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良眼中的汪精衛

張學良與汪精衛都是中國現代史上的重要人物,同列“民國四大美男”,兩人關係的變化可以折射出當時的歷史氛圍,以及錯綜複雜的政治軍事格局。張學良的口述就是反映兩人關係變化的史料。

張學良眼中的汪精衛

張學良(左二)與汪精衛(左一)在一起

汪精衛是張學良年輕時最佩服的“偶像”

汪精衛生於1883年5月4日,廣東三水(今屬佛山)人,本名兆銘。1903年官費赴日本留學,1905年7月謁見孫中山,加入同盟會,參與起草同盟會章程。8月被推為同盟會評議部評議長。以“精衛”的筆名發表一系列文章,借“精衛填海”之意保持革命精神,宣傳三民主義思想。

汪精衛投身革命較早,口才出眾,在南洋的一次演講中,深深地吸引了南洋富商之女陳璧君。1910年初與黃復生等抵達北京,暗中策劃刺殺攝政王載灃,事後被捕,判處終生監禁。汪精衛在獄中起初決心以死報國,賦詩“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一時為人傳誦。汪精衛因此聲名遠揚,受到許多青年男女、革命志士的崇拜。這其中也有張學良。

張學良生於1901年6月3日,是奉系軍閥張作霖的長子,從小在父親厚望之下得以培養。1917年在其父軍中服役,1919年就讀於東三省陸軍講武堂,1920年後以炮兵科第一名畢業,初任東北軍第三混成旅第二團團長,負責保衛張作霖安全,維持奉天治安。

年輕氣盛的張學良是清高的,對於英雄的詮釋有自己的見解,心目中的偶像屈指可數。年長張學良18歲的汪精衛就是其崇拜對象之一,但張學良當時還沒有見過汪精衛。

張學良對汪精衛在清末行刺攝政王的義舉早有耳聞,對於這麼一位叱吒風雲的人物,也早就想一睹他的風采。1919年,孫中山與段祺瑞(皖系)、張作霖(奉系)聯合,結成反直三角同盟。1921年,汪精衛作為孫中山的使者,曾6次到奉天商討聯合反直。張學良終於見到了自己的偶像,並有了初步接觸。

張學良與汪精衛的初次見面

汪精衛第一次到奉天,就舉行過一次講演。張學良親臨現場,被汪精衛那條理清楚、慷慨激昂的演講激發得全身熱血沸騰,完全被這位年輕的革命家折服了,對其充滿著敬佩和神往。

此後,每次汪精衛到奉天,張學良都登門拜訪,促膝相談。兩人相談越多,瞭解越深,張學良對汪精衛的欽佩之情就越深。多年後,張學良回憶說:“年輕時候我最佩服汪精衛!”此話並非虛言。客觀地說,汪精衛對張學良愛國政治思想的形成曾產生過積極的影響。

有一次,張學良當面問汪精衛,“你去吊慶親王,真的嗎?你吊他幹什麼”?汪精衛說:“我當年被捕,慶親王審的。要殺我,慶親王可以殺我,但慶親王沒殺我。慶親王就跟我講啊,說,你們這革命呀,是有原因的,看我們清朝太壞了,假如你們成功哇,我看你也不能強過我們清朝。”

1922年第一次直奉大戰爆發,張學良任旅長的東路奉軍第三混成旅,在霸州戰鬥和山海關阻擊戰中獲勝,一舉成名。在1924年爆發的第二次直奉大戰中,張學良率領奉軍第三軍作為奉軍主力,突破山海關,直搗北京。奉系由此奪取了中央政權,張作霖成為了北洋政府領導人,奉系軍事實力此時達到頂點。戰後,張學良升為京榆地區衛戍總司令。張學良以赫赫戰功樹立了威信,贏得了奉系上下的肯定。

1928年6月4日,張作霖在皇姑屯被日本關東軍炸死,張學良就任東三省保安總司令,開始主政東北,並以“東北易幟”的果斷行動,宣佈服從南京國民政府,促使中國從形式上走向統一。蔣介石對張學良的鼎力之舉異常欣賞,任命其為東北邊防司令長官。

張學良坐擁東北千里江山,成為令人矚目的軍事實力派人物。而此時的汪精衛在與蔣介石的政治角逐中,漸落下風。張學良成為蔣、汪爭鬥中的重要爭取對象。

張學良拒汪挺蔣

寧漢合流後,蔣介石、汪精衛兩人先後下野。蔣介石很快復出,不僅復任革命軍總司令,還兼任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主席和軍事委員會主席,並且因與宋美齡結婚而成為孫中山與孔祥熙的連襟、大銀行家宋子文的妹夫,獲得權場、情場“雙豐收”。而汪精衛卻因桂系及胡漢民的反對而灰溜溜赴歐考察了。

