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興王氏家族“湖廣填四川”的人文化石

王氏家族文化

桂興王氏家族“湖廣填四川”的人文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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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灣全景,正中的山崗為敦倫寨。

  前鋒區桂興鎮的王家灣,山清水秀,我日前專程到此,從歷史人文的角度對這裡作了一番考察。王家灣原名白龍洞,叫王家灣是因為這裡是桂興屏山王氏家族入川后最早的落腳點。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這支王氏家族由王仁杰、王仁信從當時的楚北道進入四川,又輾轉來到桂興,卜兆白龍洞,族居白龍洞上灣、洞坪和幹洞灣。因這幾處地方皆群山如屏障環抱聳立,於是後來這支族人的高高祖王中純便將這裡取名屏山,而這支入川王氏也就稱為屏山王氏。而白龍洞也因王氏家族的入住而漸漸被人叫做了王家灣。

  數百年前的王家灣,人煙稀少,野獸出沒,王氏祖先在大樹上結廬搭棚棲身。經過幾代人的艱苦勞作,這裡變得“有桃源景,有隱士風”

  在朋友贈予的那本桂興《王氏族譜》中,我讀到這樣一段文字:“州沿東百里許,大山有白龍洞焉,其間居民惟王氏家盛。山形環抱,竹木叢茂。當春夏之交,山鳴谷應,風起水湧,山地也,而有河畔之聲。四方來者但見一峰未平一峰又起,覺無路可入。而臨其地,則四面開闊,村居稠密,雞犬桑麻,相與往來,有桃源景,有隱士風。”這裡所描寫的地方就是數百年前的王家灣。但是這並非屏山王氏祖先剛來此地時的景象。王氏家族剛來這裡時,此地環境相當荒涼,整個王家灣一帶據說就只有一、兩戶人家。白天林木遮天蔽日,夜晚山風呼嘯令人膽寒。而更讓人害怕的還是隨處可見的野獸。那時的王家灣因為山深林密,人煙稀少,山中野獸居然都不怕人,虎狼成群結隊地在山林裡大搖大擺地竄來竄去,彷彿它們才是這裡的主人。為防野獸傷人,剛剛落下腳來的王氏祖先便在大樹上結廬搭棚棲身。白天下樹勞作,夜晚上樹休息,那情景今天想來真是艱辛無比,令人感慨。不過儘管王氏家族來桂興的時間不長,環境惡劣,舉目無親,但是他們卻勤勞有加,短短几十年,一個原始的王家灣便在他們的勞作中有了明顯的變化。

桂興王氏家族“湖廣填四川”的人文化石

當年的兩棵千年古柏,如今只剩下一棵。

  從《王氏族譜》的記述中我們可以看到,王家灣發生的根本變化應在王氏入川的第三代。此時的王家三世祖王禮祥(1716-1788年)是一個頭腦精明、善於開拓的人,他在前輩開墾的基礎上根據白龍洞山地多、田土少的實際情況,率族人在王家灣一帶的山上廣栽白夾竹,利用其為原材料,開紙廠,搞實業,帶動家族興旺。山區地勢,高低不同,他和族人壘石擋土,挑泥造田,種植稻穀。山區氣候陰晴變化大,乾旱水澇時有發生,莊稼收穫難有保障。王禮祥發現當地五斗山下有一深潭,名塘灣,其水常年不斷,尤到夏天,塘灣之水日湧數次,水源極為豐富,但因有山坳阻隔,潭水不能自流灌溉,加之山坳一帶系石灰岩石,堅硬難鑿。王禮祥便組織人力,挑來原煤堆砌于山坳石頭上,以火燃燒數日,令山石炸裂疏鬆,然後再用鑽子打鑿成渠,引水下山。在他的帶領下,王氏家族齊心協力,一改王家灣一帶的荒涼之貌,使之成為桂興山區的一片江南之地。於是便有了前面文字中所描寫的情景。這個王禮祥,不但人很精明,吃苦耐勞,平日還“事親至孝,嘗割股啖親治病”,即使告別這個世界也很坦然自如。《王氏族譜》對此是這樣記載的:“乾隆五十三年(1788)三月二十二日,公沐浴,衣冠,集家人於堂,叮嚀告誡,談笑而終,享年七十三歲。里黨相傳為美談。”

