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疫情之下，從2020年2月7日起，國家衛建委以“一省包一市”的方式，建立了16個省與湖北武漢之外的其他地級市的一一對口支援關係。
全國各地均以省為單位集中派遣醫療隊，唯獨江蘇省並沒有統一的隊伍，而是由各地級市、縣乃至村獨立派出援鄂醫療隊，被網友戲稱為“散裝江蘇”。一時間，江蘇的“大內鬥省”衝上話題熱榜，宅居在家的全國網友紛紛探討“江蘇為什麼如此特殊”。
微博著名大V江寧婆婆的一條微博，把“散裝江蘇”話題送上了中國熱搜。圖源網絡
的確，作為中國經濟大省之一的江蘇，由於特殊的自然地理環境和人文歷史因素，省市內部不同區域存在較大差異，一直有“蘇南”“蘇北”“蘇中”的地域之爭。
強大的江蘇，有著“眾強並立”的淵源
江蘇地處長江經濟帶，下轄13個設區市，全部進入百強，是唯一所有地級市都躋身百強的省份。江蘇人均GDP、綜合競爭力、地區發展與民生指數（DLI）均居中國各省第一。這是個經濟強大、人傑地靈的省份。
然而，在微博總有段子——江蘇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省份，而是由“十三太保”組成的“江蘇維埃聯邦省”。事實上，相對其他省份，江蘇自有“眾強並立”的淵源。
江蘇省地圖。圖源國家基礎地理信息中心-標準地圖服務
從自然環境出發，江蘇北接山東，東南與浙江和上海毗鄰，西接安徽；地貌由平原、水域、低山丘陵構成；地跨長江、淮河兩大水系，處在亞熱帶和暖溫帶的氣候過渡地帶，氣候同時具有南方和北方的特徵。
於是，以長江為界，江蘇人內部劃分了蘇南和蘇北，長江以南的南京、鎮江、常州、無錫、蘇州五市算作蘇南，餘下的南通、揚州、泰州、徐州、宿遷、淮安、連雲港、鹽城八市為蘇北。
傳統的蘇南蘇北示意圖。原圖圖源國家基礎地理信息中心-標準地圖服務
蘇南和蘇北的差異體現在許多方面，暖氣就是一個明顯特徵。
眾所周知，秦嶺-淮河一線是中國重要的地理分界線，籠統概括為我國南方和北方的分界線。20世紀50年代，我國為城市居民安裝集中供熱系統。但當時能源短缺，於是作為中國南北分界線的“秦淮線”就成為集中供暖的界限。
而淮河穿過的江蘇，剛好就被分開了供暖兩邊。於是在冬天，同一個省份就出現了北邊的室內溫暖如春、南邊的室內禦寒靠一身正氣的神奇現象。這也成為了蘇南蘇北常年互相調侃的論點。畢竟，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冷而患鄰居有暖氣。
不過，江淮之間的區域雖然在傳統的“蘇北”劃分中，但是處於淮河以北的它們並沒有暖氣。在2000年左右，擔負了“蘇北”之名卻沒有暖氣之實的揚州、泰州和南通市發文稱自己是“蘇中”。
從此，江蘇省便有了三個“陣營”，沿革他們的歷史，這樣的分割，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江蘇泰州的古建亭臺。攝影/陸振東
山川形便與犬牙相入——自然地理與政治地理的博弈
江蘇是中國古代文明的發源地之一，東瀕黃海，長江和京杭大運河呈十字形貫穿江蘇，太湖平原和裡下河平原水網密佈，淮河和長江作為兩大天險橫穿而過。
然而，和悠久的人文歷史相比，江蘇省還是一個年輕的省份，它的誕生，深刻地體現了中國政治地理中行政區域劃界的兩大原則——山川形便與犬牙相入。
山川形便是以天然山川作為行政區劃的邊界，使行政區劃與自然地理區劃相一致，這是最自然最直觀的原則。與山川形便相對應的是犬牙相入，即不按山川的自然位置，而是有意地使各行政區域的邊界犬牙交錯，以此防止地方割據。
自古以來，江蘇南北就是以長江為界分而治之。例如，在元代，江蘇南北就分屬江浙行省、河南江北行省。
元時期圖組-以長江為界的江浙行省、河南江北行省局部。圖源《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七冊
