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傾城之戀》:成年人的戀愛就該相互折磨

張愛玲《傾城之戀》讀起來讓人覺得擰巴,男女主白流蘇與範柳原兩個人的交往,不太像是談戀愛,更像兩位軍師在鬥法:你來我往、你進我退、真假虛實,總要在乎那一點“輸贏”。

白流蘇和範柳原兩個人在故事發生前是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一個是離過婚寄人籬下又詩書不通的舊派女人,一個是海歸富商風流倜儻的紳士。白流蘇陪七妹去相親範柳原時,範柳原和白流蘇兩人卻暗生情愫。其實,這場戀愛的開始,白流蘇心中是有些故意的。

死了丈夫的白流蘇回到家中後遭到了大家的冷嘲熱諷,但白流蘇屬於那種臉皮比較厚的,經常回懟,口頭上沒吃太多虧。全家都忙著張羅七妹寶絡的婚事,將未出閣的姑娘捧在手中,母親“搜刮了全家人的金珠細軟”“務必把寶絡打扮得花團錦簇”,相親進行地如火如荼,而大家對離了婚的“殘花敗柳”卻不聞不問,甚至隨意地將白流蘇強塞給死了老婆留下五個孩子子的姓姜的,這種強烈的對比已經給白流蘇心裡帶來不平衡。

四奶奶出於私心生把自己的女兒金枝、金蟬安插進來,因為範柳原在相親市場很吃香,最起碼讓兩個女兒去刷個熟臉。這引起寶絡的反感,強拉流蘇上車佔座擠掉了金枝、金蟬。寶絡選擇流蘇,也有她的小算盤,金枝、金蟬當然年輕貌美,但流蘇年歲大些,而且又離了婚、死了丈夫,做綠葉剛剛好。

從小在這個家裡成長起來的、離婚後又在家裡住了七八年的白流蘇對大家心中的小九九看得很清楚。流蘇心中憋了一股勁兒。

於是在相親現場,白流蘇便乘機佔了寶絡的風頭,與相親的對象範柳原跳了幾次舞。範柳原也對白流蘇另眼相看,範柳原為何偏偏對白流蘇表示好感呢?由於出身加上閱歷,“不新不舊、亦新亦舊”的中國女人顯然對他更有吸引力。像寶絡那樣“珍珠耳墜子,翠玉手鐲,綠玉戒指……花團錦簇”,以物顯貴、門當戶對那一套顯然“太傳統”;太新了也不行,範柳原在交際場合見多了,對於新潮、洋氣早已麻木無感。而白流蘇恰好剛合適範柳原的審美。

範柳原的青睞到底讓白流蘇給了白公館“一點顏色看看”,讓平日裡拿她當笑話的大家多少“刮目相看”一些——“他們以為她這輩子已經完了麼? 早哩,她微笑著”。可見,範柳原表露的那些愛慕,既能挽回一些她的尊嚴,也能讓她對此生重拾信心。這個在別人眼中一無所有、一無所長的二婚大齡婦女,終於揚眉吐氣了一把。

白流蘇不把和範柳原的邂逅當作愛情的,甚至從不相信範柳原的話,應該來說感激之情更多些。但是當徐太太主動要帶白流蘇去香港時,白流蘇從心底覺得自己“六親無靠,只有她自己”,她只有賭一把了,便答應了徐太太。此後,是白流蘇與範柳原的主戰場,兩人開始了博弈。


張愛玲《傾城之戀》:成年人的戀愛就該相互折磨

白流蘇很作。

到了香港,白流蘇看到範柳原“一顆心依舊不免跳得厲害”,這種生理反應證明白流蘇還是像小女孩一樣,對愛情有想象的。但是,她不能忘記自己的使命——她要的,是長期飯票。

流蘇的孤苦無依、無以聊生,形成極為沉重的生存壓力,她要追尋的一種生活保障,這個心理負擔也使她難以完全打開精神與情感的大門。並且,流蘇憑著自己過往應付男人的經驗,看得出範柳原在交際場上對女人說慣了謊,不敢確定他是否真心,因而戒心連連,“她不能不當心———她是個六親無靠的人。她只有她自己了”。白流蘇雖然渴望愛情,但她更想要婚姻,要一個世俗眼中的正常的家庭。

白流蘇見慣了世態炎涼,但她又很倔強,不向苦難妥協,在家人的嘲笑諷刺中,打著自己的算盤。她會在照鏡子時,露出陰陰的、不懷好意的笑,這並非是因為白流蘇陰暗,而是不向命運妥協。她不是不想愛,而是不敢愛,不相信愛,只能在與這場愛情遊戲中步步為營。此外,柳原特有的做派,習慣了調情、說謊、油嘴滑舌,即便講些真話也令人真假難辨。