  至王氏入川第四世,王氏家族人丁興旺、田業廣置,竹山綠浪翻滾,紙廠生意興隆,實業興族氣候漸佳,堪稱家大業大,成為桂興乃至渠江以東的一個名門望族,其家族分佈也逐漸擴展,形成了三大區域:一是最早落腳的王家灣,稱為上灣;一是今天的雲霄洞一帶,稱為下灣;另有幹洞灣,即今五里坡一帶。王氏後代曾給我講過一個有趣的故事,當年廣安有三大場鎮,代市第一,花橋次之,觀閣第三,人稱“一代二花三觀閣”。每逢場期,四面八方的人都會去這些地方趕集交易。而代市離桂興最近,因此去代市趕場交易成為王氏家族的習慣。王氏祖先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我們王家去趕代市場,不要去踩別人的田埂,要走在自己家的土地上。話語中之自信與霸氣令人驚歎。果然,王家後來大力擴張土地,其地界漸漸由桂興山上延伸到山下,一直達到今天前鋒區的得勝鳳米埡一帶,足見其財力之富裕,實力之雄厚,勢力之顯赫。

  到王氏家族第五世祖王育忠(1776-1841年)這代,為緬懷祖宗功德,他重修了當年先輩所鑿王家灣雙水井。稱其雙水井,是因該井同一水源,兩孔井口。王育忠在井邊勒石刻碑,碑文曰:“吉地發祥遠,醴泉吐秀長。康熙三十九載庚辰年,高祖王公諱仁信先君自楚來川,蒙息安插斯土,地名白龍洞,上灣古屋基立宅居住,宅後左角石厚土深,亙古未出之水,今有王育忠重修。道光十四年甲午歲四月初六日良辰吉旦立。”這兩口已有數百年曆史的水井,人們至今還在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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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家族院落房屋上的雕花依然清晰可見。

  第六世祖王中純腹有韜略,為王氏家族完成了三件大事,修敦倫寨、建王氏祠堂、編《王氏族譜》

  這裡,我特別要提到王氏入川第六世祖王中純(1803-187?年),此人頗值大書特書。王中純,字定矩,號心一,太學生。他飽讀詩書,腹有韜略,大展三槐遺風,在王氏家族的發展上傾注了自己一生心血,為王氏家族完成了三件大事。一是咸豐二年(1852年)建築敦倫寨。敦倫寨是王家灣中一座地勢獨特的山峰,山峰與周圍的山嶺完全脫離,于山坳之中拔地而起,傲然獨立。昔有李南濱《敦倫參天》詩曰:“祠比磋峨萬古傳,敦倫高聳接遙天。家人探手星能摘,稚子攜床月伴眠。繞砌香蘭烘日角,橫窗丹桂拂雲巔。此間搔首頻相問,君到廣寒曾幾年。”在這詩前有一小序,作者寫道:“祠比尖峰,挺然獨立,蔚然深秀,群山羅列如兒孫之繞膝,因以敦倫名焉。甃石為寨,燈火輝煌,直接星月,勢若參天,動人仰止之思。”其高聳之態可見一斑。

