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是第一生產力,你會同意嗎?

文化是第一生產力,你會同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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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子 | 文 關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人們耳熟能詳;“人才是第一生產力”“資本是第一生產力”……好像也無可辯駁。

如果我說,文化是第一生產力,你會同意嗎?

文化是第一生產力,你會同意嗎?

日暮鄉關何處是

1279年正月,廣東崖山,南宋左丞相陸秀夫,望著黑壓壓圍困上來的元軍船隻,一顆奔波、懸吊了多年的心反而平靜下來。他鎮定地換上朝服,將國璽系在腰間,伏拜在8歲的皇帝趙昺面前,戚然說道:“國事至今一敗塗地,陛下理應為國殉身。德祐皇帝被擄北上,已經使國家遭受恥辱,今日陛下萬萬不能重蹈覆轍。”

言畢,陸秀夫背起小皇帝縱身躍入海中。大宋最後一縷殘陽隱沒,隨同逃亡的近十萬軍民,亦紛紛投海殉國,一時間血淚怒海,陳屍百里。慘烈悲壯如斯,歷史罕見。

陸秀夫,與文天祥、張世傑,他們為爭取民族生存、自尊、自衛而義無反顧,拼死抵抗,直至宋亡最後一刻。史稱“宋末三傑”。

這段歷史,今人多半已不記得,卻深藏於富庶的珠三角。今天,漫步在佛山南海一帶,古村村口的“記住鄉愁”石刻,大大小小的三忠祠、三忠廟,城市街角的忠義公園、忠義館……就反覆提醒後人銘記這段歷史。

佛山南海區,截至2019年,連續6年位列中國中小城市綜合實力百強區排名第二,擁有10萬+民營企業,居民存款全國(區縣)第一……按理是富庶、“重利輕義”之地,為何還牢牢抱著這段沉甸甸的歷史?

義與利如何共存,傳統與現代如何共生,國與民如何共進?南海,給出一個飽含時代意義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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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兩宋文明到“有為精神”

廣東南海有著悠久的歷史,早在6000年前,就孕育出新石器時代的“西樵山文化”。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設置南海郡;隋開皇十年(公元590年)設置南海縣。近代史上,南海湧現出康有為、陳啟沅、詹天佑、鄒伯奇、何香凝、羅登賢等傑出人物。“如果說西樵山是珠江文明的燈塔,那麼有為水道就是南宋文明的航道,沿途村落就是古典中國的諾亞方舟”,走訪南海,南海人無不對自身文化充滿自豪感。

走進已有800多年曆史的松塘村,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積德讀書”的古訓與“記住鄉愁”的現代宣言。六十多歲的村民區子廣聲音洪亮,用濃重的粵普逐一向我們介紹“東山祖祠”“明德社學”、翰林功名石碑群等人文古蹟,臨走時還鄭重地送上村民自編的《翰林名村,金甌松塘》村志。

仙崗村,則是另外一番底氣。村名源自煉丹昇仙的葛洪,民間傳說中的仙蹟、陳氏大宗祠、仙崗書院等人文古蹟,與燒番塔、粵劇、青少年舞獅等傳統民俗,共鑄出綿延不絕的村莊精魄。

此地許多村莊,多源於宋末避兵禍而來的“北方人”,或者乾脆就是跟隨末代皇帝、宋末三傑流落至此的兵、民,多是不願做亡國奴、剛烈忠勇之人,伴隨著宗族文化等,以“三忠祠”為代表的傳統文化便也傳承下來。

今天,依然村村有宗祠、有底蘊,村村重傳統、重讀書。村民儘管平時散落各處經商、務工,但每逢祭祖、燒番塔等重大活動,都要返鄉參加,令人感嘆傳統文化的深刻凝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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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村燒番塔(珠江時報供圖)

文明傳承不斷,江山代有才人,此不贅述。清末,南海人再一次挺身而出。

康有為,南海丹灶人,又稱“康南海”,青少年時期,跟隨朱次琦等鄉間大儒,在西樵山白雲洞等地學習,後遊歷香港,由中學轉西學,著書立說之外,更致力於救國圖存、變法維新。1895年,其組織“公車上書”,1898年,在光緒帝支持下推動戊戌變法,維新百日即告失敗,被迫流亡海外。

