是李世民藏在這裡。
這時秦寶也趕進殿來。程咬金不管三七二十一，舉起雙斧就向神座砍去。忽見一條五爪抓住巨斧。秦叔寶頓悟李世民是真命天子，忙攔住程咬金雙斧說:"兄弟你好莽撞，豈不知唐與魏原是同姓，曾有書信往來？現在你若把李世民殺了，不但無功，而且有罪。"程咬金聽從了秦叔寶的勸告，秦叔寶將李世民扶下神座，攙出廟門。士卒牽來秦王的馬，程咬金與秦叔寶各自上了坐騎，帶著李世民一行人回到金墉城來。
程咬金和秦叔寶將李世民押來見李密。李密斥責李世民:"你這賊子，怎麼自來送死！你父鎮守長安，坐承大統。我居墉城，管理萬民。你前面已明取河南，今又想暗襲金墉，是何道理？"
李世民回答說:"叔父請暫息虎威，侄兒有話上稟。因洛陽王世充殺我使臣，故侄兒領兵征討，敗其三軍。王世充固守城池不出，是以退兵千秋嶺下。現特來探望叔父，不意叔父反致見疑。"
李密怒道:"你這個賊子，我與你何親，容你稱我叔父！你本恃勇輕敵而來，探我虛實，乘機謀我，卻以甜言哄騙於我。武士們，將這賊子推出斬道！"
大臣魏徵奏道:"主公若斬世民，非安邦安國之道，金墉必將很快受到攻擊。"
李密問道："這是為何？"
魏徵言道:"其父坐承大統，不但兵精糧足，而且猛將如雲，謀臣如雨。如果他父親知道魏主殺了他的愛子，必帶領傾國之兵，前來複仇。"
李密道:"如此說來，難道竟放了不成？"
魏徵說:"莫若將他監禁在此，使其父李淵知道，如能來魏朝貢，便放他回去；如若不從，將其子作為人質扣押在此，則李淵就不敢來犯，豈不是好？"
李密道:"此論甚好。"
當即將李世民囚在南牢。
唐高祖李淵從馬三保口中得知愛子世民被囚金墉，便要親自領兵來討李密，以救世民。大臣劉文靜勸唐高祖暫息雷霆之怒，由他帶上唐朝書信，前去會見李密，因他與李密有郎舅之親，或可釋放世民，不料李密不認親戚，反要將劉文靜斬首。幸虧徐世勣勸阻，才改將劉文靜也囚於南牢。
李密剛把劉文靜處理完，忽然飛馬來報，說開州凱公校尉，殺了刺史傅鈔，奪其印綬，會合參軍徐雲，聯合寧陵刺史顧守雍造反，大起人馬，來犯我境。現已誘騙滿州刺史何定，獻了城池。如今二郡人馬攻打偃師、孟津地方，戰事十分危急。
李密聞報大驚，說道:"偃師乃我咽喉之地，屯糧之所，倘有亡失，魏之大患也。孤將自率大軍討之。"當即命令程咬金為先鋒，單雄信、王伯當為左右護衛，羅士信、王當仁押運糧草，留徐世勣、魏徵、秦瓊總管國事。諸事安排完畢，第二天李密便親自領兵往開州進發。
秦王和劉文靜雖然被囚南牢，好在秦叔寶經常暗中饋贈，加以獄官徐義扶不以犯人對待。每日三餐均請他二人到另一內室款待，倒也未受絲毫苦楚。
原來，這徐義扶是個有識之士，深知犯人中冤屈者較多，因此對犯人多行善事，從不虐待。徐義扶有個女兒名喚惠媖，二九年華，尚未嫁人。秦王被收監之日，當夜惠媖曾夢見一條黃龍環繞囚室，惠媖驚駭，到囚室查看，黃龍卻飛繞在她身上，於是被嚇醒。惠媖將此夢說與父親聽後，徐義扶認為秦王必是未來的真命天子，於是對秦王更加禮遇。本想放秦王二人逃走，苦於時機不到，未敢輕動。
一天，秦叔寶與魏徵、徐懋功在府中小飲，說起秦王之事，叔寶不禁大笑起來。徐、魏二人問秦兄為何發笑？
叔寶說:"我想我們程咬金兄弟真是一個蠢才。"
懋功問:"何以見得？"