  當年修建敦倫寨時,許多族人不很理解,甚至反對,認為深山之中建此山寨實無必要。王中純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但他力排眾議,堅持完成了這座山寨的建造。就在這個山寨完成後的同治三年(1864年),王家灣遭遇了一場自王氏家族進山以來的空前匪亂,一夥盜匪先後數次搶掠王家灣。最後一次,盜匪猖獗至極,欲血洗王家灣。面對匪亂,王中純不計當年有人反對修寨的過節,冷靜沉著,組織轉移全灣百姓於敦倫寨上,躲避屠戮。盜匪見狀,數番強攻敦倫寨,然而因其地勢險要,寨牆堅固,最終未能克復。氣急敗壞之下,盜匪放火焚燒了王家灣幾代人修建起來的房屋院落。這是自入川定居王家灣以來,這裡遭受的一次空前劫難。但因有了敦倫寨,鄉里百姓得以免遭塗炭,敦倫寨也成為王家灣百姓的救命寨。當初人們對王中純堅持修築此寨的非議至此平息,鄉人無不讚其遠見卓識,王中純也因此備受人們尊崇。

  王中純完成的另外兩件大事則是在咸豐十一年(1861),他主持修建的屏山王氏祠堂大功告成;由他精心編撰的《王氏族譜》也於同年告竣。這對王中純來說,無疑是一功在當今利在千秋的偉業。如果說前之先輩在開墾家園上曾奠定王氏家族發展的經濟基礎,那麼,王氏宗祠的建成,則讓曾經歷經艱辛、含辛茹苦的王氏祖先們終於有了一個安身之所,也為族人提供了一個莊嚴肅穆的精神家園,王氏家族的嫋嫋香火從此便開始薰陶著王家的子孫後代。據《王氏族譜》記載,當年的這座祠堂位於敦倫寨下,依山而建,蔚為壯觀,頗有氣派。堂前兩側旗杆林立,桅杆高聳,這桅杆墩礎高達80公分,直徑有120公分。《王氏族譜》還留下了當年人們祝其落成的賀詞:“卓卓高山,爐錘何時。怪石森立,古樹參差。千秋萬歲,俄而為祠。爾宇大啟,堂構斯基。以憑靈爽,阜篤宗支。子子孫孫,勿替引之。”從這賀詞中,我們可以感覺到這座王家祠堂確實氣派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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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灣民居

  “夫人綱,人紀之原,而為萬化之所從出者也。試思人既有是姓,則必有是祖;有是祖,則必有祖所出之原,是猶仰止者必企其極,循流者必會其源。”王中純所編《王氏族譜》即遵循這一思想進行。在王氏家族入川之前,實際已有《王氏族譜》。這本族譜最初是由王氏梅山三世祖王仲連撰寫,“僅及三世,人尚簡少,事蹟無幾”,其時是明宣德四年(1439年)。到正德元年(1506年),六甲王永鐸、二甲王以淵第一次重修族譜,增加了其間近八十年的記錄,並請大學士楊世奇為《王氏族譜》題寫了序言。到康熙五十五年(1716年)春,王氏家族的先祖們在湖廣江南鎮開始了第二次重修,記錄了距第一次重修後兩百多年裡本族子孫繁衍等等情況,第二年(1717年)七月付印。咸豐九年(1859年),王中純所組織的家譜撰寫,則是入川后在前述《王氏族譜》的基礎上,著手進行的第三次重修。該《王氏族譜》三易寒暑,從眾多的支派中分列出屏山一支,為入川屏山王氏廣安分支編撰了這部傳世家書,讓這個越來越龐大的家族終於有了一個完整有序、真實可依的記載自己源流發展的家族系統譜牒。就如《王氏族譜》序言所言,這部家譜的完成,使王氏家族能夠“上以明祖宗之世系,下以別子姓之尊卑”。同時,這部《王氏族譜》也為後人研究這個家族的發展歷史留下了真實可鑑的珍貴史料。

  就是這位王中純,在同治元年(1862年),“滇匪犯境”之際,“募勇堵隘,駱制軍嘉其功”,為其“奏請六品頂戴”

