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畝綠瑩瑩的茶園裡怪石嶙峋，這讓石林成了茶人們在雲南的又一個打卡之地。最大的茶樹5歲，最小的不足一歲，87歲的張芳賜每每望著這些珍貴的茶樹苗，感慨萬千。要知道這茶自唐代就在昆明栽培，到了明清時期，更是作為雲南的貢茶上貢給朝廷，然而在歷史的洪流裡，它數次瀕臨滅絕。張芳賜教授等人費盡心力，數十年來為之奔走、不懈研究，才讓這一代歷史名茶重見天日，重回大家的視野。它的名字，叫做十里香茶。
文/楊建開 圖/張濤 王迎新 受訪者供 原文刊載自東航航機雜誌《東方風情》，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吃茶要吃十里香
時間回到最初的節點，那一年是1955年，福建人張芳賜來到雲南工作的第二年。當時，他從著名生物學家、時任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昆明工作站站長蔡希陶先生那裡第一次聽到十里香茶的情況。“那一年蘇聯專家要來雲南考察植物，說也要看看茶。但當時沒有人專門研究茶葉，就把我從農業廳借調過去。” 機緣巧合之下，張老便和這十里香茶結下了不解之緣。
張老開始著手研究昆明的歷史名茶十里香茶。據史料記載，十里香茶原產於昆明東郊金馬鎮十里鋪村、歸化寺一帶。這十里香茶歷史悠久，始於唐朝，盛於明朝，明朝萬曆年間，被列為皇家貢茶，距今已有1300多年的歷史。因為香氣高揚，品質極佳，深受喜愛，聲譽及高。民間一直流傳著“一杯十里香，全館皆飄香”，“吃水要吃吳井水，吃茶要吃十里香”等多種說法。”
然而，清末的反清戰亂中，十里香茶遭遇滅頂之災，在大火之中幾乎付諸一炬。1956年，張老開始著手調查，走遍了昆明十里鋪一帶，但只在田埂溝角找到零星剩餘的幾棵。昔年的貢茶基本滅絕的景象，讓這位茶學工作者憂心忡忡。“我心裡很難過，這麼有名的東西，只是田間地角剩著一點點，很多地方都見不到了，心裡很不是滋味。”
清雅的蘭花香
雖已87歲高齡，但張老思維敏捷，記憶力驚人。他笑稱，那是因為幾十年來，他和老夥伴們每年都要翻山越嶺走茶山，不斷研究茶，平日裡也天天喝茶的緣故。半個世紀前的守護歷程，張老娓娓道來。
當年在蔡希陶先生的幫助下，張老找到了一位叫劉又唐的昆明人。張老去找了三次，因為交通極為不便，每次都要步行上好幾個鐘頭，最後終於摸清了情況。原來，這位劉又唐老先生是昆明龍泉鎮人，是位大地主，曾留學法國，攻讀的大概是植物保護方向。他在金殿的六合創辦了六合實驗茶場，栽培了好幾畝十里香，研究了好些年。
劉老先生在住處也種了幾棵十里香茶，他們將鮮葉做成茶，一共做了三次。喝到親自做的十里香茶，張老驚訝不已，無比震撼！“十里香的香氣比龍井還香！”張老說，在室內泡一杯十里香茶，滿室皆香，室內做茶室外香。那絕佳的香氣讓他想起了在獅峰龍井基地實習的經歷。“我親自做了茶，體會更深，蔡希陶先生當年也品嚐了，也覺得確實好。”
“十里香確實很好，香氣高，是清雅的蘭花香，還很持久，有時候泡了茶忘記倒掉，到了第三天去看，茶裡的天然花香還有。”因為愛茶，因為難得，半個多世紀以來，張老始終守護著十里香。
半個多世紀的守護
