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莊子的世界》

走進《莊子的世界》

《莊子》一書是由莊子及其弟子、後學乃至其他學派的文章彙編而成的,莊子的世界,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實際上,最能體現莊子思想的,只能是《莊子》內篇。兩千年來,眾多研究《莊子》的學者一直在試圖走進莊子的世界,而且也從不同的角度展示出了莊子世界的不同側面,專注於《莊子》內篇研究的著作也有不少,取得了很大的成績。不過,如果說這些研究成果已經足以觸摸到了莊子世界的全貌,似乎還是過於樂觀了。

王景琳、徐匋的新著《莊子的世界》,將《莊子》內七篇與外、雜篇分離開來,並就內篇所闡發的莊子思想、體現出的莊子精神、構建出的理想與現實社會,及其創造出的各類具有象徵意義的群體視為一個獨立且完整的莊子世界來加以研究分析。作者採取邊注邊議邊評的寫法,以明快輕鬆的行文,不但為我們還原了一個真實的莊子的世界,而且引導讀者一步步走進這個“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以觭見之也”,且“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又“以與世俗處”的莊子世界。

走进《庄子的世界》

既然是世界,那就一定是一個有機的、不可分割的整體。《莊子的世界》一書的獨特之處,首先體現在作者把出於莊子本人的內七篇視為一個環狀結構的完整世界,而內篇中的每一篇,既相對獨立,又與其他六篇首尾相接,環環緊扣,循環往復,構成了一個包羅萬象,涵蓋理想、精神、思辯、社會、人生、體認、修行、處世、治世等人生社會各個層面的完整的立體化的莊子的世界。

作為開篇的《逍遙遊》,莊子先構建出了一個超然世外的“大漠之野”“藐姑射之山”,那裡有著為君的無名聖人、為臣的無功神人、為民的無己至人,這是莊子的理想世界。緊接著第二篇《齊物論》先以形而上的思辯論證這個理想世界存在的哲學根基,再由純思辨逐步走向世俗人間,回到任何人也無法置身於外的現實世界。於是就有了在現實社會中象徵著“無名聖人”的君主堯,有了《大宗師》中既有聖人之才又得聖人之道的君主卜梁倚,也有了具有“無功神人”特點的眾多臣子以及《人間世》中的各位君子士,有了順時順境而生卻一個個不同凡俗的“無己至人”,如《人間世》中的支離疏、《大宗師》中的子桑戶等等。

經過這一系列現實社會的展示,莊子的世界最終在《應帝王》中完成。所謂《應帝王》,作者認為其中包含了兩重意思。其一是為民者如何應對帝王,其二則是為帝者應如何為帝王。《應帝王》中所描繪的“其臥徐徐,其覺于于;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於非人”與《逍遙遊》中的“大漠之野”“藐姑射之山”遙相呼應,而《逍遙遊》中的“天池”“南溟”“北溟”,在《應帝王》中則化作了人間的“南海”與“北海”。

《莊子的世界》的作者以令人信服的剝繭抽絲式的分析,為我們揭示了莊子從理想世界走向現實世界心路的發展軌跡,說明莊子是如何以《應帝王》中“渾沌之死”的現實回應《逍遙遊》中“窅然喪其天下”的理想,表現出他對人類悲劇命運的深刻思索以及對無法挽救的當今社會的清醒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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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像(三才圖會本)

由於準確把握了內七篇的環狀結構,《莊子的世界》作者總能在莊子大起大落、變幻莫測的行文中發現其中的內在聯繫。例如《逍遙遊》以一系列精比巧喻、否定鯤、鵬、小鳥、草芥,並推出聖人、神人、至人之後,然後用幾則寓言闡釋聖人無名與神人無功。而《齊物論》則緊承《逍遙遊》尚未提及的“至人無己”而來,論說如何才能進入無己的“吾喪我”,說明萬物不齊、物論不齊正是由於人有“己”、有“我”與“成心”,才導致了世界的混亂。如此,《逍遙遊》中最為重要的論題“至人無己”便在《齊物論》中有了形象的體現,有機地結合起了“逍遙遊”與“齊物論”兩個世界。

