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所在的學校是省四星級重點高中，學生整體素質不錯。即便如此，每班也總有幾個不愛學習，成績不好的同學，這些人會被稱為“差生”。
高一（8）班是普通班，到了下學期，厭學的學生忽然增多。韋一就是其中一個，上課睡覺、發呆、看漫畫，本來入學成績還可以，一個學年下來，成了年級倒數第一。
班主任多次找他談心，又和家長交流，都沒效果。好在他不影響別人，也不違反紀律，漸漸地也就不管他了。
星期一下午我是三節課連排，最後一節在8班，“這節課，老師嗓子有點疼，聲音會小一點，大家注意力要集中呀！”我先打招呼。
同學們三三兩兩地說好，天熱，都累。
“沒事老師，你就是不講都行，我們可以自學。”韋一聲音洪亮。
看到他，我忽然就來氣——這次月考，他先睡了一覺，離考試結束還有十分鐘時開始塗卡，選擇題根本不看題幹，答案全部塗C；綜合題直接交白卷。
當時特想抽他，可是，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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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了22分，整個班級均分被拉下來一分多！
“得了吧！老師拼命講，你才得了22分，自學不得考鴨蛋？！”說完就後悔，我大概進入更年期了，最近總想發火。
大家鬨笑起來，韋一尷尬地撓頭。
講了幾分鐘，忽然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個不停。我背過臉對著黑板一邊拍著胸一邊調整氣息，學生在下面竊竊私語。
“老師，您坐下喝點水。”是韋一，轉身一看，他已經搬了張凳子放在講臺上，還打開了我的水杯，討好地對我笑。
又有女生遞過一包抽紙，我嘆了口氣揮揮手讓韋一回座位，如果不談學習，他們是多麼可愛啊。
下去轉轉，一半同學桌上都沒有生物書，走到後面時，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或捂或藏著什麼。孫同學正在專心致志畫畫，我拿過他的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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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練習本已經畫了一大半，我快速翻了翻，終是忍不住，“同學，你有一顆童心，願你蹉跎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一片笑聲中，我忽然沮喪：上課到底有什麼意義？這個班有多少人在聽？
我合上了書本，“不上課了，我們來聊聊人生。”
同學們鼓掌，我頭腦中閃過很多標題：學習的意義在於將來有更多的選擇；這個世界正在懲罰不讀書的人；要麼吃學習的苦，要麼吃生活的苦；少年強，中國強……
不料，剛開了個頭，就被韋一打斷了，“老師，你說的我們都懂，能不能不講大道理，講故事聽。”其他同學跟著七嘴八舌地附和，課堂很熱鬧。
“安靜！你們聽聽其他班鴉雀無聲，我們教室整個就像養鴨場！”我拍桌子。
“我們和他們不一樣，人家是快班，我們是普通班！”有人小聲嘀咕。
“每次考試都墊底你們就不覺得難看、丟人嗎？做人總要爭口氣吧！”我掙扎。
“總要有最後一名的，再說，學習不是唯一的成功道路……”
一種挫敗、無力的感覺從我心底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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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沒錯，除了學習，成功的路還有很多。
比如，很多同學夢想成為明星。五月的校園藝術節，8班拿了幾個大獎。韋一大出風頭，吉他彈唱了一首鄭鈞的歌——
……孤獨如我
唱著四面楚歌
我揮舞著槍
我誓死抵抗
明知道自己的下場
我和他們不一樣
我和他們不一樣……
這個大男孩，坐在舞臺的一角，認真地演唱著；周圍的同學形成背景，或站或坐。耀眼的舞臺燈光使這幫孩子看著很孤獨——是的，他們不一樣。
可是，不一樣的路就那麼好走嗎？
我隨手拿過前排同學桌上的一本書——韓寒的《三重門》。
“你們都羨慕韓寒吧？是，曾經的他和你們一樣，反感應試教育，高一時退學。後來的十幾年他寫書、玩賽車、出唱片、當導演，活出了你們想要的樣子。”同學們露出崇拜的表情。
“可是，他有特長，寫的每本書都暢銷，你有沒有這樣的能力？”教室很安靜，“韓寒最近說了一句話：當今這個時代，沒有什麼懷才不遇。”我頓了頓，“前提是你要有才。”
大家沉默了，我說起今年一月，韓寒在微博中的留言：退學是一件很失敗的事情，說明在一項挑戰裡不能勝任，只能退出，這不值得學習。
“學習確實不是唯一的成功之路，但是，對於一個普通家庭的孩子來說，可能學習是走向幸福最短的路。我們能不能像韓寒說的那樣，把學習當成一項挑戰去征服？”
鴉雀無聲，我正感覺良好，一個聲音又打破了寂靜。
“老師，韓寒距離我們太遠，講講你以前的學生，特別是那些差生，現在怎樣了？”
有點掃興，也好，二十多年的實踐，讓我積累了太多的素材。
02.