從1972年起，張老一直在雲南農業大學主持茶學系。他就對十里香做了教學科研，發動農大的師生一起來研究。1978年到1981年，張老帶著學生在六合找了一塊3畝多的地，從少量的茶樹苗開始設點研究。
六合離農大很遠，幾十公里的路程，加上交通極為不便，張老吃盡了苦頭，負擔也很重不過。觀察了4年，張老從葉片長短、芽葉、顏色等將其分為8個類型，分別扦插，選出了一號和二號兩個品種。次年，張老開始大量扦插育苗，先是用草編的簾子、木樁做大棚。後來，才在安徽定做了塑料大棚，並將地址挪到了農大附近的雨樹村，方便觀察研究。
塑料大棚在那個年代十分罕見，張老訂了兩年，第三年才拿到，趕緊拿去六合育苗。沒想到的是，很多小孩子沒見過這麼古怪的東西，路過的時候老愛用石頭去砸，從砸開的洞口處看裡面究竟藏了什麼。他們砸完了就跑，張老卻要跑上幾十公里路來修補，苦不堪言。
六合的一個隊長見狀，非常生氣，揹著大刀就要衝出門去教訓那些小孩。張老問清緣由，連忙攔住了那位善良又衝動的隊長。“我又感激，又很怕他鬧出什麼事情來。這麼多年，這樣的故事還有好多好多。”張老說，後來他將十里香的基地搬到了別處，六合的果子熟了，那位隊長還常惦記著他，總送來些鮮果子給他吃。
每次講起那些年的經歷，張老總要感慨家人對他的支持。“我們全家，我愛人、子女，沒有他們支持，我是非常艱難的。我一個教師，在六合蹲那麼多年，路那麼遠，實在不容易。” 最終，張老建立了十里香母本園基地，一共栽培了20餘畝十里香茶。
老伴去世多年，在美國定居的女兒多次提出讓張老到美國一起生活。張老一直沒答應，守護了大半輩子十里香，他不願意離開，哪怕87歲高齡，他依然繼續研究著傾注了他畢生心血的十里香。
紮根石林
2008年，在政府和許多專家學者的推動之下，十里香選址石林縣，希望用十里香茶帶動一方百姓的經濟發展。張老說：“2007年我去選地，去了很多地方，最終選在石林。為什麼？石林當地政府非常支持和重視，他們拿出最好的土地，希望讓十里香落戶在石林。”張老感慨，十里香屬多年生，種下去後三四年才開始有收益，期間要施肥、管理、防蟲等等。如果政府不扶持，農戶一般不會選擇來種。
“十里香最大的特徵就是高香持久，溫度、光照、海拔等等對於茶葉香氣的積累有很大的關係。很多地方都提出要引種，但我們會建議先試種，種出來香氣好，說明合適，再大規模推廣種植。”張老很欣慰的是，兒子張辛離開做了20年的酒店行業，轉行來幫父親一起進入十里香茶的下一個里程。他們在石林種植了200畝十里香茶，最大的已滿5歲了。苗圃裡每年可以栽培數十萬茶苗
惜茶
去十里香茶園那一日，早上下了一場小雨，一壟壟茶樹越發青翠欲滴，葉片上還滾著雨珠，茶芽上細細密密的，全是白毫。站在茶園裡，一陣陣清新的茶香和著雨水的味道、泥土的味道撲面而來，讓人陶醉。茶園裡，屹立著不少造型怪異的巨大黑色石頭，似乎在宣告著，你此時正在我們石林的地界上呢。
另一頭，上午採好的一芽一葉的十里香正在簸箕裡攤涼。有著10餘年種茶、製茶經驗的哈尼夥子王東反覆查看。說夥子似乎有些不妥，他早已從當年青澀的小夥，隨著十里香茶成長為兩個孩子的父親，結實的手掌裡已經炒過數不清的茶葉了。
