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號學裡《檸檬》的色彩交織,梶井基次郎的“病態”自我兩重性

梶井基次郎,日本文壇中的“非主流”,短暫的一生中留下了20篇作品。主要以私小說、心境小說為主,內容近散文詩,擅長以象徵的手法及病態的幻想構織出病者憂鬱的世界及理想。代表作有《檸檬》、《泥濘》、《路上》、《雪後》等。

符號學裡《檸檬》的色彩交織,梶井基次郎的“病態”自我兩重性

《檸檬》是梶井基次郎的短篇代表作之一,他的文章風格也是從這篇開始確立的,這篇作品中不僅展現了作者本人的“病態”自我兩重性,也深刻地反映出當時日本人所獨有的不安和困惑的心態。正如書名“檸檬”一般,其內容蘊含著強烈的色彩,交織糾纏,讓整個故事顯出迷幻般的魔力。作者從頭到尾,都在嘗試以符號學的框架框住世之所謂“病態”的極端自我的兩重性。

“病態”下的“非主流”梶井基次郎文學

梶井基次郎,只有短暫的三十載年華,留下二十篇作品,這些作品最大的特點就是用病態的幻想構織出病者憂鬱的世界及理想。而這與他自己的生病經歷緊緊關聯,可以說若不是這惱人的肺結核怕也構建不出這“非主流”梶井基次郎文學。

①“病態”的人生經歷-短暫、病痛卻不甘平凡

梶井基次郎一生當中有兩次跟隨父親的職位升遷而遷移,1901年梶井基次郎出生於大阪,第一次遷移是1907年跟隨父親的職位變動到了東京,第二次,是同年的五月,再次跟隨父親舉家搬遷到三重縣誌摩郡。這兩個地方在後來的作品《過古》《有城樓的小鎮》中均有體現。

同年的八月,梶井基次郎九歲的弟弟死於肺結核,值得一提的是他們的祖母也是死於肺結核,而梶井基次郎本人也是患有肺病的,所以,他不由的也會擔心自己如同他們一般,看著身邊的親人一個個因為肺結核離開自己,再堅強的人都會逐漸被瓦解。

符號學裡《檸檬》的色彩交織,梶井基次郎的“病態”自我兩重性

幸運的,在梶井基次郎考入第三等高校後,結識了中古孝雄等人,也正是由於他們,才促使他堅定不移的走上了文學的道路,並與好友創立了雜誌社《青芒》,同時梶井基次郎的代表作《檸檬》大約就是這個時間出版的。

後來,他考入東京大學,但是這時他已經開始咳血,身體狀況直線下降,不得不放棄畢業,轉去療養,好在他在此時認識了川端康成,不僅為他介紹安排療養院,更是為他的作品帶來一個新的轉折,那就是:由最初的感覺逐漸的轉變成為象徵與比喻的寫作手法。但是同時,這時候也是梶井基次郎生命歷程中的重大轉折點。

梶井基次郎這時已經無法自由行動,不得不臥床不起,雖然後來也輾轉回到大阪,但是他無法與家人一同生活,便在外面租了房子獨居,直到1932年24日的凌晨,梶井基次郎結束了他這短暫又病痛的一生。

但是,幸運的是梶井基次郎遇到了文學,這也是他“病態”的一生中唯一的一個宣洩口,同時也成就了他這注定不凡的一生。而對於文壇來講,梶井基次郎的出現無疑是一匹黑馬在日本文學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非主流”梶井基次郎文學。

②“非主流”梶井基次郎文學——感覺、象徵卻又清新可人

當時在日本文壇的主流是“無產階級文學”或充滿都會感覺的“新感覺派”,另一方,“歷史小說”與“偵探小說”等新興勢力的大眾文學也勢不可擋。

在如此的對比當中,梶井基次郎的作品只不過是描寫一個宿疾纏身的青年之心像,內容也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心境變化而已,當然不會受文壇的青睞。並且,與此同時,當時日本正處於無產階級運動的高漲熱情當中,隨著無產階級逐漸走上了歷史的舞臺,無產階級文學也便成了當下文學的主流。

而梶井基次郎的作品大多是基於自身對於病痛的理解的基礎上完成的,作品中也更多的體現出對於病痛的描述、理解甚至恐懼等等。例如:

《檸檬》中:“如果我是一個在丸善書架上埋伏了一顆燦燦然金黃色炸彈的惡漢,而十分鐘後,丸善即會以美術架為中心發生一場大爆炸的話,不知多么有趣。 我熱衷追求著這個想象的答案。“若果真如此,那令人喘不過氣來的丸善一定會粉身碎骨吧。”

還有《冬日》《懸崖上的感受》等等作品中的意念冥想,作品中常常會出現“肺結核”“神經衰弱”這類病態的詞語,所以這種以“病態”的視角開闢出的感覺、想象、荒誕同時又具備清新特質的文學作品當然不會被列在主流文學當中。

但是在他辭世之後,他的作品一度炙手可熱,我想這正是因為梶井基次郎的獨立於心,不受社會階級以及一般社會價值觀影響的結果,純粹地追求剎那間的錯覺與瞬間的感覺,純粹的感受著身體,環境以及每一寸呼吸的感覺。