史間評價康有為,褒貶不一,但無論如何,與許多知識分子“光說不練”不同, “康南海”有忠有勇,學以致用,大膽實踐探索,足以彪炳史冊。

康有為的“炒房史”也是今人揶揄的“黑歷史”。

康有為出身並不富裕,30歲前一直與家人住在老家80餘平米的小房子,自33歲到廣州開設“萬木草堂”開始,理財本領便一路開掛,買房置業、經商聯誼大展拳腳。縱使流亡海外,亦不斷置業,至今瑞典斯德哥爾摩郊外還有著名的“康有為島”。清亡回國後,又在廣州、上海、杭州、青島等城市大量“炒房”“炒地皮”,堪稱一代“房叔”。

理財是個人的事,而且,誰又規定了知識分子不能炒房、不能賺錢?

事實上,獨善其身、追求學問可以“無為”,齊家、治國、平天下則必須“有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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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為亦不避諱,並著有《物質救國論》一書,主張物質救國、理財救國;今天,位於丹灶鎮的康有為博物館,也並不避諱康有為的保皇、炒房史,充滿濃郁的務實主義及商業精神。

戊戌變法十二年後,廣州爆發著名的黃花崗起義,七十二烈士中,就有南海人13人,南海人敢為、有為的傳統,再一次得到驗證。

及至改革開放,從著名的魚米之鄉到世界製造業之都,從“把農村搞活變富”的全國樣板到“全國鄉村治理體系建設試點”,再到今天的“城鄉融合發展改革創新實驗區”,南海勇嘗“頭啖湯”,更始終走在“敢為”“有為”的時代潮頭!這份文化積澱,令人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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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塘村的巡遊(珠江時報供圖)

國學大師陳寅恪曾說:“華夏民族的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於趙宋之世。”回顧歷史,中國向來重農抑商、重集權、重民族自豪,也就導致今人對兩宋文明的輕視。

除了唐宋八大家中的六大家,四大發明中的三大發明,以及史書上的“靖康之恥”、岳飛秦檜,兩宋更是中國古代商業、文化、教育的巔峰!

宋代發明了紙幣,大力發展手工業、商業。自宋真宗開始,工商稅就逐漸超過農業稅,至北宋熙寧年間,農業稅的比重降至30%,再至南宋淳熙年間,非農業稅比例更是接近85%……宋代也就成為中國歷史上唯一非農業稅超過農業稅的朝代。

伴隨著商業發展,社會文明亦達到巔峰——

宋朝科考是真正的全民科考,不僅“取士不問世家”,對“有官人”(官二代)反而還有著更嚴格的考核制度;

宋朝不再有良民和賤民的等級劃分,並取消人口遷移管制,契約制讓人身更加平等,城裡的僱工、農村的佃戶按照契約,自由決定去留;

政治上亦趨於平等,皇帝職責在於修德垂範、選賢任能,治理天下的重任則群臣共擔,並取消朝堂跪禮,皇家祖訓還規定,不得殺士大夫和上書言事者;

朝廷體恤商人,建國之初就頒佈一系列“恤商”法令,嚴禁官吏勒索、刁難商賈,官吏如果“滯留(商人)三日,加一等,罪止徒二年。因而乞取財物,贓重者,徒一年”,並邀請商人參與制訂商法;

宋代還重視對外開放,開設了20餘座港口,設置廣州、泉州、明州、杭州、密州五個“市舶司”,並推出中國第一部“海外貿易法”——《市舶條法》,使得海外貿易同步達到巔峰,業務範圍遠達阿拉伯半島和非洲東海岸……

兩宋時期,伴隨著商業文明,社會平等、自由,政治務實、開闊,遠甚漢、唐。至崖山宋亡,至元明清,臣與民恢復跪禮,重新抑制商業、閉關鎖國、恢復等級,政治上加強集權、高壓統治、內亂不斷,直至清末康有為變革、黃花崗起義……歷史翻開新篇章。