小雯和小溪是我十年前的學生，兩人是好朋友，愛吃零食愛打扮愛追星——書本上貼滿男明星大頭貼，上課經常看著圖片發呆，整個一對花痴，成績自然是一塌糊塗。
找她們談心，都說不喜歡學習，課本完全看不進去。
“你以為那些成績好的同學是因為喜歡而學？錯了，他們是為了將來能幹喜歡的事而努力呀！”我苦口婆心。
“我和別人不一樣，不喜歡的事幹不來。”小雯一臉傲嬌。
“那你喜歡什麼呢？想過將來嗎？”我忍住氣。
“我沒有野心，只喜歡簡簡單單的生活，像麥田裡的守望者那樣。”
額，我無語凝噎。
前兩天，我在女人街逛，進了一家女裝店，店主竟然是小雯。
“好棒，做老闆了！”我說，很高興很意外。
“什麼老闆，混口飯吃吧，現在都淘寶了，實體店生意難做，靠老顧客勉強維持。”小雯說。
確實，店裡除了我倆，都是衣服。小雯給我倒了杯水，我們聊起來。
她畢業不到兩年就結婚了，老公開大貨車，女兒現在上幼兒園。
“不錯不錯，這麼年輕已經成家立業，可以生二寶了。”我由衷地說。
“老師，我們生不起了，壓力太大，要不是父母資助，可能連房都買不起。”小雯情緒低落，“兩個人工作都不穩定，孩子上學什麼的處處要花錢，連生病都不敢。”
我趕緊轉移話題，問起小溪的情況。
小溪在商場當營業員，兩年前離婚了，因為老公嫌她沒文化。她收入太低，放棄了三歲孩子的撫養權，一個人為了生活整天忙碌。
“你們多和其他同學走動走動，可以增加點人脈。”我出主意。
“說實話，如果不和別人比，自己覺得還湊合。上次聚會，看到好多同學衣著光鮮、大手大腳，我們頓時感覺自卑。人家朋友圈曬名牌曬旅遊，咱們最多曬曬大排檔。我倆以後不會再參加同學聚會了。”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小雯又說：“曾經以為自己和別人不一樣，現在越來越發現，不是這樣的……”
我蒼白地安慰她：幸福不是用錢衡量的，只要內心富有，一樣可以得到幸福快樂。
“真後悔呀，對不起老師和爸媽，讓你們操碎了心。如果能回到從前，我們一定……”小雯說不下去了。
這是一句多麼熟悉的話，我自己不是也這樣想過嗎？
“你這麼年輕，路還長、機會還多呢。”我本來想說，你不是想做麥田裡的守望者嗎？終於忍住了。
講完了這個故事，我問同學們：“路是還長，但是機會真的還多嗎？”
有人搖頭有人點頭，“千篇一律，差生難道就不能出人頭地了？”一個同學抗議。
我想了想，“我的同學中倒是有不少，但是我的學生中這樣的例子真的很少。時代不同了，知識和技能越來越重要。”
忽然想到不能太打擊他們，萬一……
然後，我想到了小飛。
小飛畢業後去當兵，退伍回家創業成功了，“縣區的某生態養殖基地就是他辦的，生意很好，得到了政府的扶持。”
“我以後也要去當兵。”韋一叫喊。
“當兵也要吃苦的，而且，你不見得能複製別人的成功。”我打擊他。
“什麼苦都比學習的苦好吃。”韋一反駁。
我又想抽他，可是，我不能。
有些路明知不好走，可是青春的心偏要去嘗試。那麼，親愛的孩子啊，去吧，去闖蕩、去碰壁，然後，慢慢成長……
……孤獨如我
唱著四面楚歌
我揮舞著槍
我誓死抵抗
明知道自己的下場
我和他們不一樣
我和他們不一樣……
這首歌名是《你必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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