汪精衛不甘心在爭奪國民政府最高統治權鬥爭中失敗,在歐洲遙控著改組派,先是發動反對蔣介石包辦國民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的政治攻勢,接著又先後策動張發奎和唐生智、石友三在湖北宜昌和河南鄭州、江蘇浦口起兵討蔣,但均告失敗。

1930年中原大戰期間,閻錫山、馮玉祥、李宗仁等地方實力派聯合反蔣,汪精衛看到機會來了,回國以“黨魁”身份加入反蔣陣營,在北平召開“國民黨中央黨部擴大會議”,選出了閻錫山、馮玉祥、汪精衛、李宗仁、張學良、唐紹儀、謝持7位國府委員,宣佈取代南京政府,起草約法。按照汪主黨、閻主政、馮主軍的分工,推閻為中央政府主席。

張學良作為東北實力派人物,成為南京、北平雙方爭取的對象。張學良對於當選“國府委員”並不知情,是被“擴大會議”硬拉入的。蔣介石派吳鐵城到東北以高價購買瀋陽兵工廠武器、發行公債、撥給出兵費等名義,用2000萬元拉攏張學良。

閻錫山、汪精衛對張學良的爭取效果不理想。閻錫山的兩位代表,想第二次見少帥時卻被擋駕。張學良在中原大戰之初“採取了善意的中立”。汪精衛又是去電又是派人,並應允優越條件,期望張學良能站在自己這邊。面對當年的偶像,張學良或許心中會有一絲別樣情懷,但是審時度勢,最後還是站到老蔣一邊。

9月18日,10萬東北軍進關挺蔣,令汪精衛等人很失望。反蔣聯盟旋即土崩瓦解。張學良被蔣介石奉為上賓,被授予中華民國陸海空軍副司令之職,並負責節制遼、吉、黑、晉、察、熱、綏、冀八省軍隊,以及掌握北平、天津、青島三市與河北、察哈爾兩省政權。

張學良在名義上成為僅次於蔣介石的軍事“二把手”,掌控30萬軍隊,坐擁東北及京津冀富庶之地,成為名盛一時的實力派人物。汪精衛則再次在政權爭奪中敗於蔣介石之手。

1930年11月,蔣介石邀請張學良赴南京,給予極高的禮遇,到處張貼歡迎張學良的標語,親自舉行了盛大歡迎酒宴,還和張學良結拜為盟兄弟。宋母倪桂珍還將張學良夫人于鳳至認作乾女兒。蔣張關係進入“蜜月期”。

汪精衛敗北,改組派威信大降,1931年初解散。汪精衛的形象在許多人心裡開始大打折扣。張學良對汪精衛也開始有了新的認識。

張學良不願成為汪精衛的政治籌碼

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張學良帶領東北軍退守華北。1932年初,汪蔣二人再度釋怨,重新合作,汪精衛就任行政院院長,表面是行政首腦,實權仍被蔣掌控。這一時期,汪精衛對日採取“一面抵抗,一面交涉”的方針。淞滬抗戰正酣之際,汪精衛曾商請坐鎮北方的張學良進兵熱河,以牽制日軍。但張學良卻以“鞏固後方”為辭,拒絕了汪的要求,這讓汪精衛再次不悅。

汪精衛偕宋子文飛抵北平,與張學良進行了一次長談。張學良回憶說:“九一八事變以後,我在北京負責任,他(汪精衛)到北京來了,跟宋子文兩人來的,宋子文是我的好朋友。拿著蔣先生一封信,他說我有蔣先生一封信拿來,那時蔣先生是軍事委員會委員長。這封信呢,蔣先生很客氣,就說汪院長到你那兒,跟你談一談,你好好跟汪院長談一談。”

汪精衛要張學良“應該跟日本人打一下”。張就問汪:“咱們真打嗎?你中央有什麼辦法嗎?”汪說你要不打,南京政府受不了呀,你打一下子。張學良一聽,問:“是不是中央裡有所準備?沒有!能打怎麼樣?一定打敗!為什麼要打?”汪精衛說:“首先在外面壓力太大,你呀,軍隊動一動,打一打,跟日本人打一打,做個樣子。要不這樣,政府恐怕就維持不住了。”

原來,汪精衛要張學良裝模作樣地跟日本打一下,可以平息國內的反對聲浪。張學良回應道:“汪先生你說什麼?我張學良從來沒讓我部下給我去打地盤。你那麼樣做,我問心有愧。我不惜打一仗,拿我部下生命來換你們政治生命呀?那不是我張學良。”

張學良進一步說:“為這事,你中央政府也好,你也好,都別來找我!”汪精衛畢竟時任行政院院長,張學良自知拒絕出兵有些欠妥,為了迴避汪精衛,當天晚上就約宋子文到北海玩兒去了。