當然,範柳原也很作。

範柳原痴迷於流蘇那種“中國女人”的氣質,內心雖然喜歡流蘇,但是私生子的身份,加上曾經在爭奪財產的時候有許多不愉快的回憶,對於“家庭”是畏懼的。而且他也不確定白流蘇是否真正懂他、愛他,所以範柳原跟白流蘇說過“我要你懂我”。

範柳原的脾氣是古怪的,多年海外的、家庭的摸爬滾打,他足夠成熟,但其又有孩子氣的一面。在香港時,在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的情況下,近乎哀求地要白流蘇懂他;他會像小孩子般迎著亮看玻璃杯,覺得裡邊的景緻會讓人想起馬來西亞的森林,而白流蘇穿著旗袍在森林中奔跑。如此種種,說明範柳原有固執、調皮又天真的一面,像個小男孩。

其實,柳原與流蘇的交往過程中,已經比較坦誠地講了許多心裡話,無論稱讚流蘇“特長是低頭”,覺得好女人還是老實些好,還是認為白流蘇是“一個真正的中國女人”,以及“真正的中國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永遠不會過了時”等等,都是心聲之傾吐。其實,範柳原不是沒有考慮過婚姻,很可能恰恰相反:他渴望婚姻,但是對女方的精神需求層次也非常太高,甚至高到了理想化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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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二人之間是否存在愛情呢?我認為是有的。香港相見,白流蘇看到範柳原心跳得厲害,範柳原見到白流蘇也很愉快,不禁和流蘇調起情來。接下來,範柳原一直陪著白流蘇遊玩。但兩人一直未突破隔膜,他們都無法確定對方到底愛不愛自己,白流蘇認為,範柳原只是想讓自己做情人,而範柳原因對婚姻的恐懼、無法確認流蘇是否懂他,因此也一直在打太極。

說到底,他們二人的關鍵矛盾點在於,一個要婚姻,一個要愛情,誰都不想退一步,因此他們一直耗著、一直沒有確定的結果,也一直相互折磨著。

流蘇回滬,像是情人間鬧彆扭,而再次回到香港,兩個人的感情反而更好了。海灘打鬧之後,兩個人都放下心裡負擔、坦誠相見。白流蘇發現自己徹底賭輸了,範柳原在一禮拜後要去英國,並且把自己安排在一棟房子裡,讓她等他回來。“沒有婚姻的保障而要長期抓住一個男人,是一件艱難、痛苦的事,幾乎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用一個禮拜的時間“吊住他的心”,所以她徹底妥協了,變成了範柳原的情婦,她不願意重回上海那個無冷暖的家,她只能在空蕩和虛無中等待範柳原的歸來。

然而,這世界就是有那麼多“人算不如天算”,戰爭來臨,飛機、流彈、屋簷上被擊碎的砂石、地上的玻璃屑、花園裡的大坑,此時,白流蘇腦子裡全是範柳原,“不知道他的船有沒有駛出港口,有沒有被擊沉。”

範柳原去往英國的船被迫停運,在炮火連天的當口,範柳原卻選擇回去找流蘇,其實,範柳原隨著頭等艙船客在淺水灣飯店豈不是更安全?答案只有一個,當一個人的行為受心意指引的時候,說明他心裡的牽掛更重要,而不是考慮外界因素。當範柳原找到白流蘇的時候,白流蘇像個孩子一樣撲上範柳原,此時此景,白流蘇真正放下了心中的賭局。這時的範柳原也放下原本對婚姻的偏見,願意與眼前的這個女人結婚。


張愛玲《傾城之戀》:成年人的戀愛就該相互折磨

這篇小說真實地向我們描繪了那個亂世普通人的想法,他們不關心時局,也不想革命,只願意能過好平凡的日子。張愛玲筆下的愛情多不得善終,《傾城之戀》無疑是個例外,但是也充滿擰巴感。《傾城之戀》並不傾城,而是因為“傾城”這樣一個特殊的機遇才得以成全。

故事到此為止,再往後的發展張愛玲沒有寫,也許兩人就此相依為命,過上安穩的日子;也許流蘇逐漸成了“蚊子血”,被範柳原嫌棄……但至少,他們有過愛情,而成年人的愛情,沒有一種固定的相處模式,像白流蘇與範柳原這樣的相愛相殺、相互折磨的相處狀態,未嘗不是一種戀愛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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