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山居圖》的前世今生:見證中國歷史700年的“畫中蘭亭”

活躍於元朝末年的畫家中,黃公望、吳鎮、倪瓚、王蒙四人皆因在筆墨技法上成就顯著,在書畫史上被譽為“元季四大家”。這一時期的畫作重筆墨、尚意趣,講究“逸氣”,常以山水畫寄託清高避世的情感,《富春山居圖》便是這一時期的代表作。《富春山居圖》正是出自四大家中的黃公望之手。

《富春山居圖》的前世今生:見證中國歷史700年的“畫中蘭亭”

《富春山居圖》局部

人長於宋,畫成於元

黃公望這位先生,可並非一開始就有清高避世之態的,相反,早年的他十分熱衷於功名,有強烈的參政願望。

南宋鹹淳五年(1269年),黃公望出生於今江蘇常熟。傳說其父親一直盼望生個兒子,黃公望出生後友人來賀,其中有一位說:“黃公望子久矣!”於是,便以“公望”為名、“子久”為字。

時值宋蒙戰爭進入高潮,當時襄陽已被蒙古軍圍困多時,城池旦夕即破。1271年,蒙古改國號為元,此後宋元戰爭持續。南宋鹹淳九年(1273年),襄陽城破,這意味著南宋滅亡只剩下時間問題。

果不其然,元軍從湖北順江而下,一路勢如破竹。元至元十二年(1275年),元軍攻陷常熟,七歲的黃公望此時還是懵懂小兒。到他十一歲那年,南宋滅亡。

因為年幼,對於元朝的異族統治,黃公望並無強烈的反叛心理。長大後,他工書法,善詩詞,散曲上也頗有成就。由於元朝當局輕視漢人,他幾乎沒有機會進入仕途。過了不惑之年後經人推薦,他才在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張閭座下做了一名小書吏。

張閭是個貪官,平時就為非作歹,後來更是一口氣逼死了九條人命,導致“人不聊生,盜賊並起”,朝廷論罪,將其緝捕下獄。黃公望也因此受了牽連,遭受牢獄之災。

延祐二年(1315年),元朝恢復開科取士。然而,熱衷於功名仕途的黃公望這時正身陷囹圄,錯過了機會,這對他是一次沉重的打擊。三年後,他從監獄出來,深感官場險惡、世事難料,就皈依了道教。

《富春山居圖》的前世今生:見證中國歷史700年的“畫中蘭亭”

黃公望畫像

黃公望一開始搬到了松江,在那裡以占卜為生,後來在聖井蓬萊庵出家做了道士,別號大痴道人,又號一峰道人、井西道人。從這時起,年過五十的他才徹底斷絕了入仕的念頭,拿起畫筆,寄情山水,也算是“知天命”了。

雖然學畫較晚,但由於徹底放棄了功名利祿,心無旁騖,黃公望的畫技進步神速。後來,他在富春江畔春明村筲箕泉結廬定居,對富春山水十分酷愛。他師法趙孟頫、董源、巨然、荊浩、關仝、李成,晚年大變其法,自成一家。

受益於早年在書法上的精研,黃公望的山水作以董源、巨然為基礎,注重師法造化,再以書法中的草籀筆法入畫,筆墨簡遠逸邁,風格蒼勁高曠,氣勢雄渾而又不失絹巧,意境深邃。

可惜的是,黃公望的傳世作品非常少,只有十幅,但也正因如此,才顯得彌足珍貴。其中,又以《富春山居圖》為其畢生傑作,空靈逸秀,氣勢沉雄,不但代表了其山水作的最高成就,還把元代的山水創作推向了新的高峰。

富春奇山異水天下獨絕,向來有“天下佳山水,古今推富春”的美譽,早為世人所推崇。黃公望晚年寓居富春山,淡望富春水,常常“雲遊在外”,興之所至,隨意點畫。其山水畫大多創作於此時,包括《富春山居圖》。

《富春山居圖》描繪的是春明村、廟山、大嶺等地的山川景緻,是富陽境內風光最秀麗的一段。在其上還有題款如下:

至正七年,僕歸富春山居,無用師偕往,暇日於南樓援筆寫成此卷,興之所至,不覺亶亶。佈置如許,遂旋填答,閱三四載未得完備,蓋因留在山中而云遊在外故爾。今特取回行李中,早晚得暇,當為著筆。無用過慮有巧取豪奪者,俾先識卷末,庶使知其成就之難也。

  ——十年青龍在庚寅節前一日,大痴學人書於雲間夏氏知止堂

從這段題款可以得知,《富春山居圖》始作於至正七年(1347年),是贈送朋友“無用師”和尚的禮物。這幅畫“閱三四載未得完備”,可見其用心之深。也可證明,至少在至正十年(1350年)以前,它還沒有完成。無用師似乎等不及了,又怕有人橫刀奪愛,便請黃公望先在畫上題款,以明確歸屬。同時黃公望也想“使知其成就之難”,所以就有了這段題款。

《富春山居圖》的前世今生:見證中國歷史700年的“畫中蘭亭”

