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傾城之戀》張愛玲的反傳奇敘事邏輯,及其意象的文學藝術探析

前言:

作者敘事和情節邏輯的追問,是我們對其寫作構思的一次賞析,也是我們以寫作為視角進行閱讀這篇經典的目的,同時對張愛玲作品裡意象藝術進行品鑑,思考作者如何運用意象建構文學藝術空間,完成藝術氛圍的營造,烘托一個蒼涼的故事情節背景。

情節構思邏輯

我們都知道,“傾城之戀”曾經是收在張愛玲的那本《傳奇》的小說集裡,在這本小說集的扉頁曾經作者寫下這樣的題詞:書名叫傳奇,目的是在傳奇裡尋找普通人,在普通人裡尋找傳奇。大家可以把這句話作為理解張愛玲作品故事的一個邏輯起點。

讀《傾城之戀》張愛玲的反傳奇敘事邏輯,及其意象的文學藝術探析

大家如果把這句題記與曹雪芹的那句話對照,就可以很容易理解張愛玲的構思邏輯,在《紅樓夢》第一回有這樣的幾句原文:至若佳人才子等書,則又千部共出一套……又必謗出以小人其間撥亂……竟不如我半世親睹的這幾個女子……

作者通過這幾句明確的指出,過去關於愛情的故事,無非就是一些才子佳人的俗套故事而已。我這樣羅列出來,很多讀者似乎找不到他們兩人的共通點,其實我們要進入兩個作者的語境當中去,曹雪芹就是因為看不慣過去那些過去所謂的愛情俗套故事,認為太過虛假,並不是凡間真實的情感表達,因此他寫了這樣一部《紅樓夢》,它不再是“千部共出一套”的作品。

而張愛玲的傳奇,聯繫前後的語境,是一種對傳奇的反諷,是一個反傳奇故事。所謂中國固有的那種愛情傳奇,總會有那些所謂生生世世,不屈不撓的感人故事,要不是女的以死相要挾,要不就是男的衝破種種世俗阻隔,不遠千里與之重逢和團聚等等情節故事。

而張愛玲卻認為,現實並沒有真正這樣的愛情傳奇,而每個傳奇故事都有著並不為人知的自私考量。白流蘇為了自己能夠找到一個所謂的依靠,才與範柳原談一場“匆匆忙忙”的戀愛,範柳原因為一種獨特的中國情結,喜歡她“低頭”的樣子,而談一場不相信永恆的戀愛。

讀《傾城之戀》張愛玲的反傳奇敘事邏輯,及其意象的文學藝術探析

這就是作者為什麼這樣寫的文學構思,張愛玲本身就有著對現實愛情的虛無感,我們看到她傳奇裡的這些愛情故事,似乎都是那麼的現實,讓人看了如鯁在喉。但我們有什麼理由不相信現實的愛情就是這樣的?這就如我們今天的作品,主流要求積極,而真實又是那麼的以物質至上,也許真正的作品,首先就是真實的反應現實,而不是所謂的主流正確。

與其說張愛玲是反傳奇,不如說現實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自從曹雪芹用愛情為女子立傳開始,打破了過去史書的單一化記錄,除了暴力就是“搶椅子”的悲劇,似乎情感在歷史上一直是缺席的,與其說他是反俗套,更不如說現實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我想張愛玲的作品,雖然蒼涼,但卻有著真實的煙火氣,我們只有看清自己才能面對未來,小說就應該以這樣的精神形式來呈現一個作者看到的主觀的現實世界。

作品的意象結構

小說開頭即用了胡琴這一意象,胡琴無不透露出一種悲涼氣氛,正如張愛玲自己說的,她不喜歡悲壯,她更喜歡悲涼。這也許就像今天,所謂積極向上的作品更具感染力?還是現實的那些不盡人意的作品更具感染力?

所謂優秀的文學作品,就在於閱讀結束的那一刻,思考才真正的開始。而積極向上的大團圓作品,似乎都是在故事結束的那一刻,思考也隨之停止,這才是張愛玲情忠於悲涼的真正意義,思考的生命力就是藝術的生命力。

讀《傾城之戀》張愛玲的反傳奇敘事邏輯,及其意象的文學藝術探析

《傾城之戀》從一開始就營造了這樣悲涼的氛圍:胡琴咿咿啞啞的拉著……說不盡的蒼涼事,不問也罷。這種蒼涼的意象是為了襯托白流蘇的生活境況,這種開篇的意象構建非常重要,尤其對於這些短篇小說作品來說,它們沒有足夠的開篇時間,來對主人公的生活現狀做細緻入微的描寫和鋪墊,因此必須入用詩般的語言,通過這種意象的烘托,來完成這種環境和作品的主題映照。