符號學裡《檸檬》的色彩交織,梶井基次郎的“病態”自我兩重性

“病態”下的“非主流”梶井基次郎文學按理說應該是灰色調的,但是梶井基次郎是一位不僅接受了西方教育且熱愛西方繪畫的作家,因此,他將色彩也融入了他的作品當中,而看似是以灰色為主要基調的作品中,細品之下,卻又不乏有多重的色彩交織,將這種色彩交織放在符號學視閾下,我們可以更直觀的感受梶井基次郎文學。

符號學視閾下的色彩交織

符號學是研究事物符號的本質、符號的發展變化規律、符號的各種意義以及符號與人類多種活動之間的關係。符號學的原理應用到各具體領域就產生了部門符號學。

古往今來,很多符號學家認為:符號無法定義。但是,趙毅衡給了符號一個比較清晰的定義,作為討論的出發點:符號是被認為攜帶意義的感知。意義必須用符號才能表達,符號的用途是表達意義。反過來說:沒有意義可以不用符號表達,也沒有不表達意義的符號。

而在《檸檬》中,我們可以發現通過這些符號加之作品中的色彩交織更直觀的感受作品背後通過感受、象徵、比喻等手法的真實的梶井基次郎。

①“我”:現實與幻想的多重色彩交織

《檸檬》這部作品中主人公只有一個“我”貫穿全文,也是唯一的生命物。而“我”這個貫穿全文的符號,卻融合了現實與幻想的多重色彩。

從一開始的“莫名的不祥之感像一塊巨石久久地壓在我的心頭”,作者不僅為我們描繪出一副孤獨抑鬱的“我”,還確定了全文的基調 ——灰色 。而此時的梶井基次郎已經被確診肺結核好些年了,任何一個人在久病的狀態下都會神經敏感,更何況他本身就是一位多愁善感的人,所以以往的那些音樂與詩文都開始變得索然無味,在如此的境遇中,周遭的一切都變成了灰色。

三好行雄說 :“《檸檬》是在肉體的疾病與精神的疾病形成某種微妙的一致性基礎上產生的一部富有感性色彩的劇作。”

灰色調看似是《檸檬》當中的主基調,更是梶井基次郎現實當中的主基調,但是當我們細品這部作品的時候,又會發現在作者的內心幻想當中仍舊有多重色彩在交織,而這些色彩也便意味著梶井基次郎向生的希望。

“不知為何,當時我常常被外表寒酸但美麗的東西所吸引。”這些美麗也便是他所喜歡的美麗。“若是風景,我會選擇凋零蕭條的街道,即便是街道,與其是冷淡的繁華大道,不如那上空掛滿骯髒的曬洗衣服、隨地都是不值一文的破爛、不經意一瞟即能望見髒亂房間的后街窄巷,比較有親切感。”這樣殘破的景象無疑在灰色的基調中泛起了漣漪,蓬勃的植物,向日葵、美人蕉更是為這毫無生機的幻想世界中注入了一絲絲的生氣。

甚至於作者在幻想中注入了小時候的煙火,玻璃彈珠等等這些紅紫黃青色彩明亮的東西,但這些並不夠,並不能足以撐起心中久久積壓的巨石。

他需要“奢侈”的東西,也就是需要現實當中真正可以緩解的色彩出現。於是就這樣一個在灰色的基調上,又由不同色彩組成的幻想空間紮根在“我”的心中。


符號學裡《檸檬》的色彩交織,梶井基次郎的“病態”自我兩重性

而正是“檸檬”的出現,讓這現實與幻想找到了一個完美的平衡點,正如 同安東次男 、鈴木貞美等認為的一樣 ,對於灰色為基調的世界來說 ,檸檬黃是一種最與之對立的顏色 ,也是與幻想世界基調最接近的顏色。

而此時的檸檬就像是吸收了幻想空間的多重色彩後的重生,也意味著作者的新生,檸檬就如同一把鑰匙,助力作者往返於現實與幻想當中。

“我一面剋制雀躍的心情,一面小心翼翼地將檸檬擱在城堡頂端 ”

“檸檬的色彩,將紛亂不堪的各種顏色悄悄地吸收至紡錘形的體內”。

同時,丸善是唯一一個既存在於“我”的幻想之中,又真實存在於“我 ”的生活之中的事物 。而後面檸檬在丸善中的炸裂,也將作者寧靜背後的新生推向高潮,將這金黃色推向至高點。

②“丸善”:寧靜背後金黃色的新生

“丸善”是一家京都的老字號,這個符號也是反覆出現在文中,卻區別於“我”的無生命符號之一。

在生活尚未被腐蝕之前,我喜歡的地方,例如是丸善(譯註:位於京都四條河原町販賣書籍、文具、雜貨的老字號商社名,京都分店現在仍居於原處)。豔紅鵝黃的古龍水與生髮水。獨具風味的雕花玻璃器皿、有著洛可可式雅緻浮雕花紋的琥珀色或翡翠色香水瓶。煙管、小刀、香皂、香菸。我曾花了一個小時,就只光看這些小玩意。結果我所謂的奢侈行為,也只不過是買了一枝上等鉛筆而已。

曾經異常喜歡的地方,現在卻因為病痛唯恐避之不及,在“我”重組了丸善畫冊內色彩的小範圍現實世界和“我”的大範圍幻想世界 時,順著自己的想法將那個金黃色的炸彈留在了丸善店內。

隨著“我”走出丸善 ,幻想著“十分鐘後,丸善即會以美術架為中心發生一場大爆炸”。爆炸之後,“我”依然平靜地從京極往南走,放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世界就這麼恢復寧靜。但這是真正的寧靜嗎?

