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而思15年:野蠻生長的補習班與中國家長焦慮症

來源 | 稜鏡(公號ID:lengjing_qqfinance)

2018年7月底,上海學而思託升小評測班。

最小的孩子只有兩歲多,最大的也僅四歲多。評測成績出來後,當天建的臨時家長群裡,家長不自覺地開始比拼、取經、搶報課程。他們的孩子,似乎已經站到了一個征途的起點。家長等待學而思放榜時,焦慮如高考。

2003年成立的學而思,以奧數培訓起家,並拓展到英語、語文以及線上教育等項目,將中小學應試教育培訓做到極致。2010年10月,正式登陸美國紐交所掛牌交易,成為繼新東方後,國內第二家在美國上市的教育培訓機構。

彷彿一夜間,學而思風靡了全中國。每週末奔波在學而思等各類機構之間,或者放棄學校部分課程、轉投學而思,已經是很多年輕爸媽的標配。並且這種現象已經蔓延到學前班。

然而,並不是學而思造成了這種現象。

學習改變命運,太多年來,人的前途依舊和學歷、教育背景等關係密切,教育依舊是階層跨越的唯一可控途徑。從零開始到今天的教育巨無霸,學而思這15年的江湖,恰是一場中國社會跨越階層的持久戰。

兩歲多開始的“戰爭”

學而思15年:野蠻生長的補習班與中國家長焦慮症

“學習改變命運”是學而思的第一句價值口號,也是深深烙在中國家長心中一段“咒語”。

李浩14歲的女兒,今年已被美國新英格蘭地區一所著名的私立寄宿高中錄取,是中國400多名報考學生中錄取的4名之一,並且是其中唯一一名直接“八升九”的學生。

他和妻子曾帶孩子上了兩年學而思,出發點和大多數受訪家長類似,為了升學考試。後來,孩子成功進入了上海星河灣初中部。兩年裡,除了每週末上一兩次學而思,他的女兒還有繪畫、舞蹈、運動等課程,“假設週末兩天白天總共24小時,最近幾年我們大概每週末有20小時花在路上、上課和做作業。”

這在受訪的家庭中並不罕見,尤其那些放棄部分傳統教育,對學而思等課外機構依賴較強的家庭,多半是父母一方全職帶娃,而這背後沒有殷實的家底難以維繫。

名校家長孫雯雯,兒子一年級時辭職在家,平常帶娃全世界各地參加冰球訓練和比賽,一般法定節日前後幾天和每個月一個週五會向學校請假,去上學而思尖子班的課程,在某種程度上“靠學而思過活”,這種狀態從學前班就開始。

“快樂教育我是不信的,自覺自願給娃選擇了hard 模式,一邊參加校外競賽,一邊準備校內考試。”二年級學生媽媽猴子媽說,面對競爭只能擼起袖子向前衝。

這永不停歇的社會競爭時刻在提醒著家長們,尤其是那些中產階層,養個娃不容易,想好好養個娃更不容易,如果想娃有點過人之處,就更是難上加難。

一路狂奔的十五年

僅僅15年,學而思從零成長為行業巨無霸。

2001年,80年出生的張邦鑫從四川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本科畢業。2002年,他考入北大開始生命科學碩博連讀,第一年做的七份兼職中有三份是家教,兩份是帶輔導班。

張邦鑫將一位數學成績中上的6年級小學生,提高至連續3次取得100分的好成績。在孩子家長的口碑相傳下,更多家長找上了他。這成為了他創業的起點。2003年,張與同學合夥創辦奧數網,同時在線下開數學小班授課。這便是學而思的前身。

2004年,在他那裡培訓的學生中有42人考取了中國人民大學附屬中學實驗班。他的小學奧數培訓生意逐漸做大,2005年時營收就突破千萬元。同一年,張邦鑫將輔導機構正式更名為學而思,專門從事中小學課外輔導培訓。

2009年,學而思獲得老虎基金和KTB共計4000萬美元融資。準備好這一步後,2010年10月,學而思正式登陸美國紐交所掛牌交易,成為繼新東方後,國內第二家在美國上市的教育培訓機構。彼時,30歲的張邦鑫也成為美國紐交所最年輕的敲鐘人。

時勢造人,張邦鑫遇上了好時候。2011年“減負提質”被寫進國家政府工作報告,各地公立學校緊跟中央政策導向,教育課業逐漸減少、教學內容越來越簡單。而另一邊,由於優質教育資源不足,各地的升學考試難度卻不斷提高,並且自主招生的比例越來越高。

