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鎖記》和《葛朗臺.歐也妮》:看在人性和金錢夾擊下的女人

《葛朗臺.歐也妮》和《金鎖記》兩部作品都是出自大家之手,讓我們領略到了東西方大師的不同風采。

一位是法國的小說家,被稱為“現代法國小說之父”,另一位則是出身上海的才女,中國現代作家,兩位文學巨匠相隔了一個世紀,他們用各自的筆觸,從男女不同的視角描寫了兩個被金錢圍困的女人,小說中的主人公最終卻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性格和命運,其內核就是中西方在信仰等精神層面的差異。

《金鎖記》是一個帶著金錢枷鎖女人的吶喊,難怪傅雷說:

《金鎖記》頗有《狂人日記》中某些故事的風味,至少也許列為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穫之一。

《歐也妮·葛朗臺》是法國傑出的批判現實主義作家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系列中“最出色的畫稿之一”,用喜劇的外殼寫出了一個“沒有毒藥、沒有尖刀、沒有流血的平凡悲劇”。

兩部小說在世界文學史上都留下了重墨濃彩的一筆。

《金鎖記》中張愛玲描寫了一個麻油鋪出身的曹七巧,因為她的哥嫂貪圖錢財,把她嫁給了大戶人家二少爺,患有軟骨病的姜仲澤,常年的孤獨苦悶加上婆家的鄙視,姜家三少爺季澤成為了她的愛慕對象,可是自私又軟弱的姜季澤只是逢場作戲。現實的無情和對金錢的渴望,激起了曹七巧對錢財的無限佔有慾,她一步步陷入自己打造的黃金鎖,也一步步走向心靈的扭曲,最後毀掉了自己和一雙兒女的幸福。

巴爾扎克的《葛朗臺.歐也妮》 中講述了善良純真女孩歐也妮的不幸遭遇,他的父親葛朗臺法國索爾城一個最有錢、最有威望的商人,卻吝嗇成性。專制下長大的歐也妮愛上了堂弟夏爾,並用所有的積蓄資助他,後來夏爾為了追逐貴族小姐而拋棄了她。繼承了父親的鉅額遺產的歐也妮答應嫁給公證人的侄兒德.蓬豐,卻只做形式上的夫妻,唯一的要求就是用四百萬法郎償清了叔父的債務,讓堂弟過著幸福、名譽的生活。她自己卻和幽居獨處,過著虔誠慈愛的生活,並“在著數不盡的善行義舉的伴隨下走向天國”。

歐也妮和曹七巧兩人都生活在金錢的枷鎖下,處在壓抑人性的家庭和社會環境中,並遭受心上人的遺棄,在金錢和人性的夾擊和圍剿下,兩人卻形成了不同的人格,由此走向了截然不同的結局。


《金鎖記》和《葛朗臺.歐也妮》:看在人性和金錢夾擊下的女人

01、兩人的悲劇根源不同:一個悲劇的根源在於婚姻,一個悲劇的根源在於原生家庭

①《金鎖記》中曹七巧的悲劇是婚姻的悲劇,一場無愛無性的婚姻摧毀了這個女人

  • 因為出身而在這場婚姻遭到夫家上下的鄙薄和輕視

曹七巧出身於一個小商販家,她對於愛情和未來的生活也帶有美好的憧憬。可是她的哥哥為了錢財將她嫁給了大戶人家二少爺做主把她嫁給了患有軟骨病的姜仲澤,在這個大戶人家中,曹七巧儼然成了一個不和諧的音符,因為她的出身遭到姜家上上下下的鄙視和邊緣化,連她身邊的丫鬟也背地裡唾棄她:“她也配!”