寧靜的背後是金黃色,金黃色代表著檸檬在吸收了多重色彩之後如光一般的綻放,而

這裡的爆炸,代表著作者在幻想世界中病痛的毀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新生。

符號學裡《檸檬》的色彩交織,梶井基次郎的“病態”自我兩重性

梶井基次郎期待著新生,正如當時的日本,在經歷了大地震之後,百廢待興,遭遇了物質上與精神上的打擊之後,更加期待著新生的力量。

而從梶井基次郎的這種色彩的運用與交織上,現實與幻想的切換中,我們可以看到作者內心深處對於生與死的思考。

自我兩重性中生與死的思考

伊藤整曾寫道, “生”與“死”是梶井文學的一個重要主題,那麼為什麼梶井基次郎如此執著於描寫“生”與“死”呢?因為梶井基次郎從青年時代開始就患上了當時的不治之症肺結核。從青年時代就飽受病魔困擾的梶井基次郎,“生”與“死”這一命題無時無刻不在梶井基次郎的頭上盤旋,因此他無法體味到幸福的感覺。

自我兩重性中並不僅僅包含肉體與精神的對立,更包含了對於生與死的思考。而《檸檬》這部作品中可以深刻地體會到梶井基次郎對於生與死的思考。

①“生”:病痛的折磨,不治之症的絕望

文中剛開頭便寫到梶井基次郎偶遇檸檬之前的生活狀態,酗酒、借錢、混沌度日,多年的肺結核讓作者痛不欲生,雖然活著,但是卻飽受病痛的摧殘,肺結核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依舊還是不治之症,這種絕望的感覺不是一般人可以體會得到的。

作者對於丸善的感情完全是由愛生恨。“丸善”中美妙音樂和詩句、畫冊,都是西方近代文明的產物,也是時代進步的象徵,更是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所向往的東西。而原本就瘦過西方教育的“我”決心奢侈一回,但是最終“也只不過買了一枝上等鉛筆而已。

迫於生活壓力,迫於病痛的折磨,落魄的他就如同破衣爛衫之人羞於走在陽光下一樣,高雅、奢侈都成了遙不可及之物,而這也阻擋了他向生的希望。

自尊心作祟,再加上敏感的性格,讓他不得不對喜愛的丸善敬而遠之。那種自欺欺人的抗拒是令人無比心疼的。而也正因如此,在一次次的打擊中,在一次次的認清現實中,讓作者也一次次的失望,逐漸絕望。

雖然他短暫的擁有檸檬,這顆足以炸裂丸善而新生的符號,但是這短暫的幻想,又被現實中的丸善將他推回到原地。

②“死”:文學的熱愛,渴望生的希望

而面對自身的不治之症,他又立志堅定不移地走文學之路,追求純美的文學世界,並且在這種生活中感受到一種藝術的滿足和陶醉。對於文字的熱愛,讓他也無比渴望生的希望。

文字有這樣一句話“我常常被外表寒酸卻美麗的東西所吸引”,這裡作者的自我剝離,讓人們感受到他的內心世界是愛美的‘、向上的、純粹的。對於生是極其渴望的。

“店頭雖不華麗,卻是一家最能讓人感受到鮮果店固有美感的店。”這裡可以讓他暫時逃避掉現實的枷鎖,暫且享受到片刻內心的寧靜與放鬆。

一顆“色澤純淨、精巧的紡錘形”檸檬讓他眼前一亮。足以讓他這個彷徨不安、居無定所的靈魂被調動起來,他也因為檸檬獲得了精神上極大的滿足。特別是最後在丸善中的炸裂,那一刻放佛讓他感受到了新生的力量與希冀。

符號學裡《檸檬》的色彩交織,梶井基次郎的“病態”自我兩重性

梶井基次郎長期受肺結核的折磨,在絕望與病痛中生活,內心無疑是孤獨苦悶抑鬱的,對於自己的生命不免發出各種哀嘆和傷感,從而喪失人生的鬥志,陷入絕望、頹廢的境遇。但是,熱衷於文學的他又對美充滿著憧憬,寄託於虛無之物,在時代的黑暗和不安中不斷追求自己的小確幸。他往往神經過敏和倦怠懶散,於是在實與虛、生與死的交織中將這種情感安放於作品之中,代表作《檸檬》就可以讓我們充分的感受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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