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書用日本國而非日本國王,是因為將軍們把朝鮮當成了二等國家

元和三年(1617年),京都的伏見城裡,來自朝鮮半島的使者向一位身著絹制直垂的男人呈上了國書,雖然不失禮節,但凌厲的眼神中似乎暗藏了許多不滿。

而接受國書的男人戴著一頂直指天空的立烏帽子,像極了他高高在上,視朝鮮使者為小臣的態度,但男人手裡的扇子卻在不經意間出賣了他,因為正當他用著輕描淡寫的姿態打發走使節同時,手中的扇子擺動的幅度卻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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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秀忠

或許是因為使者走出了大殿,瀰漫在屋子裡的不自在氣氛也緩和了不少。男人整理了一下有些被壓皺了的袴,漸漸找回了徵夷大將軍德川秀忠該有的姿態。

“崇傳,你進來吧。“德川秀忠口裡突然跑出來了一個名字。

沒隔多久,從那面豐臣秀吉時代就存在的桃山屏風後面出來了一個身著黑色僧袍的和尚,他正是有著黑衣宰相稱號的金地院崇傳。

“將軍,傳喚崇傳所謂何事?”

“不為其他,就還是大陸上的事。“德川秀忠用摺扇指了指朝鮮人帶來的國書,“自從小西行長這傢伙被處死以後,朝鮮方面的事情就沒安寧過,所以今天還是要請崇傳擬書一封,表達修好的意思,但也不要丟了日本國的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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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不負將軍所託。”和尚似乎胸有成竹,剛要走開卻被一個聲音留了下來,這個聲音來自對馬島宗家的使臣:“將軍,我知道崇傳大師筆力遒勁,但有一點還是要注意一下,以前在大御所和太閣手下秉筆的西笑承兌在寫給朝鮮的國書時,就因為沒有落款日本國王只寫了日本國,讓朝鮮王覺得沒有被平等對待,勃然大怒,我國和朝鮮的關係也愈發緊張。為了扭轉自文祿慶長以來兩國不見緩和的關係,這次希望能在國書上落款日本國王。”

剛剛因為家康去世而掌握了武家全部權力的德川秀忠似乎有點猶豫,日本國王聽上去也不壞,他剛要說話,卻被本要離開的崇傳打斷,“萬萬不可,殿下不能忘記了祖宗的法度。高麗,戎國也,不但日本的王從來不會和朝鮮的王書信溝通,就連王這個字也不應該出現在日本發給朝鮮的文件裡。更何況連宗家的人也說了,無論是大御所還是豐臣秀吉都沒有在給朝鮮的國書中寫日本國王,既然以前都是循例而寫,現在就更沒有改的必要了。”

本來難以定奪的幕府年寄眾聽了崇傳這麼一席話,恍然大悟,紛紛贊同。德川秀忠長期生活在自己的人傑父親德川家康陰影下,這才接管軍事調動權和領知宛行權不到一年,眼見年寄眾已經達成一致意見,也就順水推舟同意了崇傳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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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發生在1617年的國書事件,表面上看,爭執點似乎只有日本國與日本國王一字之差。但本質上卻是日本對朝鮮一直以來不平等的定位。其中,最關鍵的一句,就是,朝鮮,戎國也。什麼是戎國,簡單來說,就是次要的異族國家。戎在中國的商周時期,曾經被用來稱呼西部的少數民族,在民族大融合,國家大一統的進程中就算是羋月傳中的義渠戎也逃不掉被兼併的命運,所以可想而知,在日本當權者口中的戎國,在主觀上就已經將朝鮮放到了遠比自己低的地位。

而且這種看低不僅僅是存在於江戶幕府的初期,它幾乎和日本的歷史是共生的雙子。

在日本的文獻中,最古老的王朝是建立在難波的河內王朝,它出現在邪馬臺卑彌呼等知名IP的後面,剛好是中國的五胡十六國向南北朝過渡的時期。這本是日本史料記錄缺乏的時代,幸好日本人喜歡寫信的習慣並不是江戶時代才出現的,早在五世紀晚期,河內王朝的雄略天皇就寫了一封信給當時南朝劉宋的末代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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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昔祖禰,躬擐甲冑,跋涉山川,不遑寧處。東征毛人五十五國,西服眾夷六十六國,渡平海北九十五國。