兩者的不匹配,給學而思帶來了巨大的市場空間。自掛牌上市以來,學而思股價一路飆升,每股的價格曾在2017年8月一度漲至174美元。集團創始人張邦鑫在2017年福布斯富人榜上更是以144億人民幣成為中國教育行業首富。

從創辦之初一直到2013年,學而思的價值口號都是“學習改變命運”。那個年代正是唯分數論的應試教育年代,這樣的口號符合當時社會的需求。之後的十年內,學而思的業務不斷拓展,逐步推出了英語、語文以及線上教育等項目。

到了2013年,其原有品牌定位已經無法覆蓋所有的產品和服務。學而思宣佈將集團名稱更改為“好未來”,並將“學而思”這個名字留給培優事業部。

如今,學而思已成為教育界的巨無霸,在43個城市開設了300多個教學中心,線下學生超過了100萬,線上註冊學員接近2000萬,共有員工17000餘名。好未來集團近五年的營收增長更是迅猛,尤其近兩年,增幅更是超六成。

學而思15年:野蠻生長的補習班與中國家長焦慮症

為了擺脫人們心中對其固有的應試教育的印象,好未來近些年開始拓寬素質教育版圖。投資了投資STEAM教育品牌摩比、寶寶樹、Minerva大學、果殼網、寶寶巴士、“知識分子”等企業平臺。

今年上半年,學而思宣佈小學數學升級,在課程大綱、授課形式、評價標準等方面進行調整。與此同時,“主打產品”奧數班不再作為業務重點,並且內部也都閉口不提“奧數”這兩個字。這是繼大語文、學而思英語“未來系列”等科目之後,數學科目的“素質化升級改造”。

如此大範圍素質化的升級,不但有自身主動轉型的動力,也有中國家長觀念的轉化、政策方面的監管加強等外在壓力。

重回狼性機制下

學而思15年:野蠻生長的補習班與中國家長焦慮症

在課外培訓的諸多項目中,一個被廣泛驗證的真理是,好的師資是生存的命脈。因為好的師資才能帶來更多的解題方法,更靈活的解題思路,能快速提高學生的成績。

名校出身的張邦鑫也一直強調師資的重要性。除了他自己是北大博士畢業,機構目前3000多名教師中,有10%左右的北大清華學生,以及70%左右的985和211院校學生。選拔過程設置了筆試、複試、訓練、試講等九個環節,考察時間長達半年之久,且最終錄取率不超過4%。

上海學而思的一名老師蔡清寧也曾經歷了這樣殘酷的過程,“先筆試後面試,淘汰一批,面試通過順利進入培訓的人,在培訓結束後還要經歷一輪考核,這一輪的淘汰率至少有三四成。”

正式錄用後,還要面對家長的旁聽和可隨時退課的壓力,“要是早下課5分鐘,或者講課時稍有差錯,家長可能就會去投訴。”蔡清寧進學而思兩三年,也被投訴過,這幾乎無法避免,但如果投訴情況嚴重,老師隨時有可能被開除。

應屆生老師一般能拿到10多萬的年收入,能力強又能拼的名師,甚至能達到百萬級別的年收入。高薪養名師,這樣的待遇在市場上非常有競爭力。但是在需求快速增長的情況下,優秀師資不足正成為學而思的一大難點。

曾有分析指出,學而思老師就像流水線上下來的產品一樣。他們要做的是集體備課與統一教材,按照教學套路去快速並高效地提升學生的成績。因而,內部的老師不少都是非師範類或教育類專業畢業。

按照官方的說話,學而思的教學體系是中央教研和一線教學的結合,教研團隊不需要參與一線授課,只需要總結解題方法,蒐集各地考試題用於編撰教材,設計課程,並培訓教師。而一線教師只要按照教材規範授課,同時具備解題和答疑的能力。其教研團隊擁有產品、技術、研發人員約1500人。

這種方式,一方面保證了老師的教學水平可控,另一方面也避免了名師脫離機構單幹帶給機構的損失。

一種傳統學校曾普遍採用、如今已取諦的方法在學而思運用得爐火純青。入學初根據孩子的測評成績,會分為啟航、提高、尖子、超常預備、超常、超常集訓隊等,而學前班主要分為啟航、勤思、敏學、創新、興趣等。家長需根據孩子的評測結果報對應的班級,不能跳級。