  曾經輝煌的王家灣,也難避歷史風雨,先後遭遇各種劫難,逐漸走向衰敗,成為“湖廣填四川”那段歷史的人文化石

  至王氏家族入川第八世時,整個王家灣已至登峰造極之態,人丁興旺,院落鱗次櫛比。從白龍洞上灣過老院子到新院子,亭臺樓軒,一座連一座,宛如伏龍。至今這裡還流傳著“走遍王家灣,雨雪不溼鞋”的說法,足以讓我們感受到當年此地的宏偉繁榮。這些氣派景象,我們現在還可從當年的一些詩文中見到。有一篇《元夕慶廟》這樣寫道:“裡有神廟,亭曰‘大有’。年例元霄,兩岸輪流慶賞,維時少長鹹集,把酒歡歌,輝煌徹夜,蓋本古人祈谷之意也。”此文是描寫當年王氏家族遷來四川之前時老家喜慶元宵的熱鬧場面,而此情形也可看作當年王家灣鼎盛之時的真實寫照。此時王家灣的屏山王氏號稱渠江以東大戶人家,已名副其實。

從王中純1861年建祠、修譜,迄今已逾150年。其間,屏山王氏也與全國各地氏家一樣,經受了歷史的風風雨雨。前已有述,同治三年(1864年),盜匪數次洗劫王家灣,因為敦倫寨的堅不可破,盜匪一氣之下放火焚燒了王家灣的房屋,幾代人苦心經營建造起來的亭臺樓軒毀於熊熊烈火。而此時此刻躲避在敦倫寨上的王氏家族在寨上目睹了山下盜匪的惡行,不禁悲聲大放,痛不欲生。遭此大劫後的王家灣雖又重建,但是當年的氣派卻再也沒能得到恢復,這以後隨之頻仍的戰亂也使這個昔日的世外桃源開始走向衰敗。就在距當年火燒王家灣90年後的1954年,又一次劫難降臨王家灣,在陣陣“破除迷信”的喧囂聲中,敦倫寨下的王家祠堂被徹底拆除,片瓦未留。昔日的嫋嫋香火在這政治的風狂雨驟中終於熄滅。1963年,敦倫寨前一對千年古柏被砍掉一棵,那曾是王氏家族的風水樹。而敦倫寨的寨牆也和其他許多地方的山寨一樣被拆除,沉重的寨牆石被無情的撬槓撬下山來,壘了生產隊的牛圈,修了村上保管室。這座曾經保護了王家灣數百口男女老少的堡壘,終於在瘋狂的年代悄然破碎坍塌,只留下一道殘缺的寨門在那裡證明著一段歷史的存在,見證著後來的風風雨雨。而今,這寨門也被雜草荊棘所遮掩,被歲月的苔蘚封存。更令王氏家族痛苦的是,接蹱而來的“文化大革命”烈火焚燒了絕大部分《王氏族譜》和各房所記“生庚簿”,後龍山上的王氏家族古墓也傷痕累累。1972年,因“深挖洞”之戰略決策,戰備公路修進了幹洞灣,大凹的王氏家族墓地因之而大搬遷。1980年的一個月黑風高之夜,一夥盜墓之徒幾乎撬遍了王氏家族存留於此的所有古墓,屏山王氏祖塋遭受了一場空前的劫難。王家灣似乎又回到了數百年前王氏入川時的荒涼之狀。

  站在只剩孤零零一棵的千年大柏樹底下,我以敦倫寨為起點,將視線繞著今天的王家灣做了一次認真的掃描,當年的繁榮氣象確實已難尋覓,但我卻並不為眼前的景象而失落。歷史就是這樣,它總是不斷地循著自己的軌跡,以自己的規律在書寫著一個又一個新的故事。這正好激發了我更大的興趣來審視這段往事,研究這段往事。屏山王氏家族的發展歷史,在我看來就是一部典型的“湖廣填四川”歷史事件的真實縮影,它生動地折射出當年那些入川者的艱辛與進取,苦難與歡樂。仔細考察王氏家族的歷史足跡,我覺得它堪稱一個研究當年這段歷史的珍貴人文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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