《富春山居圖》題款

但此畫最後完成於何時,終不得而知。據清代王原祁考證是經營七年而成,這在他的《麓臺題畫稿》中曾明確指出。畫始作於至正七年,黃公望逝世於至正十四年(1354年),由此可推斷《富春山居圖》應為其接近“封筆”之作。

《富春山居圖》的前世今生

假設《富春山居圖》成於至正十四年,也就是說,它從1354年起流傳至今見證了600多年的中國歷史。如果加上創作者黃公望的人生經歷,那麼就超過了700年。

黃公望在去世前不久將這幅傾其一生精力的傑作送給無用師,《富春山居圖》的分量由此變得更重了。同時,《富春山居圖》也就有了第一位藏主,從此開始了它在人世間的坎坷歷程。

前文提到元朝統治者輕視漢人,這必然會激起漢人的強烈反抗。《富春山居圖》問世後約五十年,中原大地再次燃起狼煙,起義此起彼伏,最終由朱元璋掃平群雄,北逐蒙古,於1368年建立了大明王朝。

到明成化年間,《富春山居圖》有了新主人,即著名書畫家沈周。後來,沈周把畫交給了一位朋友請他題跋,沒想到這位朋友的兒子心生歹念,偷偷把畫賣掉,然後狡辯說畫被人偷了。千辛萬苦才弄到手的《富春山居圖》就這樣被“弄丟”,沈周捶胸頓足,放聲大哭,可是後悔已晚。但他硬是憑藉殘留腦中的記憶,另外背摹了一幅,也算聊勝於無。

此後,《富春山居圖》真跡猶如石沉大海,在相當長的時間裡沒有消息,直到又一次朝代更替,也就是明末清初之時。這時,藏主已換成收藏家吳正志。

相傳在吳正志之前,還有三位藏主,先後是樊順、談志伊、董其昌。其中,談志伊和董其昌都是明代的大畫家。

《富春山居圖》的前世今生:見證中國歷史700年的“畫中蘭亭”

明代畫家董其昌畫像

說起談志伊,他表字“公望”,與黃公望的名相同,至於是否出於對黃公望的頂禮膜拜,已不得而知。

而董其昌在見了《富春山居圖》後,驚呼道:“吾師乎!吾師乎!一丘五嶽,都俱是矣!”他在長安觀賞這幅畫時,“心脾俱暢”,“展之得三丈許”,有咫尺千里的感覺。正是應接不暇,歎為觀止。最後,他還留下了“元季四家,以黃公望為冠”的評語。

談志伊和董其昌得到《富春山居圖》後都十分珍愛,堪稱黃公望跨越時空的知己。

董其昌在世時,中原大地已是烽火四起,關內有李自成等農民起義軍,關外後金虎視眈眈,甚至已繞過山海關多次深入中原腹地燒殺劫掠,大明江山搖搖欲墜。明崇禎九年(1636年),董其昌逝世,後金改國號為清。相信正是在此前不久,《富春山居圖》才轉入吳正志之手。

1644年,明崇禎十七年,清順治元年,北京先失陷於李自成義軍,明朝滅亡,後李自成又敗於清軍,清軍正式入關,開啟了大清王朝時代。而《富春山居圖》也傳到了吳正志之孫吳洪裕手中。

這吳洪裕倒也識貨,極其珍視此圖。當時,大清正揮軍南下,據惲南田《甌香館畫跋》記載,吳洪裕在國變之際,置其家藏於不顧,唯獨隨身攜帶《富春山居圖》和《智永法師千字文真跡》逃難。後來他在臨死前留下遺囑,要燒《富春山居圖》和《千字文》,“焚以為殉”。所幸,在他死後,他的家人先燒了《千字文》,第二天再燒《富春山居圖》時,為吳靜庵所阻。

吳靜庵是吳洪裕的侄子,在國寶即將付之一炬的危急時刻,義不容辭地從人群裡猛地躥出去,愣是把畫搶救了下來。《甌香館畫跋》寫道:“疾趨焚所,起紅爐而出之。”但遺憾的是,畫雖得救,起首一段已被焚燬,中間部分被燒出幾個連珠洞,倖存部分也是火痕斑斑。

從此,稀世國寶《富春山居圖》一分為二。前段畫幅較小,但比較完整,後人稱之“剩山圖”;後段畫幅較長,但損壞嚴重,修補較多,被稱為“無用師卷”。

《富春山居圖》的前世今生:見證中國歷史700年的“畫中蘭亭”

《剩山圖》

康熙八年(1669年),吳靜庵將《剩山圖》重新裝裱後讓與王廷賓,之後輾轉於好幾位民間收藏家之手,難以查證。但它仍默默見證了中國歷史上的康乾盛世、鴉片戰爭、太平天國、洋務運動、甲午中日戰爭、維新運動、八國聯軍入侵、義和團等等重大事件。

1911年至1912年,孫中山與黃興等領導的辛亥革命成功地推翻了清王朝,《富春山居圖》再次見證了改朝換代。此後,中國大地又陷入軍閥割據的混戰局面,直到1928年東北易幟,南京國民政府才完成形式上的統一。1931年,日本侵略者發動了進一步侵華的九一八事變,中國抗日戰爭正式爆發。同時《剩山圖》也重現人間。