叔寶說:"當日在老君廟他要舉斧殺死秦王，忽見五爪金龍抓住大斧，是小弟用雙鐧架住，才未傷人。因不便私自放他，才把他押回金墉。秦王明明是未來的真命天子，程兄卻要殺他，豈不可笑。後來，魏主又要殺害秦王，我們曉以利害，魏主才把秦王囚在南牢。將來唐王統一天下，我們必將玉石俱焚，不知如何是好？"
懋功說:"我們這幾個心腹弟兄，不如趁秦王遇難，助他一把，同他結識，日後歸唐，也好做一番事。叔寶不是說過去曾經有恩於唐高祖，今又了秦王，將來唐天子對我們兄弟，必定另眼相看。"
魏徵說:"依我之見，我們該趁主出征未歸，帶些酒菜，去南牢與秦王、文靜敘上一敘，使他知道，我們弟兄不是盲目之人。"
叔寶應道:"魏兄說得極是，小弟正有此意。"
於是決定明日三人一同前往南牢。
第二天，秦叔寶準備了酒席，命人暗中送進南牢。中午，秦、魏、徐三人換了便服，各坐一乘小轎，徑赴南牢。到牢門前下轎，小廝前去前報，獄官立即將牢門打開，把三人迎了進去。三人到囚室與秦王、文靜見面。秦王、文靜對他們三人來南牢，深表感謝。
懋功說:"我們弟兄俱屬矇昧，不識殿下英明，如今委屈殿下困於牢獄，可能是殿下與劉兄該有幾日牢獄之災。而今魏主出征去了，因此我們趁機前來請殿下賜教。"說罷，大家進入精室，圍著酒席落座。
秦王道:"承蒙三位先生盛意，世民何德何能，敢勞三位大駕？獄官徐義扶對待我們甚好，不知可否邀來同坐？"
徐懋功說:"怎麼不行。他原是隋朝科甲出身，當日魏主曾讓他擔任司馬，他卻自願擔任獄官。"
魏徵也道:"我也聽說他是樂善好施、俠膽仗義之人，何必考慮官大官小，快請出來。"
小廝奉命將徐義扶請了出來，他謙讓了一回，便在末座坐下。
酒過三巡，只見一小進來稟報，說有懿旨在外。徐義扶當即飛奔出去，眾人都感驚異，正在那裡猜度。
徐義扶回來，魏徵忙問:"宮中有何懿旨到來。"
徐義扶道:"不敢隱瞞，正宮娘娘與小女有緣，曉得小女知書識禮，素通音律，故常差內侍接進宮去陪侍。今日太子彌月，叫她進宮。"
徐懋功道:"令愛想必才貌雙全，不知今年貴庚幾何？"
徐義扶道:"小女惠今年十九歲了。"
徐懋功見大家這時正與秦王談及智取河南之事，也就沒有再提徐義扶女兒的事了。
忽然又有一個小廝進來稟報，說魏主差人送大赦詔書來了。徐義扶又趕忙離席出去接了詔書。徐懋功問不知詔書赦了一些什麼犯人。徐義扶把詔書遞給徐懋功說:"二兄一看便知道了。"
二人接過一看，詔書明明寫著，除人命案犯、強盜重犯和秦王、劉文靜外，其餘一律赦免。徐懋功與秦叔寶看完詔書，雙眉顰蹙，默然不語。
這時又聽得外邊人聲嘈雜。魏徵問為何喧鬧？徐義扶道:"想必宮裡送小女回來了。"徐懋功與徐義扶等人商量打救秦王之事，大家感到魏主近來一味矜驕，剛愎自用，斷難赦免秦王。大家思之無計，均感頭痛。
秦王見他們商量救己之事，非常感激地說:"承三位先生關照，深表謝意。或許是我們災星未退，故要在此多住幾日，倒也無妨。只是勞累三位先生照拂，於心有愧。"
魏徵忙道:"秦王不必客氣，我們自有主張。"接著他對劉文靜說道:"劉兄請看，詔書上那一條不赦南牢的'不'字，只消加上一豎一橫，就可改為'本'字，不赦成了本赦。魏主歸來，諒也無法。"
秦叔寶喜道:"這太妙了！那就煩魏兄動手寫得像魏主親筆一般。"
徐義扶卻說:"卑職倒有一計在此。"
徐懋功道:"兄有良策，儘管說來。"
徐義扶說:"詔書不改為好，因改了以後，念去有些勉強；不如由卑職將秦王和劉大夫放走，主公回來，三位大人盡推在卑職身上，就不致有大害了。"
