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楚漢史,不喜項羽,失於婦人之仁,不喜劉邦,厭其流氓習氣,蕭何過於謙和,張良過於聰慧,彭越、英布、樊噲不過一武夫耳,唯有淮陰侯韓信列傳,讀後為無聊的午後加了幾分趣味,韓信“兵仙”之名的 “仙”字,是我認為對他人生的最好解讀。
世人常將韓信與白起、李靖、岳飛齊名,稱作兵家四聖。就以其三人為座標看一看韓信的仙字是否名副其實吧?
白起的年代太過久遠,史記也沒有成名前的記載,不過以秦的軍功制與他不是出自貴族,也可想象他會是從小卒做起,一點點積累經驗;李靖祖崇義,後魏殷州刺史、永康公。父詮,隋趙郡守,其舅韓擒虎更是隋朝名將,出身官宦,也可算將門之後,少年時,更是風頭無盡,得韓擒虎贊說,“可與孫、吳論兵”,左僕射楊素、吏部尚書牛弘皆善之,素嘗拊其床謂靖曰:「卿終當坐此。」,少年得志,不過如此吧;岳飛,更像是評書,什麼金鵬轉世,流河不死啊,更是有名師教導,有名將授陣圖;唯獨韓信就只有三個故事,開篇就是一句“始為布衣時,貧無行,不得推擇為吏,又不能治生商賈”,一個事事不能的樣子就浮現眼前,寄食於亭長家,被亭長妻嫌棄,被揭破臉皮,大怒而去,漂母飯信,韓信表示感恩,反遭漂母怒斥,最後一個也是最為人所知的胯下之辱,這三個故事排在前面,我們很難用成功、奮進去形容韓信的前半生,倒是頗有破落公子像,從學於何人,是否讀過兵書更是也無記載,直至登臺拜將前,關於韓信軍事能力的描述,只知道他跟隨項梁起兵,在項羽手下幹過郎中,上策沒被採用過,僅此而已,而他一出手就是對霸王項羽的深刻剖析:
“然臣嘗事之,請言項王之為人也。項王喑噁叱吒,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耳。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關中而都彭城。有背義帝之約,而以親愛王,諸侯不平。諸侯之見項王遷逐義帝置江南,亦皆歸逐其主而自王善地。項王所過無不殘滅者,天下多怨,百姓不親附,特劫於威彊耳。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
“匹夫之勇,婦人之仁”八個大字將項羽骨頭縫裡的弱點給扒出來,更是針對其弊端,提出破局之策
“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為秦將,將秦子弟數歲矣,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眾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阬秦降卒二十餘萬,唯獨邯、欣、翳得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彊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也。大王之入武關,秋豪無所害,除秦苛法,與秦民約,法三章耳,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於諸侯之約,大王當王關中,關中民鹹知之。大王失職入漢中,秦民無不恨者。今大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
韓信提出的以地封功臣,我覺得是最為要項羽命的,項羽手下幾個重要盟友都是因此叛楚歸漢,出三秦更是破開項羽封鎖的第一步。沒有家學,不從名師,更是戰事經驗都未曾記載,宛若天上仙人如人間,“仙”字名副其實。
或許比較軍事能力,假想將領帶兵一對一,是關公戰秦瓊,那麼獨以功績論能力,還是比較公正的,韓信的軍功:彭城兵敗,有存漢之功;下魏、收代、破趙、定燕、平齊,裂地而王;天下權在於己一念時,助漢平楚,十面埋伏定天下。與漢初三傑,蕭何決定下限,張良決定上限,那麼韓信就是劉邦得天下的最基礎的力量,糧食再多,計策再好,打仗就是打不過,前面的兩者也是白費。 對於兵家四聖來說,軍事能力是在史海浮沉,經過世人評選的,自然是無可置疑的,白起攻城略地,因軍功封武安君;李靖平蕭銑、扶南越,三千鐵騎克突厥;岳飛討賊克金,軍功赫赫,都不曾對一個政權有過如韓信般的功績,更遑論封建帝王最看重的不就是土地,四人中只有韓信因功封王,功績之大可見一斑,從這一角度來說,韓信的功績所反映的軍事能力應屬第一,國士無雙也只有韓信可擔得起。
天縱的軍事才賦,驚天的開國功績,是天仙下凡為世人帶來華麗的展現,可是天仙終是天中仙,來到人世也有千般難,“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後半生的韓信彷彿稚嫩的幼子被劉邦、呂雉玩弄於股掌之間。
項羽已破,高祖襲奪齊王軍。漢五年正月,徙齊王信為楚王,都下邳。
劉邦是誰啊,流氓出身爬到帝王之位的人啊,看得多透徹,齊地王霸之資,楚地還念項羽,奪兵權,改封地,要是蕭何第二天就開始佔民田,狂斂財以自汙,張良的話,第二天,你就只能去山裡找到他了,可他偏偏是那個不懂權謀的謫仙人,遊雲夢襲韓信,貶為淮陰侯,尚不能讓他警醒,“羞與絳、灌等列”,笑劉邦將兵不如自己,說自己輸於劉邦不過天意,最終自己走向滅亡,被斬之長樂鍾室。
人們說名字不能反映一個人,而外號可以,或許稱之為“仙”的人,都是那種天縱奇才,卻終不能溶於世俗的人吧。
太史公曰:君臣一體,自古所難。相國深薦,策拜登壇。沈沙決水,拔幟傳餐。與漢漢重,歸楚楚安。三分不議,偽遊可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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