從明太祖朱元璋起，江蘇地區的劃分開始體現犬牙相入原則。據著名歷史地理專家周振鶴先生考據，朱元璋定都江南的金陵，而他的老家在淮南的鳳陽，於是，洪武元年，他以金陵與鳳陽為兩中心，劃出一個包括淮北、淮南和江南三部分不同地域的大南京，堪稱史無前例。大江蘇跨淮跨江的雛形開始顯現。
明時期圖組-南京（南直隸）局部應天府範圍。圖源《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七冊
清代入關之時，在江南地區遭遇了漢民強烈的抵抗，統治者對東部沿海一帶的轄制需求劇增，在江南省分設了左右兩個布政司，右布政使司治所蘇州，左布政使司治所南京，相互轄制，將江淮、江南分而治之，體現了古代交通不便、通訊不發達情況下，中央政府對地方的統治智慧。
清代江蘇區域行政長官和行政機構設置過程。圖源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傅林祥
清末的太平天國起義進一步加劇了江蘇地區行政規劃的難度，江蘇地區在歷史上的“散裝”狀態延續到了民國，由於定都南京的需要，現代江蘇省的雛形開始顯現，南京的政治地位持續碾壓蘇錫常區域的蘇州。雖然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初期，江蘇再度一分為三，但是從1953年1月開始，蘇北、蘇南行署區及南京直轄市合併成為現在的江蘇省，省會設在南京市。
這個年輕的省份，因為自古以來舉足輕重的地理位置和經濟地位，一直是政治行政區域劃分中的重點考量區域，成為了山川形便與犬牙相入兩大原則的博弈之地，也帶來了今日眾強並立、爭相輝映的“江蘇十三太保”的調侃。
在蘇州，粉牆黛瓦與楓葉，構成了獨特的美感。攝影／李玉祥
徐州揚州蘇州——燦爛的文化，互相聽不懂的方言
在很多省份，地理分割單元並沒有造成類似江蘇如此多的內部差異，主要是因為多數省份內部的語言文化一脈相承，或者有較為強勢的文化中心進行統領。然而，人傑地靈的江蘇自古便是中國文化重地，由淮河、長江所分割的地理單元，誕生了不同的文化單元。
無論是最北部的徐州、江淮的揚州還是南部的蘇州，各自秉承了兩漢文化、淮揚文化與江南文化，彼此之間相互爭輝，共同打造了江蘇深厚的文化底蘊。
曾有笑言，所謂的楚漢之爭，就是兩個江蘇人的內鬥——劉邦（徐州）率領了沛縣子弟和項羽（宿遷）的江東子弟進行爭霸。而劉邦戰勝項羽後，開啟了光輝燦爛的兩漢。作為國家歷史文化名城，徐州市有著超過6000年的文明史和2600年的建城史。而作為兩漢文化發源地的蘇北，名人輩出，韓信、周亞夫、劉煜等等都在歷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鴻門宴圖》，描寫了徐州人劉邦與宿遷人項羽之間的楚漢爭霸，現藏於洛陽古墓博物館。
「廣陵實佳麗，隋季此為京」，揚州的繁華始於隋煬帝以及他開鑿的運河。「夜半江聲聽不住，南船才過北船來」，揚州面長江，倚蜀岡，更兼環境秀美，氣候溫宜，從此「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現藏揚州雙博館的隋煬帝東幸圖。
歷史上，太湖流域較早成為我國經濟發達的地區。而蘇州在明清兩代一直是全國賦稅之重地、朝廷的「衣食之源」。倉廩足而知禮節，蘇州向來便是中華文明的璀璨明珠之一，常有言，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以蘇州為代表的蘇錫常一帶文風鼎盛，書香門第之家歷朝不絕，成為了自古文人爭相吟誦的豐腴之地。
網師園佈局緊湊，建築精巧，當之無愧地成為江南中小古典園林的代表作品。攝影／葉文龍