近代著名畫家吳湖帆用古銅器商彝與人換得《剩山圖》殘卷,十分珍惜,從此自稱自己的居所為“大痴富春山圖一角人家”。當時在浙江供職的沙孟海也得到了消息,他擔心這件國寶在民間輾轉流傳不利於保存,只有交給國家收藏才是萬全之策,便數次前往上海與吳湖帆洽商,曉以大義,希望對方能將國寶獻出。

吳湖帆得此名畫本欲終生收藏,因此多次拒絕。但沙孟海並不灰心,仍懷至誠之心,不斷往來滬杭間,後來又請出錢鏡塘、謝稚柳等名家從中斡旋。在此期間,中國軍民上下一心,已贏得抗日戰爭的勝利。其後,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解放軍又打敗國民黨反動派,新中國宣告成立。而吳湖帆也終被感動,同意獻寶。

1956年,《剩山圖》來到浙江博物館,成為“鎮館之寶”,直至今日。

見證歷史,見證兩岸

今天可以看到,《剩山圖》縱31.8釐米,橫51.4釐米;《無用師卷》縱33釐米,橫636.9釐米。但由於整幅《富春山居圖》曾有缺失,已無法確知原卷的長度。

《無用師卷》在順治年間與《剩山圖》分離後輾轉民間,到乾隆十一年(1746年),由乾隆以二千兩銀子購得。

《富春山居圖》的前世今生:見證中國歷史700年的“畫中蘭亭”

《無用師卷》部分

此前一年,乾隆還得到一本《山居圖》,曾寫道“偶得子久《山居圖》,筆墨蒼古,的系真跡”,認為這就是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一年後購得《無用師卷》,他就有了兩幅一樣的作品。他反覆察看且又思慮再三,最後決定“舊為真,新為偽”,確認先買的《山居圖》是真跡。

但其實先買的這幅《山居圖》只是明末文人臨摹《無用師卷》的摹本,後世稱之為“子明卷”。後人為了從中牟利,將原作者題款去掉,偽造了黃公望題款,結果把乾隆給矇騙了。所幸乾隆畢竟是個鑑賞家,雖斷言《無用師卷》是假的,但因這幅作品“有古香清韻”,“非近日俗工所能為”,不由心存疑慮,於是也將它妥善收藏,等待“他日之辨”。

《無用師卷》此後被編入《石渠寶笈》次等,直到1816年,胡敬等奉嘉慶命編纂《石渠寶笈》三編,《無用師卷》始得正名,洗去塵冤。當然,當時清廷並不知道《富春山居圖》已一分為二,是以稱之為《富春山居圖》。無論如何,《無用師卷》從此進入宮廷,並在乾清宮裡靜靜地存放了近200年,較之流離民間,總算得到了更好的“照顧”。

清朝滅亡後,1933年,民國政府組織故宮重要文物南遷,包括《無用師卷》在內的萬餘箱珍貴文物,先運抵上海,再轉運南京。1949年,又隨國民黨敗退,輾轉遷臺。如今,《無用師卷》和《子明卷》都存放在臺北故宮博物院。

我們可以想象一下,從順治到抗日戰爭勝利這段中國歷史,假如說《剩山圖》是一個民間見證者的話,那麼《無用師卷》則是官方見證者,它們站在不同角度見證著同一段歷史。當1900年前後,八國聯軍入侵時,《剩山圖》也許代表了義和團的憤怒與不甘,而《無用師卷》也許代表了清廷的無奈與嘆息。

它們還見證了兩岸的分離,更代表了同源,代表著“兩岸同屬一中”。

2010年“兩會”期間,全國政協委員何水法提案,建議分別向浙江省博物館和臺北故宮博物院商借《富春山居圖》真跡,在作品誕生地富陽合璧展出。撇開其中的政治象徵意義,單從歷史情懷而言,此事也是一種善舉,因此很快得到了馮驥才、梅玖葆等多位文化名人的支持。

溫家寶總理也曾感慨道:“我希望兩幅畫什麼時候能合成一幅畫。”此中寓意不言自明,這也道出了全體中國人和華人、華僑的共同願望。確實,畫猶如此,人何以堪?

2011年6月1日,深受兩岸矚目的“山水合璧—黃公望與富春山居圖特展”在臺北故宮博物院成功地舉辦。這回,《剩山圖》赴臺,終於和《無用師卷》實現了歷史性的合璧。

《富春山居圖》的前世今生:見證中國歷史700年的“畫中蘭亭”

《富春山居圖》全卷

整幅《富春山居圖》描繪了富春江兩岸秋初的景色:開卷描繪坡岸水色,遠山隱約;接著是連綿起伏、群峰爭奇的山巒;下面是茫茫江水,天水一色;最後則高峰突起,渺茫一片。全圖雖用墨淡雅,可是卻氣度不凡。

這是中國壯麗河山的縮影,代表了中國和國人有容乃大。願兩岸求同存異,共繪歷史新篇章。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