汪精衛得知後非常不高興,以行政院院長身份得不到“好好招呼”,還“碰了這麼大一個釘子”,非常生氣,失望而歸,回到南京於8月6日提出辭職。汪精衛還“打出通電來罵我。我也辭職了。但是我辭職中央會挽留,他辭職了就走開了。就這麼樣,兩個人就鬧翻了。”張學良說。

汪張二人交惡,甚至掀起一輪互相攻擊的電報戰。蔣介石不同意汪精衛辭職,只給3個月假期。10月21日,汪請病假赴德就醫。國內形勢愈加緊迫,蔣介石不斷電催汪回國,發揮其與日本交涉的“特長”。汪精衛“責無旁貸”地回國後,蔣介石就到江西指揮再次“剿共”了。

張學良曾說:“我從前非常佩服他(汪),後來他做了沒人格的事。這個人,胡漢民說他的一句話很有意思,那時他還沒失敗。我出國回來,到香港去見胡先生。胡漢民這個(人)非常好,很會說笑話,他說個小故事罵了兩個人,一個是汪先生,一個是蔣先生。他說:‘汪精衛當年在總理孫中山孫先生面前專辦外交,辦外交的人是不說真話的。汪精衛就是習慣了,跟誰也不說真話了。’他說:‘我在總理面前是亂說話的,什麼話都說,養成一個壞習慣,總理能饒恕我。現在我說出毛病來了。’這個話很有意思。”

張學良與汪精衛的工作接觸

在張學良口述中,多次提到與汪精衛在工作、會議中的接觸。

張學良在中央開會,“本來是坐在前頭的,後來蔣先生規定的,按歲數論,六十歲的坐頭一排,我那時候才不到三十歲,二十幾歲,我坐在最後頭,汪精衛在前面,我寫打油詩:少活三十年,座位下三排;沒前我不怕,屁味實難聞!”

張學良有時閒得無聊,盡作打油詩,“一生豬狗熊,兩眼財權勢,三是吹拍騙,四為禮義廉。”張學良到南京開會可以說是很“輕鬆”的。而行政院院長汪精衛則壓力很大。

汪精衛雖然組閣,但政治人格、威信卻在下降,早先堅持的法統、民主政治的主張都已放棄。難怪鄧演達說汪精衛除了反蔣擁蔣之外另無主張。那些吸引人的主張、口號,不過是些政治裝飾物而已。汪精衛的朋友在減少,張發奎、鄧演達、唐生智等原先一些擁護者紛紛離去,與胡漢民、西山會議派、桂系等關係很是緊張。汪精衛要建立自己的圈子,感到捉襟見肘。

1933年初,日本開始向熱河進犯。戰況對中國越加不利,蔣介石不派兵力增援,只是想通過交涉停戰。5月31日,何應欽與日本關東軍簽訂《塘沽協定》,事實上承認日本佔領東三省和熱河的“合法性”,綏東、察北、冀東完全處於日本控制之下。

汪精衛回國不斷為《塘沽協定》辯解,也不否認自己承擔的責任。其實南京政府是圍著蔣介石轉的,汪精衛許多時候只是必不可少的簽字人而已。蔣介石在江西“剿共”,廬山儼然成了太上政府。汪精衛只不過是蔣介石對日妥協政策的替罪羊。

汪精衛留任行政院院長,還兼任外交部部長,與日本人簽訂了一系列喪權辱國的協定,受到國人唾罵。子女都反對汪兼任外長,以免“獨負賣國責任”。汪精衛聽了傷感萬分,流著淚說:“現在聰明人,誰肯當外交部長!”有人勸汪不要替蔣介石“背黑鍋”。汪精衛倒不後悔,認為“我既已跳下茅坑,就臭到底吧”。看來,汪精衛不但願“背黑鍋”,還肯“跳糞坑”,有了這種犧牲精神,蔣汪合作還是看似牢固的。

此期間,丟失東北的張學良也成為蔣介石“不抵抗”的替罪羊,一度引退出國。他於1933年底回國立志抗日,卻受蔣之命出任豫鄂皖三省“剿共”副司令,代行總司令職責。

張學良對汪精衛有“救命之恩”

1935年10月29日,張學良到南京參加國民黨的四屆六中全會。張學良“剿共”不力,受到蔣的批評。當時國內抗日呼聲高漲,這令張學良對“攘外必先安內”政策再次產生質疑。

11月1日,國民黨四屆六中全會在南京市湖南路中央黨部召開,集體合影時汪精衛遇刺。當時眾人驚亂,在這危急時刻,張繼(字溥泉)將持槍者攔腰抱住,張學良則飛起一腳將其手槍踢落在地,刺客束手就擒。刺客若多開幾槍,汪精衛性命難保。張學良是這樣表述當時情景的:

那天很奇怪,蔣先生沒出來,那天老先生並不是有意不出來,蔣先生沒出來的原因,後來我們知道,他好像是因為閻錫山來大家都鼓掌,而汪精衛進來沒人鼓掌,好像這麼一回事。還有呢,好像他跟那個秘書長葉楚傖不知為什麼,(蔣先生)他罵了幾句,生氣了,火了,他沒出來。他在罵葉楚傖來的,也是因為汪精衛的事兒,也是因為李長浩佈置得不合適,他生氣了。

本來大家在外面等著照相,那他不來了,所以大家就照相。因為沒出來,後來惹出了好多閒誤會。那麼大家等他,後來說他不出來了,那就照相。一照完相,剛一轉身要走,開槍了。這一打槍,大家是“譁”都炸了,那跑的笑話多了,就別提那個了。

我是坐山觀景,關鍵是我在高處。我在第三層上,這人都跑了,我一個人在那兒看怎麼回事。我一看,霎時間的事,這張繼老先生就跑上去抱住一個人,就抱那個兇手。那個兇手也不是太厲害的,厲害是拿槍打人厲害,別的他不厲害,後來才知道,他是一個左輪槍,他的槍裡呀,裝了三個子彈,也不是四個子彈,子彈是布勞寧的子彈,你也懂得嗎?打出來是一樣打出來,但是沒有力量吶。他大概是買不到,也許是誤會了,一想那布勞寧是鋼的,鋼彈比鉛彈有勁兒。因為布勞寧子彈不能走來復線,不能轉哪。它松啊,小啊。

我就看他抱住了那個人,看得很清楚,這麼抱住,那個人就拿著手槍,這麼打他,他抱著他麼。哎呀!這個張溥泉他怎麼這麼大膽子,那傢伙拿著槍,他那個槍沒有子彈了,有子彈他就把張溥泉打死了。所以想起來這個事情,那真是!那人家都跑了,我站在那看熱鬧。

哎喲!這張溥泉,我就喊他,就下去幫他忙去了。我下去,我從前學過武,學過一點兒,不是學得很好,我就上去對兇手先給個絆腳,啪!他就倒下了,張溥泉就撲到他身上,就這麼個經過。

就這樣,張繼與張學良兩人勇擒“兇手”,救了汪精衛一命。張學良因而成為汪精衛的救命恩人。

張學良後悔救汪精衛

蔣介石因故未參加合影而躲過此劫。陳璧君就此懷疑是蔣在幕後策劃指使,對張學良則心存感激,在對張示好的同時,更想進一步拉近與張的關係。

張學良在此期間對陳璧君也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當汪精衛遇刺倒地,陳璧君趕來,汪精衛說自己“要死了”的時候,陳璧君並沒有像一般的女人一樣哭泣安慰,而是罵汪精衛“要剛強一點兒”“幹革命的早晚都是這個結果”之類的話。這令張學良十分驚訝,對陳刮目相看,覺得她“真正夠國民黨的資格”。陳璧君如此強勢,當然能“搞定”性格軟弱的汪精衛。

陳璧君出於感恩,或是一種女人拉近關係的方式,在此期間與張學良話很多,也講了些私事,其中包括汪精衛刺殺攝政王前夜的兒女情事。“汪精衛那天要捐軀刺殺攝政王。她就答應汪精衛,她說我給你幹一下子吧,你明天要死了,我沒有旁的送給你。她就答應他,本來兩個人不認識,就擱這麼,後來汪精衛就和她到一起了。”

張學良的義舉是出於一種軍人的本能,並不是出於對汪精衛的什麼特殊感情。對於陳璧君的這種鮮以對人啟齒的“初夜”隱私,也只是當作茶餘飯後的笑料而已。

後來,張學良知道襲擊者孫鳳鳴系晨光通訊社記者,是一位忠勇愛國的熱血青年,刺殺汪精衛是出於抗日。孫鳳鳴的挺身而出,反映了全國人民強烈抗日的意願。張學良對“刺客”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因而內心深處產生自責,開始後悔自己的“義舉”。

西安事變後,張學良被蔣介石軟禁。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後,汪精衛投日成了漢奸。張學良說:“汪精衛這個人,本來當年我對汪精衛很好的。不管救他命不救他的命,那都是小事兒。後來我認為這個人無恥,不要臉。一個人無恥,他什麼事都能做。像汪精衛這個人,我認為他不可能做的事他做了。像他的地位,他不能做。”

張學良對汪精衛由最初的敬佩,最終轉而成為了鄙視。

郵箱:[email protected]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