這樣的文化差異從語言上可見一斑，以蘇錫常為中心的狹義蘇南是吳語區，和上海浙江語言同出一轍；南京、揚州、淮安等地與安徽江淮之間的地區比較相似，江淮人民一般講江淮官話；最北部的徐州、連雲港則與北方習俗接近，一些區縣與河南、山東等省共同使用中原官話。
不知道曹雪芹筆下的《紅樓夢》裡，出身姑蘇卻在揚州長大的林黛玉，踏入了金陵南京起家的榮國府，究竟會說什麼方言呢？
▲這幅地圖是參考《中國語言地圖集》（中國社會科學院、澳大利亞人文科學院編，香港朗文遠東有限公司1987、1990年出版）中A1圖及A2圖繪製的。
“蘇大強”的經濟實力
除了“江蘇十三太保”的調侃，既大又強的江蘇被大家戲稱為“蘇大強”，在疫情之下的援鄂行動中，江蘇強勁的經濟實力一覽無遺。
江蘇是全國唯一一個所有地級市GDP達到3000億以上的省份，所有地級市均進入了2019年上半年城市GDP百強名單，並在2019年的全國百強縣名單中獨佔26席，其中崑山、江陰、張家港、常熟包攬了前四名。同時，江蘇以強大的經濟實力，輻射影響周邊省市，與不同經濟區域協同發展。
包攬了全國百強縣前四名的蘇錫常都市圈。圖源國家測繪地理信息局-天地圖-江蘇
一直以來，南京都有“徽京”的綽號，緣由是南京對安徽強大的影響力。最著名的一個段子莫過於，南京的高鐵還沒通向全江蘇，就已經實現了通向全安徽。
有鑑於此，地跨蘇皖兩省的南京都市圈是以南京為中心的經濟區域帶，是長三角帶動中西部地區發展的重要傳導區域，其成員城市為南京、鎮江、揚州、淮安、馬鞍山、滁州、蕪湖、宣城八市，包含31個市轄區、8個縣級市和20個縣，在國家長江經濟帶發展戰略中具有重要地位。
南京都市圈示意圖。圖源國家測繪地理信息局-天地圖-江蘇
與徽京的段子相對的，便是“蘇州是上海的蘇州”。由於同為吳語區，蘇州與上海一直關係密切，由蘇州到南京需要乘坐高鐵，但是蘇州崑山去上海可以直接地鐵通勤，兩地之間交通便利。蘇州與崛起的南通一同與上海形成滬蘇通經濟圈，極大地推動了蘇南地區的經濟發展。
滬蘇通經濟圈示意圖。圖源國家測繪地理信息局-天地圖-江蘇
偏居蘇北的徐州市也不甘落後。按照國務院批覆的《徐州市城市總體規劃（2007-2020年）》，地處蘇魯豫皖四省交界處的徐州將建成全國重要的綜合性交通樞紐、淮海經濟區中心城市，與宿遷、連雲港、淮安、鹽城、濟寧、菏澤、臨沂、棗莊、日照、泰安、萊蕪、商丘、開封、周口、宿州、淮北、阜陽、蚌埠、亳州等共同構建淮海經濟區。近年來，蘇北的經濟增長有目共睹。
徐州城市景觀。圖源徐州市人民政府官網
這個總被網民戲稱為“散裝”的江蘇，給了不同的區域百花爭放的機會，成為了中國最具活力的經濟體之一。與其說江蘇是“大內鬥省”，倒不如說“散是滿天星，聚是蘇大強”。
至於江蘇人本身怎麼看？微博熱評說出了廣大群眾的心聲。
圖源網絡
·周振鶴. 犬牙相入還是山川形便: 歷史上行政區域劃界的兩大原則 (下)[J].中國方域——行政區劃與地名,1996,(6):1-5.
·傅林祥.江南、湖廣、陝西分省過程與清初省制的變化[A].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8,23(2):118-126.
·陸發春.從直隸江南到安徽建省[J].學術月刊, 2012,44(10):138-145.
·馮三羊.《中國國家地理》中文繁體版 2013.10《水印泰州》.
·鄒逸麟.《中國國家地理》中文繁體版 2019.04《運河承載的帝國》.
·項夢冰.《中國國家地理》中文繁體版 2008.10《語言學者說：江南是方言》.
·車前子.《中國國家地理》中文繁體版 2008.10《園林與蘇州》.
- END -
版權聲明：本文圖文版權歸“國家全景地理”及《中國國家地理》中文繁體版所有，如需轉載，請與“國家全景地理”聯繫。
相關雜誌推薦
付致這行話₴Q4oG14lFp0o₴轉移至τáǒЬáǒ，【2020年1月期刊】
閱讀更多 國家全景地理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