學生和家長都更希望和尖子生同班,分班制度很好的滿足了他們這一心理,刺激了他們的競爭意識和主動進步,並進而提高續班率。類似這樣的多樣化學習服務,在家長心中,已然勝出整齊劃一的公立學校。

相比之下,學而思班級的師資配備上並沒有明顯不同。學前班通常是10個孩子,配備一名主講老師加一名輔助老師,中小學的班級一般都在二三十人,最頂級的數學班在10人左右,均對應一名老師。

跨越階層的唯一可控途徑

學而思15年:野蠻生長的補習班與中國家長焦慮症

在學而思家長天團中,爭議一直不小。有些認為,學而思只是在製造焦慮、販賣焦慮,甚至被描述成應試的機器、扼殺素質教育的“殺手”。也有很多認為,一直以來真正讓家長焦慮的並不是學而思,它的存在只是為家長的焦慮提供了一個出口。

退一萬步說,學而思是一個商業機構,不應該承擔教育部、學校或家長的責任。

雖然教育部門在嚴格管控“學而思們”,但很多知名的學校不僅鼓勵學生去上學而思,還把選拔尖子生和在這些機構的表現掛鉤起來。優質教育資源的稀缺在全國都一直是常態,尤其全面“二孩”政策放開後,問題更是突出。為了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那些經濟實力尚可的中產階級,勒緊褲腰帶都要把孩子送去課外培訓。

“減負”的結果,最終是給家庭加壓。根據家長幫發佈的《2016中國家庭教育消費者圖譜》,38.6%的家庭每年家庭教育產品支出大於6000元,其中一線城市有32.8%的家庭平均月教育產品支出大於1000元。

這場“比拼大戰”的最後,還是要落到金錢上面。家長孫雯雯列出的兒子一週的培訓課花費是:學而思語文300元、愛智康數學731元、愛智康英語731元、冰球1400元、書法200元、鋼琴350元、游泳220元。算下來,一個月將近16000元,一年光課外輔導費將近20萬元。

“這還沒算每天120公里來回上課外班的油費,兩部車每週也得有700元。所幸公立學校學費較省,但暑假隔一年得出國一次,北美一次就得10萬,亞洲也得三五萬,一年花在孩子身上的費用至少也得30萬。”孫雯雯說,這樣的花費在她的圈子裡,只能算是中等偏少的。

而李浩算的賬中,結果與孫雯雯相差不大。他給女兒每年課外輔導費大致是6-10萬,而星河灣一年的學費約有10-14萬,學校還有一些七七八八的費用,如果加上游學一趟至少5-6萬,再加生活費,一年也得30萬左右。

這樣的費用,對中等收入的白領家庭,除非有家底,否則壓力已經不小。如果按照北上廣深地區的平均收入,對眾多的普通家庭來說,這根本不可能做到。

一般來說,學而思之類培訓機構的價格都是一節課兩三百,如果每週上六節課,大致每月五六千。再加上公立學校或價格較低的私立學校幾萬的學費,一年花在孩子身上的費用大致能控制在十幾萬。

可見,在中產階級內部,差距已經有明顯的拉開。

法國社會學家布迪厄有個觀點,學校是統治階級文化再生產的場所。“素質教育”下,上層社會不僅能夠提供足夠的知識、閱歷和生活經驗,更能提供一種習性,使得孩子能夠獲取一種上層社會的生活方式和品味,同時保證其社交關係。

學而思崛起的這幾年,正好是中國中產階級形成的時候,也是社會階層分化也越來越明顯的時候,“我小時候,通過努力可以超越同班的縣長兒子,而放到現在,我們倆根本不可能在同一個班。”張世匡說。

學而思之類的培訓機構,是加速階層跨越的重要途徑。有報告指出,到2020年,中國教育產業的總體規模將達到3萬億元,包括早教、K12培訓以及職業教育培訓,都將成為未來的主要增長點。

在階層相對固化的發達國家,教育機構的培訓費用和私立學校的學費已經屏蔽掉了大多數的家庭,那些國家的精英圈“雞血”程度不比中國弱。這套邏輯同樣適用於國內,從小鎮鄉村一路打拼到一線城市的家長,除非已經掙得雄厚資產,否則,知識是第二代保持階層的最直接路徑,甚至是唯一的。

(文中家長李浩、孫雯雯、蔡清寧、張世匡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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