再如《大宗師》與《應帝王》,這裡不妨直接引述作者在“應帝王的世界”一章開篇的一段文字:“莊子在《大宗師》中寫到的兩個人物與《應帝王》有著直接的關係。一位是具有聖人之才的卜梁倚。……而另一位,就是那個發出‘父邪?母邪?天乎?人乎’的質疑,並最終將這一切歸結於‘命矣夫’的子桑。子桑,顯然有悖於莊子一貫描述的得道者的形象。問題是,莊子為什麼要把一向重精神、‘遊於形骸之內’的人置於如此貧困窘迫的絕境?為什麼要發出‘父母豈欲吾貧哉’‘天地豈私貧我哉’的詰問?從這大聲詰問的吶喊中,我們不難感受到,莊子實際上已經對這兩個問題做了回答:那就是使我‘貧’且無法活下去的,不是父母,不是天地,唯一可能的只能是‘人’。而在現實社會中,能與‘天地父母’相提並論之人,除了君主帝王,別無他人。至此,我們終於可以理解莊子為什麼要寫子桑了。子桑,實際上起著上承《大宗師》、下啟《應帝王》的作用。”

《莊子的世界》的另一個顯著特點是充分吸收了前代學者對《莊子》內篇的研究成果,並在其基礎上對《內篇》一些章節中存在著較大爭議的問題或一直存在的認識誤區提出了自己獨到的看法,甚至在句讀上也頗有創見。其中一個主要貢獻是釐清了生活於“大漠之野”“藐姑射之山”的聖人、神人、至人與現實社會中的聖人、神人、至人之間的關係。作者認為,莊子深知自己所構築的理想世界的虛幻,於是在《逍遙遊》其後的六篇中,著重描述的是一個真實的現實世界,並把那個往見藐姑射之山四子後的君主堯以及經過“外天下”之後既有聖人之才又得了聖人之道的卜梁倚當做現實社會中的理想聖人來描述。莊子認為這樣的聖人君主是可以滅人之國,戮人之民,卻是“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大宗師》)。然而,莊子也承認這樣的聖人君主只能是“萬世之後而一遇”,於是才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君子士”與普通人身上。如《人間世》中的顏回、葉公子高、顏闔、蘧伯玉等,就屬於處於暴君統治下,卻要在履行職責的同時又得以安身立命、保全自己的現實版“無功神人”;而《德充符》中的各個“兀者”就是現實中“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的“無己至人”。

由於學界長期以來混淆了莊子理想世界與現實社會中聖人、神人、至人間的關係,因此有相當多的學者認為《莊子》中所提到的種種與“無名聖人”行為不符的有關“聖人”的文字是“錯入”的段落,而《莊子的世界》則解決了莊子理想與現實世界中聖人、神人、至人特徵描述不統一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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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孔蓮卿《漆園吏像》

這樣有創見的看法,在《莊子的世界》一書中還有很多。如在“大宗師的世界”一章中,作者有理有據地論述了所謂“真人”就是《齊物論》中所說的“古之人”。其為人師時是真人,如《德充符》中的兀者王駘;不為師時則是至人,如支離疏、哀駘它、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子輿等。同時,作者還對莊子的師承、特別是與孔子、顏回的關係、“道”與“德”的關係問題以及莊子對古代神話的運用改造等也都引經據典地提出了獨到的看法。

對一些固化的句讀,作者也依據翔實的文獻考據,大膽提出了新的見解。如《逍遙遊》中的“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揹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各個版本的句讀皆如是,而《莊子的世界》卻斷為“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將“背”字屬上讀,這樣一來,大鵬的“有待而行”便顯而易見了。此外,作者對《莊子》內七篇題目的講解,也博採眾家之長,又對有爭議的問題提出了自己的解說,頗有新意。

《莊子的世界》的第三個特點是以輕鬆流暢的行文、簡潔明快的筆調解莊子、說莊子,注莊子,從而把原本古澀艱深的莊子之說化為今人易懂的生動表述,可以讓人更好地領略、欣賞莊子學說的魅力。例如,在評說《逍遙遊》中“蜩、學鳩”等“決起而飛,搶榆枋,時則不知至控於地而已矣,悉以之九萬里而南為”時,作者是這樣說的:蜩與學鳩,“周圍司空見慣的都是與自己一樣的普通生命。這裡沒有多少驚天動地、可歌可泣的英雄壯舉,有的只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平凡普通生活。因而當他們見到鯤鵬轟轟烈烈的南行之舉時,免不了會以自己的生活體驗去評論一番。它們並沒有想去改變什麼,也無意於比較自己與鯤鵬之間的‘高卑’‘優劣’。它們只是把對鯤鵬南徙之事作為自己茶餘飯後的一點談資,一份快樂罷了。這,就是蜩與學鳩最真實、絲毫不作假的生活。僅此而已。”