回顧至此,自兩宋文明,至近代的“敢為、有為”,及至當前政府號召的“有為精神”“有為水道”,佛山南海,堪稱800年精神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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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為,不非為

宋亡以後,元明清三代日益強化中央集權,工商業基本官辦官營,窒息民營,剝奪民財,民間日益缺乏活力,經濟日益陷入積貧積弱。

明中張居正改革、清末洋務運動,也都是從強化集權、強化“國營”的角度進行改革,且往往急於“有為”,以至“非為”,儘管正史高度肯定,卻都與兩宋文明漸行漸遠,國家日漸衰落,改革者也功敗垂成。

改革必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往往需要一代甚至幾代人持續的努力。以底蘊豐厚、改革先行的南海,時至今日,也面臨著新的改革壓力。

四十年前,中央號召“城市學常州,農村學南海”,彼時的南海就是全國首富縣。在改革開放之初,南海率先提出從“三個產業齊發展, 六個輪子一起轉”的發展思路,並通過“敲鑼打鼓賀富” ,鼓勵農民大膽致富,釋放出農村巨大活力。而後,一批批“洗腳上田”的農民建廠辦企業,打造了中國草根經濟原生髮展的珍貴樣本,成為日後南海經濟發展的中流砥柱。

時至今日,與大多數地方不同的是南海的農民恰似含著金鑰匙出生的“貴族”,依託強大的集體經濟,這裡幾乎村村都有集體分紅,每年每人多則數萬,少一點的農業村也有三四千元,此外,集體經濟組織還承擔著大量的教育、醫療二次報銷。

除了集體分紅,廣大農民往往還有自有房屋、店面收租。更重要的是,從早期“村村點火、戶戶冒煙”,到今天的民營經濟重鎮,農民積極投身工商業,從一兩臺機器的家庭作坊,到109家制造業全國“隱形冠軍”,直至敲開農舍大門,還能看到八十歲老太太在自家機器前做著力所能及的針線活兒……“有為精神”“草根精神”是這座城市的基本底色。

然而時代發展至今,集體主義與草根經濟帶來的弊病也日益明顯。

千燈湖是南海城市核心區,也是省級金融高新區。這裡金融總部眾多,環境優美,高樓林立,房價堪比廣州市中心。然而風光縱如千燈湖,驅車往外一公里,就是各種城中村和村級(自然村)工業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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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燈湖公園,南海城市客廳(珠江時報供圖)

與珠三角的許多城中村一樣,這裡生活環境跟城市發展水平不相匹配。村級工業園,也多以低端、低效製造業為主——南海區612家村級工業園佔用全區58%的工業用地,但是僅貢獻了約10%的工業產值。

集體經濟的“土圍子”,地租經濟的“地主化”,村級工業化的粗放化,成為南海經濟發展、城市化進程的巨大障礙。“村級工業園改造”也便成為當屆政府的核心工作與“政治任務”。

村級工業園改造,“拆”不是問題,畢竟多年來,廣大地方政府已經積累了豐富的拆遷經驗。南海政府之可貴,在於政府只做服務而不非為,將“拆”的主體,真正交給了村民和市場。

與許多“中介型”政府一邊收地另一面賣地,兩邊賺差價不同,南海政府提供的是規劃引導、市場撮合服務。

離千燈湖不遠的夏北社區永勝村,村民以83.38%~93.09%的同意率通過整村改造方案、補償方案及集體土地轉國有土地方案等,而成為佛山市首箇舊村整村改造項目。

土地公開交易過程,原本規則就很透明:地價款扣除三金後,以原土地所有者(集體)50%、鎮30%、區20%的比例劃分,其中歸屬區政府的20%,政府再通過補貼返還給村莊。期間,政府聘請第三方財監平臺、交易平臺,確保各種程序公開、透明。

最終,政府協助引入佛山本土房企碧桂園。經過談判,為集體和村民達成拆一賠三的物業補償、1500元/平方米拆除補償、20元/月/平方米的動遷期租金補償方案。同時,碧桂園承擔完稅環節,並保證村民先挑物業。而歸屬區政府的20%地價款,政府劃撥回各集體經濟社用於回購集體物業,並確保原有集體經濟收入不減少。