如果當初曹七巧只是嫁給了肉鋪裡的朝祿她哥哥的結拜弟兄丁玉根,張少泉,還有沈裁縫的兒子,也許早就過上了平凡的幸福生活。可是偏偏她哥哥將她送入這們不當戶不對的深宅大院,曹七巧的出身和脾性,令她在姜家格格不入,逐漸被邊緣化了,可不服輸的她偏偏又想去融入其中,四處碰壁,在姜家成了過街老鼠。

《金鎖記》和《葛朗臺.歐也妮》:看在人性和金錢夾擊下的女人

  • 一場有名無實的婚姻,讓她身心備受打擊

曹七巧這場婚姻的最大悲劇,就是她嫁給了患有軟骨病的姜仲澤,整天只能癱坐在床上,既無法給她保護,也無法給她應有的愛,他們之間只是一場有名無實的婚姻,她丈夫儼然成了一種名義上的擺設,無法給予她生理和心理上的安慰。

每天面對著癱瘓的丈夫,曹七巧的感情和情慾得不到正常的疏導和合理的發洩,內心在煎熬,丈夫冰冷而麻木的身體,一潭死水的婚姻,令她絕望,在這座深宅大院內,滿心的愛和希望都在黑暗中不斷膨脹和發酵,卻無處宣洩。

  • 婚姻中曇花一現的愛情猶如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將這個女人徹底摧毀

小叔子季澤的曖昧態度,讓她看到了希望,而季澤只是一時興起,曹七巧不顧一切和義無反顧的模樣,令他害怕退卻了。或許姜季澤曾經對曹七巧有過一絲憐愛,可是他這麼一個浪蕩公子是不會為任何人停駐腳步的,微薄的情感在金錢面前早變得微不足道。

季澤將分到的財產揮霍後,他決定借用感情牌來騙取曹七巧的錢財,解燃眉之急,曹七巧早在財欲和情慾的壓迫下變得審慎和機警,她一下子識破和洞悉了姜季澤的計謀。

這成了壓死曹七巧身上最後一根稻草,她徹底將自己的心門用黃金鎖鏈鎖上,從此後,金錢才是她唯一的倚靠,金錢才會帶給她些許安慰和快樂,這是她安生立命的根本。


《金鎖記》和《葛朗臺.歐也妮》:看在人性和金錢夾擊下的女人

②歐也妮的悲劇根源就是她的出身,一個嗜錢如命的父親和一個唯命是從的母親造就了善良順從的歐也妮,令她淡漠金錢珍視愛情

  • 長期生活在吝嗇、貪婪、狡猾的父親的專制家庭中,歐也妮內心極度缺愛

歐也妮的父親葛朗臺是一個自私、冷漠的守財奴,對於金錢有著病態的狂熱,他人生準則就是金錢至上。

"看到金子,佔有金子,便是葛朗臺的執著狂。"《葛朗臺.歐也妮》

他儘管擁有萬貫家財,依舊住在陰暗的老房子中,每天親自分發家人的食物、蠟燭。他獲悉女兒把積蓄都給了夏爾之後,暴跳如雷,竟把她軟禁起來,他妻子大病不起時,起初他害怕請醫生要破費錢財。可當他聽說妻子死後女兒有權和他分享遺產時,旋即改變態度,與母女講和。葛朗臺的貪婪和吝嗇雖然使他實現了大量聚斂財物的目的,但是他卻喪失了人的情感,異化成一個只知道吞噬金幣的"巨蟒",並給自己的家庭和女兒帶來了沉重的苦難。

缺少父愛的環境下長大的歐也妮,自然是更加渴望得到愛,同時在父親的高壓手段下內心變得封閉而孤獨,度過了一個"黯淡而淒涼的童年",並且葬送了她的青春。對她來說,生命中的唯一希望是期待中的愛情。

  • 善良柔弱的母親給了女兒唯一的溫暖,也讓女兒保持了心中那點善良和純真

也許歐也妮比曹七巧幸運,她有一個善良偉大的母親守護著她,給了全部的溫暖和陽光,還有家中的老奴也事事維護和保護著她,所以她內心還保持了善良和純真的品質。

葛朗臺太太心地善良、但性格懦弱,對丈夫逆來順受,從不反抗。這不僅助長了老葛朗臺的專制和吝嗇,也給自己和女兒歐也妮帶來了更多的苦難和不幸。

在現實世界中忍辱負重的葛朗臺太太把人生的希望都寄託在了那個虛無縹緲的天國之上,這是她全部的精神支柱,歐也妮在母親的耳燻目染之下,也變得對金錢淡漠,對於父親的產業毫無興趣,同時也秉承了她母親的善良和逆來順受的性格,為日後悲劇埋下了伏筆。