胡琴和白公館其實是兩個意象組成了一種讓人有一種悲涼的意境,一種生活狀態的展現,作者在對白公館的描寫時,特意的寫下了這樣的一段文字:

一年又一年的磨下來,眼睛鈍了,人鈍了,下一代又生出來了。這一代便被吸到硃紅灑金的輝煌的背景裡去……

整個意境中透露著心如槁木般的心境,我們可以看到整個故事裡,白流蘇是沒有一點點的情感表達和嚮往,她的婚姻純粹是為了離開這個家,找到一個生活的依靠,這種生活環境完全讓她的內心沒有了詩情畫意的生活想象。白公館的話機、自鳴鐘要不是壞了,要不就是比別人慢,這為讀者傳達出一種死氣沉沉般沉寂的生活景象。

在故事的結尾,作者再回到胡琴咿咿啞啞的意象中,這其實是對開篇的呼應。有很多人會對結局產生一種錯覺,以至於很多人爭議結局是悲還是喜,其實作者以胡琴的意象來做了一個回答,就是對其大團圓結局的一種解構,是敘事者的一種主觀價值傾向,敘述者通過胡琴的意象,在結局的再次出現告訴我們,這仍舊是一個表面圓滿實質悲涼的故事。

讀《傾城之戀》張愛玲的反傳奇敘事邏輯,及其意象的文學藝術探析

在傾城之戀這篇小說中還有兩個非常重要的意象,一個是與月亮,一個是那堵牆。月亮是張愛玲最常用的意象,在《沉香屑》系列在《金鎖記》裡都有這個月亮的意象。在《傾城之戀》裡,主要的有兩次,一次是在白流蘇第一次去香港的時候。

當時白流蘇去香港的目的是賭一把,看看範柳原是不是愛他,可以和他結婚等等這樣的一個心態。而當和他接觸了一段時間之後,才發現,範柳原並沒有想和她結婚的打算,因此在一個晚上,獨自哽咽哭泣,

這時的月亮“大而模糊”,用月亮的大而模糊來對白流蘇內心做一個呈現,她感到自己的前途一片模糊黯淡,遙遙無期,沒有了希望。

在作者的這種冷豔的月光意象之下,我們閱讀過程中也會越發的體會到,白流蘇的那一種淒涼的孤獨感。

第二次白流蘇來香港的時候,又一次出現了月亮的意象,“纖月”“一勾白月”“ 有點月意”“薄薄的”……。

此時的白流蘇已經心灰意冷,這次來不得不打算做範柳原的情人,因此在這心境之下,就如月光,一種僅僅是薄薄的希望,雖然不能是自己滿意的婚姻,但至少是還有點經濟保障,也僅此而已,故事中這種蒼涼孤寂的氛圍,因為這種意象的烘托而質感化,審美化。

還有就是那堵牆,第一次出現那堵牆是在白流蘇和範柳原第一次在香港接觸期間,作者用了這樣幾個關鍵詞來對其意象的搭建:極高、望不到邊、冷而粗糙、死的顏色等等

這是一種對愛情的深層叩問,一種無法理解,沒有期待的一種人生態度,愛情在白流蘇這裡早就如死般的沉入心底,範柳原突然問起關於永恆的話題,讓白流蘇以為,範柳原喜歡精神戀愛。其實他們兩個人,一個對愛情已經失去了任何的嚮往和期待,把人生完全託付給了婚姻,一個是相信愛情但不相信愛可以永恆。

讀《傾城之戀》張愛玲的反傳奇敘事邏輯,及其意象的文學藝術探析

當第二次出現這堵牆的時候,是在故事即將結束的時候,這時作者寫了白流蘇做夢似的來到這堵牆那裡,還真的遇見了範柳原,她經歷了戰火之後才真正理解範柳原,他為什麼不相信永恆,這時她終於認同範柳原這種對愛情的態度,在一剎那徹底的諒解了他。

於是傳奇就是這樣的一種雙方的諒解與妥協,徹底顛覆了那種生生世世的傳奇愛情故事,用蒼涼書寫了現實中的傳奇。是反傳奇,也是現實的傳奇,是真實的傳奇。

尾聲

這裡我是又記起馬爾克斯寫的《百年孤獨》,在故事裡有這樣一段情節,就是第四代的阿爾卡帝奧徹底的不相信第二代奧雷里亞諾的傳奇故事,只因為他自己經歷了生死存亡時刻之後,發現戰爭只有恐懼,其他的都是謊言,於是他說第二代奧雷里亞諾是一個偽君子。

這恰恰就是曹雪芹和張愛玲的同一種語言。在曹雪芹這裡,才子佳人都是謊言,真正的愛情結局就是寶玉與黛玉的悲劇;在張愛玲這裡,傳奇都是謊言,只有白流蘇這種以婚姻為目的的愛情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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