此外,作者還根據每一章主題的需要將一章分做若干小節,每節長則兩千、短則一千來字,每節的小標題都用淺顯生動的語言點明該小節所要闡釋的主題,既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作者傾向,同時又起著“畫龍點睛”的妙用。如“鵬也有所待”一章就包括了這樣幾個小節:“鯤是魚卵”“鵬是騎在風背上的”“天上地下都一樣”“大鵬到了南冥又會怎麼樣”等等。通過這樣的小標題,讀者馬上就可以有一種耳目一新之感,不由得要去一探究竟:原本其大不知幾千裡的大魚,如何變成了微不足道的魚卵?那扶搖直上九萬里、翻動扶搖羊角的大鵬,又為什麼是騎在風背上的?再如“蜩、學鳩與斥鴳”一章中的“蜩與學鳩是什麼樣的形象”“莊子是否真的輕視或者否定蜩與學鳩”“知足常樂、安然自得的人生態度”,僅僅是這幾節的小標題,就足以顯示出作者是以一種輕鬆調侃的心境,與莊子展開了一場跨越時空的興趣悠然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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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仇英《南華秋水》

即便是深奧艱澀如《齊物論》,作者同樣是以一種明快輕鬆的筆觸娓娓道來。如對於《內篇》極其複雜難解的兩個概念“真宰”與“真君”,小標題索性就直接用了“真宰是什麼?真君又是什麼?”,“若有真宰:真宰是誰”,“其有真君存焉:真君又是誰”,還有“喜怒哀樂:‘我’之根源”“與物相刃相靡:人生之大哀”等,從中不難看出作者為讓更多的人讀懂莊子、欣賞莊子所作的努力。而且這種短章節的寫作風格,也使得有大塊時間的讀者可以一口氣讀若干章,卻不覺得冗長;而對於那些沒有大塊時間的讀者,只需要花上十來分鐘甚至幾分鐘就可以讀上一小節。如此一來,洋洋幾十萬字厚厚的一本大書,但卻做到了雅俗共賞:飯後可讀,品茗可讀,乘車可讀;學者值得讀,普通讀者也能讀得進去。

總之,《莊子的世界》是一部融學術性與可讀性為一體的精品。王景琳、徐匋兩位學者都是七七、七八級的本科生,又都是八十年代初的研究生。王景琳教授曾隨北京大學中文著名學者褚斌傑先生治《莊子》和先秦兩漢文學,徐匋教授是中國人民大學著名學者馮其庸先生的高足。這些年,雖然他們在海外任教,但一直沒有放棄對《莊子》的研究。這部書凝聚了兩位學者幾十年做學問的功力,無論是對資深的莊子研究者還是文史愛好者,一卷在手,都不會令你失望。當然,《莊子的世界》也並非十全十美,書中還有不少可商榷之處,例如對大鵬、蜩、學鳩、斥鴳的看法,聖人、神人、至人與現實世界的對應,以及真人即大宗師的說法等,尚有待學術界的進一步討論。

最後值得一提的是,《莊子的世界》自2019年11月由中華書局出版後,登上了同年12月的“中國好書”榜,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該書在莊子研究領域的價值,說明這部書的確為吸引更多的讀者走進莊子的世界開闢了新徑。

(作者系北京語言大學光明文學遺產研究院教授。本文原載《中華讀書報》)

走进《庄子的世界》

《莊子的世界》

王景琳 徐匋 著

簡體橫排

32開 平裝

9787101139341

68.00元

《莊子》是一部奇書,所謂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來結構文章,給人以新奇有趣之感,所以歷代喜歡該書的人不少。但《莊子》中涉及的大量典故、事物,有時又難以準確明白地讀懂,所以該書又比較難懂。鑑於以上特點,王景琳、徐匋拈出《莊子》中比較重要而有爭議的一項、事物、詞語等,進行深入淺出的辨析、解讀,使枯奧晦澀的關節點得以準確而平實的疏通與解讀,為更加深入、準確地讀懂《莊子》,掃清了障礙。因此,本書適用於對《莊子》感興趣的大多數讀者,是一本很好的普及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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