或許是被其中的武德所震懾,收到信後的宋順帝劉準在不久後就被手下蕭道成取代。

因為河內王朝的核心區域在當今的近畿地區,那麼信裡面說的東方毛人應該就是關東地區的定居者,而西方眾夷六十六國指的應該是九州的原住部落。而剩下的海北九十五國就是本文要說的朝鮮半島。

當然去嘗試這些武力征服的也不是熊略天皇,而是他的祖父仁德天皇,至於這一切的發生源自於東北亞一股新興勢力的強勢崛起,

四世紀中期,因為北方的戰亂,中原王朝在東北的勢力開始向遼河以西回撤,高句麗王國佔據了曾經是漢朝屬地的樂浪郡,而於此同時佔據前漢朝領土帶方郡的則是百濟。背靠白山黑水的高句麗不斷南下壓縮百濟的生存空間。為了避免亡國的危險,百濟王不得已向仁德天皇求援,出師有名的日軍先在371年擊敗高句麗,後又在391年大規模登陸朝鮮半島,對抗高句麗及其盟友新羅。當然這種幫助並不是無償的,百濟新羅以承認仁德天皇對各倭人部落的統治權換來了日軍的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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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百濟和新羅都將日本當做了並肩作戰的盟友,所以在它們眼中日本不是一個外來的統治者,但這一戰雖然沒有讓日本形成一種事實統治,但卻為後來的幾百年裡它們和百濟的密切聯繫打下一個紮實的基礎。

而隨著中國南北朝的結束,東北亞的政治生態又迎來了新的洗牌。大唐作為新的大一統王朝對東北亞的失地充滿了渴望,而當時在遼河以東一直到朝鮮半島的最南端分佈著三個國家,最強的是高句麗,面朝日本的是新羅,佔據著半島東南角的則是百濟,加上大陸上的大唐,海上的日本,活脫脫的一出天下第一武道會。

自楊堅統一漢地,隋唐的軍隊就給了高句麗連續不斷的壓力,在這種壓力下,曾經的對手也成了朋友,就連百濟和高句麗都站到了一塊,而日本作為從四世紀開始就介入百濟政治經濟的一股力量,自然也和隋唐站在了對立面。也就剩下新羅長期被百濟和高句麗聯手壓榨,成功的成為了李家人在朝鮮半島上一顆堅實的螺絲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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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依靠著這種力量平衡以及隋末的混亂政局,高句麗連續擋住隋煬帝的進攻,老楊家的天下二世而亡這有一大部分功勞得歸功在這個東北老哥上面。

後來中原的天下從姓楊變成了姓李,國力也隨著貞觀之治的出現得到了極大的強化。但摘取勝利果實的不是李世民,而是是一直被人誤解的唐高宗李治,這位皇帝的父親是千古一帝,老婆是千古一女帝,但偏偏李唐的疆域最遼闊的時期就出現在他的治下。

公元660年,為了打破東北的僵局,唐高宗決定開闢第二戰場,他升蘇定方為神丘道行軍大總管,率大軍十萬人橫渡黃海,直抵熊津江口,大敗百濟。蘇定方乘潮而上,一通亂拳直接在泗沘城揍翻了百濟,半島三極中的一極就此滅亡。

百濟的滅亡也意味著日本在朝鮮半島三百多年的經營可能化為烏有,這不僅事關其在朝鮮半島的經濟利益,更意味這日本通向世界的大門被關上了,在那個大陸領先的時代,日本的商隊、學生都是經過百濟到達高句麗或者更遠的長安洛陽,並在返程時帶回日本亟需的文化制度和知識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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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上了這道門也就意味著掐掉了日本的光,當時在日本當政的齊明天皇和中大兄皇子自然慌了神,甚至將首都都從瀨戶內海沿岸遷到了更靠近朝鮮半島的博多。663年,日軍與當時東亞最強大的武裝力量——唐軍相遇在白村江口的海面上,日軍1000多艘船,乍一看挺唬人,但都走了小而美的調性,在唐軍一百七十艘大船面前,日軍的衝鋒毫無作用。

唐軍主將劉仁軌在日軍第二次衝鋒時,故意把艦隊分成左右兩隊,在陣線中間打開了一個袋口,等到日軍艦隊進入後,左右隊收緊袋口,形成了對敵人的合圍。面對四面都是弓箭巨船的死地,日軍兵敗如山倒。