大家均感此計甚好。
魏徵問:"義扶此計甚好，但不知如何放法？"
徐義扶說:"方才王娘娘宣小女進，因太子彌月，欲傳書給魏主，叫小女代為書寫，然後差人到孟津去呈報魏主。小女有心，乘機向王娘娘討得這項差使，叫卑職將書信帶去，明日四鼓就要起身，豈不是一個大好機會？現有懿旨，叫卑職到徐大人處撥差官守護獄囚。內票在此，表章是用黃絹封固的，藏在裡邊。"於是從袖中取出內票，徐懋功拿來一看，只見上面寫道:"仰兵部掌印大堂徐，速撥吏卒二十名，去守南牢監禁，待獄官徐義扶公幹歸來，即行交卸，勿得有誤施行。"
秦叔寶等大喜:"這是唐王之福，殿下還朝，父子重逢，君臣會合。"
徐義扶道:"只是要五匹有鞍轡的好馬，方才濟事。"
魏徵道:"連兄只須三騎，多此二騎何用？"
徐義扶道:"小女與一個小廝，亦少不得。"
徐懋功道:"既如此，也該請令愛出來相見，少刻才好同行。"
徐義扶進屋將女兒惠媖帶了出來，大家一見，乃是一個不施脂粉的絕色女子。徐義扶對女兒說:"匆忙之際，朝大家三叩首就是。"眾人皆要還禮，義扶再三不容，大家只好答以三揖。行禮後惠媖各自回房去了。
徐懋功說:"我以前征討宇文化及時，得了兩匹駿馬，馴良之至，一匹贈與令愛惠媖，一匹贈與秦王殿下。"
秦叔寶說:"秦王殿下的追風馬，我已養好，關在廄下，另外再挑選二匹就是。"
徐懋公催促說:"諸公快快收拾，早些動手吧！"
魏、徐、秦三人又叮嚀了一番，才由徐義扶送出。徐義扶回來以後，同女兒收拾好細軟，又把兩套青衣小帽與秦王，文靜換了，徐義扶又添了一些果菜，叫小廝扛了一罈酒，放在客房裡。
秦王問添酒增餚，是何緣故？
徐義扶說:"少時便知。"
正說話間，聽到了叩門聲，徐義扶叫小廝開門一看，卻是一個老隊長同十個小兵走了進來。叩見徐義扶以後，徐義扶對老隊長說:"裡邊的禁門，剛才徐大老爺已差人來巡察過，封好了。我的兩個小舅子要到孟津單將軍處公幹，現在酒餚在此，天氣寒冷，你們隨便吃喝吧！"
徐惠媖提了燈籠，秦王與劉文靜負了奏章，小廝挑了行李，叫一個士兵出來關門。徐義扶等五人離開了牢獄，走不多遠，就見到秦叔寶家小廝迎了上來，說道:"家老爺正在堂中等候徐爺。"
徐義扶等走進秦叔寶署衙中，只見院子裡已係著五匹駿馬。秦叔寶迎了出來，對秦王說:"我曉得殿下歸心似箭，此刻也不敢盡情了。"用手指著院子裡兩匹馬說:"是剛才徐懋功大哥叫人牽來的。這匹金串銀鑲的贈與殿下，那匹鏽串雕鞍的贈與惠媖小姐。殿下原來的馬由文靜兄坐騎。那二匹是我贈與徐義扶和管家的。這些馬都是馴良善走的腳力。"又在袖中取出書札來，對文靜說:"此三件煩兄帶去，一道表章是叩謝唐王；兩封書信是給藥師與柴嗣昌兩兄的。請代弟一一致意。"
劉文靜打開包裹藏好。秦叔寶叫小廝牽出自己的坐騎來，要送秦王出城。秦王止住道:"感謝將軍等許多情義，我李世民銘之肺腑，再不敢勞尊駕相送出城，恐惹嫌疑。"
秦叔寶灑淚道:"士為知己者死，大丈夫若慮嫌疑，何事可為？"說罷，便先上了馬，大家也只好跟著上馬，急急趕出城去。
選自《隋唐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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