《金鎖記》和《葛朗臺.歐也妮》:看在人性和金錢夾擊下的女人

02、一個是在慾望中做困獸般掙扎,一個是在隱忍中積極抗爭

曹七巧和歐也妮兩人有著相似點:他們都被自己所愛的人所拋棄,甚至可以說,從一開始,對方就沒有對她們付出多少真心,更多的只是她們的一廂情願,因為她們都是缺愛的女人,同時她們都擁有無數金錢,但是她們對於金錢和感情的態度卻截然不同。

  • 曹七巧因極度渴望愛變得扭曲和乖張,而歐也妮因愛情而覺醒,在隱忍中積極抗爭

曹七巧變得越發敏感脆弱,她毫無安全感,為了讓自己不再受傷害,她便披上了厚厚的堅硬盔甲,她竭盡所能地挖苦調侃前來看她的哥嫂,對他們冷嘲熱諷來發洩心中的怨氣,

“我希罕你?等我有了錢了,我不愁你不來,只愁打發你不開!"“不來也罷了,我應酬不起!” “奶奶不勝似姨奶奶嗎?長線放遠鷂,指望大著呢!” 《金鎖記》

在姜家,她照樣攪得眾人不得安生,尤其在分家產的時候,她鬧得天翻地覆,捶著胸脯嚎啕大哭,並不惜以年幼的兒子和死去的丈夫為事由要求多分家產,弄得一大家子面面相覷,主持分家產的就老太爺惱羞成怒,一腳踢翻椅子拂袖而去。

就是對於家中相依為命的一雙兒女,可是早已變態的曹七巧對於他們也是一種變態和扭曲的控制,兒子長白結婚了,曹七巧感到莫名的失落

可是,因為他是她的兒子,他這一個人還抵不了半個……現在,就連這半個人她也保留不住——他娶了親。《金鎖記》

於是她要兒子整宿整宿為她燒鴉片,還打聽夫妻間的秘密,繼而大肆宣揚,以此發洩心中的怨恨。

她的女兒長白在她的一再幹預下,30歲了還待字閨中,曹七巧又對她嘲諷挖苦,後來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個彼此稱心的男人童世舫,曹七巧的內心又變得極度不平衡,毫不留情地絞殺了這段美好姻緣。


《金鎖記》和《葛朗臺.歐也妮》:看在人性和金錢夾擊下的女人

《葛朗臺.歐也妮》中歐也妮遇到了堂弟夏爾後,似乎喚醒了她早已麻木的精神世界,她開始覺得父親的屋子貧乏寒酸,挑剔自己的相貌。對夏爾的愛情,一度缺乏父愛的她似乎在對夏爾的愛情中得到了些許彌補。

性情一貫柔順的她居然敢拂逆葛朗臺的心意,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全部積蓄六千法郎送給了堂弟,同時也把自己的愛情與心靈全部交給了他。葛朗臺由此震怒不已,歐也妮只能默默忍受著父親冷酷的迫害,心中對夏爾的愛給了她無窮的力量,她不斷地構建著心靈中愛情的天堂,這是她活下去的力量,也是她對抗父親的力量之源泉。