《新唐書》中這樣描寫唐軍的大勝:“四戰皆克,焚四百船,海水為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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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河內王朝時期的日本是將朝鮮半島當做了可以圖利的進取之地,那麼齊明天皇時期的日本則把朝鮮當成了自己的後花園,這也是它他敢於逆風而上挑戰大陸政權的重要原因。

雖然白村江一戰打消了日本的大陸佈局,卻沒有打消它的大陸野心,經過900年的消停時光,豐臣秀吉這個日本歷史上少有的從社會底層殺出的天下人,在一路往上爬的過程中也把對朝鮮的野心給重新挖了出來。

對於日本來說,1585年,長宗我部家投降,四國征伐完成;1586年,佐佐成政投降,北陸攻略完成;1587年,九州的島津氏被納入豐臣秀吉的統治;1590年,北條的不落城小田園陷落;1591年,奧州羽州相繼平定,豐臣秀吉在形式上終結了延續了近一百五十年的戰國亂世,日本再次統一。而這給了他足夠的資本翹首西望。

1592年,日軍十七萬人以宇喜多秀家為總大將,以增田長城、石田三成為參謀,小西行長、加藤清正為前鋒,九鬼嘉隆、藤堂高虎為水軍大將,分三路對朝鮮首都漢城發起了進攻。由於李氏朝鮮多年來政治昏暗,不修武備,可以說其駐防部隊完全不是經過戰國亂世考驗的日本侵略者的對手,號稱三都八道的朝鮮全境僅僅堅持了兩個月就幾乎被日軍全部佔據,朝鮮王室只能龜縮在北部的義州,而這時承載了全村人希望的竟然是在北京幾十年不上朝的萬曆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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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個時候明朝也只有出兵朝鮮一條路可以走,因為豐臣秀吉的野心並不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朝鮮,用朝鮮之兵,以入於明才是豐臣秀吉最初的構想,但不想朝鮮當權者雖然國政處理的不怎麼樣,但是大局觀還是在,知道內心深處有東西需要守護,或者說不可挑戰,總之他們堅定的拒絕了日軍假道借兵的要求。

這才使得豐臣秀吉採用了備案,先用奇襲佔據朝鮮全境,再以此為基礎,進攻明朝,而顯然當日軍僅僅用了六十多天就實現了一半成果時,明朝顯然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在歷時七年的文祿慶長之役裡,朝鮮就是日本侵略者實現野心的跳板,雖然戰爭舞臺被限制在了朝鮮半島,但對日本來說,朝鮮就只是對明戰爭的前哨戰,整個過程中,朝鮮都是屬於被看輕的被征服者,在豐臣秀吉心中,只有明朝才是他真正平等考慮想要戰勝的對手。

國書用日本國而非日本國王,是因為將軍們把朝鮮當成了二等國家

從四世紀中期,日本勢力藉助中國南北朝的動盪滲透朝鮮,到七世紀中期,日本妄圖維持其在半島的影響力而挑戰盛唐,最後到十六世紀末期,日軍窺識中原漢地,侵略朝鮮作為跳板的歷史進程裡。日本對朝鮮半島的態度也有了明顯變化,從追逐利益變成了維護地位,最後又從既有權益的保護變到了攫取利益的侵略者,這本質上是作為海洋勢力,日本需要同先進的中國文化進行交流學習,一方面其對領先於自己的國家抱有高度的尊重和深度的效仿,另一方面其對自己國家也有著堅定的認同,這就是日本矛盾性格特點之一既善變又固執。在這個特點指導下,它也將中國大一統王朝那一套華夷外交體制給學了去。

所以僅僅是作為一個橋樑,並可以提供經濟利益的朝鮮,在日本眼中充其量也就是一個周邊低自己一等的國家,這麼一個國家的國王自然不會由日本的掌權者親自回書,所以秉持著這種國家意識的崇傳會和為了改善戰爭後日朝關係,進而追求經濟利益的對馬島宗家就國書中該用日本國還是日本國王發生爭論。

最終,朝鮮,戎國也的論調佔了上風,雖然明軍將日本趕回了島上,但就像唐軍的白村江大勝沒有打掉日本的野心,明朝聯軍的成功阻擊也沒有達到這一目的,最終在明治維新後之前被隱藏的苗頭醞釀成了巨大的危機,席捲了整個亞太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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