王東說，製茶，時機至關重要，不同的天氣，攤涼的時間也不一樣，要靠充足的經驗來下決心。一上午的攤涼後，進入殺青的流程，200多度的高溫裡，王東坐在特製的大鍋前用雙手反覆翻炒，3分鐘後，開始揉捻、炒制。一公斤鮮葉，在王東40分鐘精耕細作之後，後成為一兩多的綠茶，香氣四溢，老遠就能聞到。王東說，十里香茶的秋茶，香氣更甚，比起春茶和夏茶的沉穩，秋茶的香非常張揚，而且特別顯毫。
“其實製茶是很講究的，像採茶葉，一芽一葉的標準，一個小時只採得到一公斤左右，茶簍底部剛剛鋪滿。採摘的時候不能將茶芽掐斷，因為掐斷的地方會像傷疤一樣黑黑的。揉捻的時候我是按照輕重輕的節奏來的，要揉到成條，茶芽成了條基本就可以了。”王東心裡滿滿是製茶的心得體會，他也樂意將這些經驗交給愛茶之人。“我愛茶，從小就愛喝茶。現在天天做茶，就考耐性，我和同事講，並不是做完每一天的量就可以啦。每一鍋，你都必須用那麼多時間，隨著時間的變化，不斷調整溫度來炒。如果只追求炒幹，質量就不行，你喝到的好茶，背後都是花了功夫的。”
這個茶怎麼是老雞湯的味道？
《吃茶一水間》的作者王迎新多年前曾去雨樹村拜訪張老。當時，張老在茶園裡摘下了一小撮茶芽送給她。讓她沒想到的是，十里香的鮮葉就散發著濃濃的花香。“回到家裡，我從攝影包裡把它輕輕掏出來，茶芽青翠依舊。我又深深地嗅到了那來自山野、混合著淡淡蜜味的花香，這味道來得比白天更加濃郁而芬芳。”
關於十里香極為突出的茶香，各人有個人的版本。而在張辛夫婦的記憶裡，最有趣的說法莫過於幾位大廚的一致的說法：老雞湯味！
張辛原先從事酒店行業，他認識不少優秀的大廚，也曾送過十里香給他們。沒想到，他們喝過之後，就問：怎麼這個茶有股子老雞湯味？好幾位大廚都這樣問過，再來品嚐十里香的時候，他就細細分辨，還真不是亂說，濃郁的花香之中的的確確有股老雞湯的甘醇。
張辛樂呵呵地說，正是因為太香，十里香早期還遭遇過不少誤解。一些茶人拿去喝後，質問他在炒制的過程中是否“加了料”，讓他哭笑不得。他只能告訴對方，請你從頭泡到尾，細細品飲，看能不能咂摸出你所謂的“料”！
張辛說，近幾年來，一些專家學者對十里香的成分進行了極為細緻的化驗研究對比。通過對 200餘種成分數據的提取分析，如今他們可以用這些科學的數據來解讀十里香香高持久的特性。十里香茶近年來拿了不少大獎：2010年第六屆昆明泛亞國際農業博覽會獲得銀獎，2009—2011年雲南茶科技茶文化創新獎，在2011年日本舉辦的世界綠茶協會綠茶評比大會中榮獲最高金獎，還榮獲2011年雲南首屆茶葉包裝中華茶文化星光獎。
貢茶的新生
今年的十里香茶，在經過四五年含辛茹苦的醞釀之後，春茶產量終於上來了，也逐漸穩固了大批懂茶愛茶之人。
張辛說，十里香目前的市場價與龍井、與古樹普洱相比也不遜色，每公斤的單價在8000元以上。張辛聽朋友說，有的茶人甚至不惜花一萬多來買十里香茶。前些年，在那很漫長的時間裡，因為前期投入猶如無底洞，戰線過長，資金不足始終困擾著一家人，一路走來有不易有堅守。他們也希望能在更多的適合的地方推廣種植十里香，通過公司+基地+農戶的形式，帶動更多老百姓致富，同時，也讓更多愛茶之人喝到高香持久的十里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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