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華:生存中死亡,死亡中生存

餘華:生存中死亡,死亡中生存


餘華:生存中死亡,死亡中生存

(一)

生存與死亡是一對永恆的矛盾,也是人生的兩極,非生即死。生因死的必然而顯得更加珍貴,死也因生的可貴而具有更加深刻、更加神秘的意義。因此,對死亡的思索,實際上也是對人生存意義、生命價值的探求。

佛雲:“世界是虛幻的,人生是苦難的。”餘華善於運用跌宕甚至離奇的脫離於現實生活的敘述情節和形態、性格各異的人物形象將生活中的暴力和死亡淋漓盡致地加以展示,但他不是一味的執著於暴力和死亡,而是儘可能地融入了樸素的,不易被察覺的人文主義關懷。

細讀作品,餘華的不介入的第三者敘述方式是對在傳統的創作中滲透和表現作家的審美理想的這一現實主義美學原則的顛覆,餘華對血腥和暴力的敘述是冷漠的,但他並不是一個無深度的敘述者,不是在進行所謂的零度情感寫作,而是隱含著深摯的人文關懷意識。

餘華:生存中死亡,死亡中生存

《活著》中福貴的一生都充斥著死亡,從年幼到中年,再到後面的老年時代。在他的一生中,先後送走了四代七個親人。這七個親人中,有父母,有兒女,有妻子,有孫子,如果換一種表述方式,福貴面對了自己所有直系血親的死亡,一個人再慘痛也不過如此。

在中國傳統觀念裡,“家”是人出生和死亡的起始點和歸屬點,人活一世,無論貧富貴賤,美醜善惡,構建家庭的權利和義務永遠不會被磨滅,“家”是人生理和心理的最深層次和最切實的依靠。

福貴失去了所有親人,最後,他就只好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無依無靠地生活。死亡宿命籠罩著福貴,貫穿他生活的始終。戲劇化的人生經歷給他帶來過悲苦、災難、喜悅和家庭的溫馨,但終究逃脫不了死亡。

餘華並不是單純地敘述一件極端悲慘的人生,而是通過這注定悲哀的生命的反襯,更加凸顯出生命的可貴與生存的勇氣,活著的意義才得以昭示。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講,失去所有親人意味著瞭然一身,無依無靠,關鍵之處在於失去了對生活的潛在希望和目標。福貴從親人的相繼離去中,體會到了生存的寶貴,生存是人最基礎和最重要的權利,與其死亡,福貴寧願以任何形式,面對任何結局地活著。

生存大於一切死亡的集合,孤苦伶仃的福貴依然生活在大地上,舉步維艱卻又堅挺執著,餘華在福貴身上凝聚了溫情的人文關懷和死亡宿命的最終歸宿。

餘華:生存中死亡,死亡中生存

餘華筆下的所有人物,《兄弟》中的宋剛集中體現了人文關懷和死亡宿命的統一性。宋剛和李光頭是沒有血緣關係的親兄弟,從小開始,宋剛就遵守母親李蘭教導,擔當起哥哥的責任。父母死後,宋剛更是肩負起了家庭的重擔,兄弟李光頭是他生命的唯一,是生活的唯一追訴。舉手動足間流露出濃烈的兄弟情誼。結婚之後,宋剛無微不至的照顧妻子林紅,挑起家庭的重擔。後來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工廠破產,宋剛作為這個鎮上最誠實的人去賣假藥,做整容手術,努力賺錢給予妻子寬裕的生活。

這期間,他感受到了世態炎涼,但他始終保持著樂觀積極地情緒。到了最後,他知道林紅和李光頭髮生關係,但他並沒有責怪二人,只回歸了當年和李光頭的兄弟情誼,“李光頭,你以前對我說過:就是天翻地覆慨而慷了,我們還是兄弟;現在我想對你說:就是生離死別了,我們還是兄弟”。

宋剛的生活軌跡是悲劇的,扭曲的,一生都為了兄弟李光頭和妻子林紅著想,到頭來卻在二人的“合力”壓迫下選擇了淡漠的死亡。他身上所展現的品質是值得社會肯定和學習的,但終究逃脫不了死亡的宿命。對於李光頭,宋剛抱以了純淨的兄弟之情和厚重的父子之情,前者是從本質上來講,後者是他自父母死後獨立承擔的一部分。異父異母的兩個家庭走到了一起,經歷了若干的風雨搖盪,展現出了非一般家庭可比擬的團結和凝聚力,宋剛就是在這樣的氛圍里長大,他對親人的關懷和照顧是一種典型的人文主義關懷。

對於林紅,宋剛承擔了作為一個男人該承擔的一切,對女性的尊重和愛護,在那個時代顯得十分突兀,而宋剛卻詮釋的很好,體現了人文主義對女性的關懷。在兩個最親的親人和合力欺辱下,宋剛選擇了友好的死亡,這是宋剛的宿命,從一開始他選擇了照顧李光頭和林紅時就註定了這個結果。這時,人文關懷和死亡宿命無形地統一到了一起,宋剛在自己源源不斷的人文關懷中遭到了關懷所帶來的對立面的“報復”,最終以死亡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二)