《金鎖記》和《葛朗臺.歐也妮》:看在人性和金錢夾擊下的女人


  • 曹七巧逐漸為自己打造了金錢的枷鎖,歐也妮淡漠金錢卻沉迷在早已變質的愛情之中

畸形的婚姻令她產生了缺失性體驗和孤獨體驗,情慾的壓抑是曹七巧心理變化的驅動因素,缺乏安全感是她成為金錢奴隸的內因,曹七巧成了人性與金錢雜合成的“怪胎”。

曹七巧眾叛親離,唯有金錢可以帶給她一些安慰,她對金錢有著強烈佔有慾,為了攫取財富,可以不惜犧牲美好的人性,甚至以黃金這一“金鎖”斷送了兒女的幸福和人生。


而歐也妮卻對於金錢完全沒有任何佔有慾和渴求感,她第一次感覺到金錢的可貴只是為了幫助心上人夏爾。即使後來夏爾拋棄她轉而追求貴族小姐,歐也妮依然無怨無悔,拿出一百五十萬鉅款,阻止債權人宣佈叔父破產,成全了夏爾的幸福。

歐也妮的悲劇在於她因為愛情而反抗,卻最終沉迷在這段已經變質的愛情中,沉醉在一種自我犧牲感中,這毫無意義也毫無價值,因為夏爾這種人不配有擁有歐也妮的愛和犧牲。她也嘗試過抗爭後的片刻勝利和一絲的雀躍.然而這在她命運的主流中激不起任何的波瀾。

最可悲的是她沒有徹底覺醒,忘記不屬於她的愛情,也許她可以收穫不一樣的人生,可是生活沒有也許。

《金鎖記》和《葛朗臺.歐也妮》:看在人性和金錢夾擊下的女人

03、不一樣的結局:一個是在毀滅中與家人“同歸於盡”,一個在毀滅後得到了超脫和寧靜

曹七巧和歐也妮兩人都是悲劇性人物,原本她們對於愛情有著美好的憧憬,可是殘酷的現實卻一次次無情地將她們的夢想打破,由於她們不同的選擇,最後走向了不同的結局。

  • 曹七巧用黃金的枷鎖“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

曹七巧在一路上披荊斬棘地走來,宛如一個孤獨又悲壯的“戰士”,她終於成為了一個強者,她所有的親戚都被她拒之門外,她將一雙兒女也“保護”得“完好無損”。兒子長白的兩任妻子都被曹七巧逼死,他不敢再娶了,只在妓院裡走走。長安被曹七巧攪黃了一段美好的姻緣後,更是早就斷了結婚的念頭。

曹七巧名義上主宰了她自己以及她的兒女的一生,其實早已被套在婚姻、金錢、情慾的重重枷鎖之下,她竭盡全力爭取到的的金錢和權力變成了枷鎖和牢籠,她的青春、愛情、親情和人生全部一一摧毀,被金錢榨乾了青春和蝕空了靈魂後,曹七巧在臨死之前流出了乾澀的眼淚,不知道是悔恨還是不甘心,或許兩者兼有。

《金鎖記》和《葛朗臺.歐也妮》:看在人性和金錢夾擊下的女人

  • 歐也妮將小愛變成了大愛,用自己聖母般的光輝去照耀了無數個痛苦的靈魂

歐也妮雖然從小成長在葛朗臺的陰影之下,可是她依然保持了她的純良,沒有變成—個自私、絕情的人,她用一百五十萬股的股票成全了背叛自己的夏爾。然後她將更多的愛給予了世上的貧苦之人,她慷慨解囊,辦了不少公益事業,出資修建了一所養老院,幾處教會和小學,一所收藏豐富的圖書館。

她根本不把黃金放在心上,只嚮往天國,過著虔誠慈愛的生活,只有一些聖潔的思想,不斷地暗中援助受難的人。 《葛朗臺.歐也妮》

歐也妮用聖母一般的光輝成就了這個悲劇世界的一份大愛,守著鉅額財產,她依然過著清苦的生活,享受無邊的孤獨和痛苦,可是她依然默默地幫助者他人,撫慰了無數家庭的隱痛。

結語:

曹七巧和歐也妮兩個都是可憐的人,她們處在那樣的時代,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曹七巧在抗爭中不僅失去了可貴的親情和人性,最後成為了一個扭曲的金錢的奴隸。而歐也妮雖然與命運做著默默的抗爭,保住了人性的純真美好,可是她的一生依然是孤苦無援。

兩人的結局不同,但是卻殊途同歸,都是金錢和人性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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