自此,在政府的全力投入下,集體、村民、開發商均獲得利益最大化,整村改造已如火如荼地進行。

縱觀夏北社區永勝村改造,地方政府並未高舉“政治任務”大旗,也沒有一心唯上、唯高大上,而是始終堅持市場主導。具體決策過程,也不需要“XXX領導頂著巨大的壓力拍板”,而將權利賦予村民與集體,將權力分散到基層執行者,難能可貴地做到了市場平等與政治平等。

在與各級官員的交流過程中,筆者也深刻體會到南海“積極有為而不非為”的文化活力。

比如當地政府規定,收入向基層傾斜,從根源上鼓舞了基層幹部的積極性。各級公務員積極有為、大膽發言、群策群力,又反過來減輕了“領導”的決策壓力,讓“領導”能更大膽地擁抱市場,“先讓市場做,市場不做的再國資做”。

西樵山下的桑基魚塘,便是“市場不做國資做”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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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樵山下桑基魚塘(珠江時報供圖)

早在數百年前,西樵當地人即在池埂上種植桑樹,以桑葉養蠶,以蠶沙、蠶蛹等作魚餌料,以塘泥作為桑樹肥料,形成“池埂種桑,桑葉養蠶,蠶蛹餵魚,塘泥肥桑”的生產結構,二者互相利用,互相促進,達到魚蠶兼取的“生態自循環”效果。

在現代規模化生產的背景下,由於自然循環太慢,桑基魚塘模式逐漸被拋棄。十年前,地方政府為傳承傳統文化、恢復生態經濟,成立鎮屬企業,籌建“漁耕粵韻文化旅遊園”。

文化園市場化運作,以市場價租賃村集體魚塘/土地約1000畝,以5000元/畝的投入建設200畝桑基魚塘生態養殖示範區,並建設體驗、遊玩、採摘區等,已先後投入1.5億元。

儘管運營多年,尚難以收回成本、實現財務平衡,但“重在文化保育和生態建設示範”,西樵山桑基魚塘還將持續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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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重前行,還是輕裝前行?

什麼是第一生產力?到這裡,除了科學技術、人才、資本……我想,可以把“文化”鄭重地加上去了。

科學技術會迭代、會落伍,有錢還可以砸;

人才可以撬走,“人往高處走”,自古天經地義;

資本?更不用說,“水往低處流”,天生就是自由流動的。

只有文化,才是真正屬於一方土地、一方人的。它不能用錢堆積,它撬不走、也不會拋棄你,而是深植於人們的血脈,由內而外、深刻地影響著生產力三要素,以及可見的人才、資本乃至科學技術,並生生不息。那麼,它不是核心生產力,誰又是?

然而文化太漫長,“見效”慢,又難以GDP化,遠不如招商引資、房地產、大基建、找塊新地建“高新區”,來得輕快,作為管理者如何抉擇?

中年危機的另一個名字,也許就叫做“鄉愁”。作為個人,作為一個集體如此,作為一個地方,一個國家,又何嘗不是如此。

南海今日之成就,何嘗不是源自南海人血脈中的商業精神、有為精神、集體主義與草根精神。但縱然如南海,依舊輕快,也無可避免地面臨“中年”危機、面臨“鄉愁”。管理者也清晰地認識到,“南海的問題,跟南海人有關係”,並著手文化的梳理與傳承,著手隱形冠軍的扶持,著手草根精神的發揚與民企二代的接班,著手生態經濟的恢復,令人看到更大的希望。

今天,一個地方的管理者選擇珍視這“鄉愁”,選擇負重前行,選擇“改革開放再出發”……其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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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劉子,民間觀察派。上海樸人資產合夥人,鄉村旅遊&產業研究中心研究員。

  • 參考書籍/文章:

    馬立誠,《歷史的拐點》

    一片孤兒城,《中國一直都在》

「 圖片 | 視覺中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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