死亡與生存是二元對立的,從生理角度上講,二者沒有任何交集和邊緣接觸。死亡是一種宿命。宿命論認為萬事萬物,比如一個人的死亡時間、地點都已經被事先決定好了。在整個歷史、宗教和文學中,都可以看到宿命論的存在。

餘華:生存中死亡,死亡中生存

人的生存過程充滿著各種誘惑、坎坷和無奈,在某些時間和空間的特定組織下,人文關懷在死亡宿命考驗下顯得無足輕重。這主要是人對生、死這個概念的明晰化評價,以及自身對生存的極端渴望和對死亡的極端畏懼共同作用的結果。餘華小說中,人文關懷和死亡宿命也存在著明顯的對立性,他刻意去放大了單一人物所體現的單一特質,運用鮮明的人物形象對比,烘托出不同的人物性格,和在這種性格條件下人物可能遇到的遭際命運。


餘華小說中死亡宿命和人文關懷的對立有一部分是在人物性格和行為的不斷變化發展中演進展開,這在《兄弟》中宋剛之妻林紅身上體現最為豐富。林紅在小說一開始,純淨,害羞,美麗,是若干男子夢寐以求的意淫對象,在和周圍的人對肉體的渴望的對比中,更加體現了林紅身上的品質。

對宋剛,林紅一開始也是細緻體貼的,一心和宋剛過著平淡如水卻又甜蜜無比的幸福生活,成為了宋剛的賢惠妻子。這都體現著女性在生理與心理的美好統一,滲透著濃厚的人文主義關懷。而後宋剛的生病,工廠破產,她的精神依靠和感情寄託開始動搖,最終在物質和精神的雙重空虛下拋棄了人性的尊嚴和倫理道德,成為了以交易肉體為職業的老鴇。


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的交錯必然會造成性格的多面性。從前期的純淨執著,一心沉浸於和宋剛的愛情之中,憧憬並營造幸福美好的生活到後期的自甘墮落,貪得無厭,林紅這一人物形象出現明顯蛻變,從人道主義的人性關懷到物慾橫流之下的行屍走肉,人文關懷和死亡宿命明顯對立,使人物出現悲劇式的性格轉折,導致了各利害關係人物的畸形命運。

餘華:生存中死亡,死亡中生存

從表面上看,林紅似乎造就了“紅顏禍水”陳舊社會觀。李光頭和宋鋼兩兄弟因為她分道揚鑣,反目成仇。而她自身的命運也極為悲慘,從一個青春玉女變成了一個放蕩不羈的風流少婦,最後過著“出賣肉體,出賣靈魂”的生活,可是這樣的林紅,生活在這樣一個浮躁、極端功利的時代,在遭遇了貧困、誘惑、背叛、喪夫等事件以後,最後淪落成一個髮廊的老鴇,實在是不足為奇,甚至是順理成章的。出賣肉體、背棄靈魂之後,在精神層次她已經死亡了,那個狂躁不羈、人性扭曲時代下的產物。

餘華第一部長篇小說《在細雨中吶喊》作者以“死亡敘述”為作品主題,瀰漫了厚重的死亡氣息。小說一開頭寫一個孩子在“雨中空曠的黑夜”裡聽到的一個女人“無依無靠的呼喊”,透出徹骨的漠然與悲涼。第二天,他見證一個陌生的黑衣男人的死亡。接下來,在這個被成人世界所冷落的孩子孫光林的成長過程中,他不但經歷了弟弟、母親、父親、祖父、朋友蘇宇、養父王立強的死亡,而且通過別的途徑感知了曾祖父、外祖父等人的死亡。這些死去的人都曾在生活的“細雨”中呼喊和掙扎,但這種“呼喊”都是無力的,稍縱即逝,最終的結局都是死亡,隱喻了一個關於人類存在的寓言。

“‘細雨’是一種真實的存在,‘呼喊’是一種存在的方式,那麼在真實的存在中人們選擇不同的存在方式會有怎樣的結局呢?小說中的‘死亡’意象對此做出了回答。‘細雨’與‘呼喊’統一於‘死亡’的終極指歸,象徵著存在的虛無。”在小說中,孫光林一開始是以善良的知識分子身份出現的,他眼中飽含著對貧苦人民的同情與關愛。體現著濃烈的人文主義關懷,展現了他對生命的無比崇敬和留戀。

而孫光林所面對的社會現實是冷峻殘酷的,一次又一次死亡宿命的真實體驗讓他感覺到了世事無情,生命廉價,在死亡面前,只能束手無策,坐以待斃,死亡是最終的宿命。他失去了對生活的信心,對生存的渴望。人文關懷在這樣的大環境下顯得格格不入,社會的漠然冷淡,變態的生存環境讓他不得掙扎,人文關懷和死亡宿命再一次對立左右,在對立中,流露了現實世界的殘酷和悲苦,以及人文關懷的稀缺和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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