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5 蘇軾: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貶到杭州,他說“我本無家更安住,故鄉無此好湖山”。

貶到黃州,他說:“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

貶到惠州,他說:“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貶到儋州,他說:“九死南荒吾不悔,茲遊奇絕冠平生”。

“他是一個不可救藥的樂天派,一個偉大的人道主義者,一個百姓的朋友,一個大文豪,大書法家,創新的畫家,造酒實驗家,一個工程師,一個假道學的憎恨者,一位瑜伽術修行者,佛教徒,巨儒政治家,一個皇帝的秘書,酒仙,心腸慈悲的法官,一個政治上的堅持己見者,一個月夜的漫步者,一個詩人,一個生性詼諧愛開玩笑的人。”他就是蘇軾,蘇東坡,這是林語堂先生對東坡先生的評價。林語堂一生酷愛蘇軾,極度崇拜蘇軾,為把蘇軾介紹給西方,用英文寫下了《蘇東坡傳》。林先生崇拜蘇軾,以至於認為自己就是蘇東坡轉世。

蘇軾: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實際上豈止林語堂喜歡蘇軾,蘇軾之後,中國的歷代知識分子可能都喜歡蘇軾,尤其是那些人生路上走的不是很順的人更加熱愛蘇軾。每每想到蘇軾,可能人們心頭會湧起一股暖意,嘴角會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這就是蘇軾,那個永遠打不倒的快樂的知識分子。今天就和大家分享一首詞——《定風波》,這首《定風波》就是蘇軾在風雨中尋找心靈的寧靜,在政治風波中求得精神安定的一首哲理小詩。

蘇軾: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首詩的寫作背景是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黃州的第三年。蘇軾的人生前半期可以說是以“開掛”的模式一路綠燈,走到了他人難以企及的高度,年紀輕輕,才華橫溢,受到宰相兼文壇盟主歐陽修的賞識和提拔,仁宗皇帝在看到蘇軾、蘇轍之後,高興的去給皇后說自己為國家選了兩個宰相之才。這樣的人生可能是無數人所向往而不得的吧。但後期蘇軾因為骨子裡的那份堅硬的稜角和知識分子的良知,在政治的黨派鬥爭中,他拒絕站隊,在政治的左岸和右岸之間他無所適從。他永遠不站隊,自然他也就永遠“站不對”。王安石變法,他反對斂財的條目,認為會讓百姓貧困。於是新黨迫害他,在他的詩中尋找諷刺朝政的詩句,以莫須有的罪名要給他判刑。所有詩的隱喻和象徵提供的無線闡釋空間給了小人機會,甚至冠以“謀反”的罪名。蘇軾因此入獄,差點人頭落地,在經過一百多天的囹圄生活之後終於解脫,可謂九死一生。在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瀕臨死亡的體驗之後,內心的絕望和虛無感、幻滅感襲來,心情久久無法平靜。求得心靈的平靜,可能是蘇軾在黃州期間最渴望的心理狀態。王安石變法、新舊黨爭,蘇軾後期的人生一直處在大起大落之中,蘇軾的後半生不是在貶謫之地,就是在被貶謫的路上。如果內心不夠強大,不夠曠達,可能早都被氣死了。詞人與朋友春日出遊突遇風雨,詞人卻毫不在乎,泰然處之,吟詠自若,緩步而行。

蘇軾: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首詩的小序交代了,蘇軾因為在沙湖買田回來的路上,經歷了一場狂風驟雨的突至和雨過天晴,面對這場自然的風雨,蘇是對人生的風雨也有了了悟。

蘇軾: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蘇軾: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首句“莫聽穿林打葉聲”,一方面渲染出雨驟風狂,另一方面又以“莫聽”二字點明外物不足縈懷之意。“莫聽”是對疾風驟雨的否定,也是對現實中的逆境的超越。

“穿”字寫的很有力度,驟雨突至,迅疾而落,雨點穿梭於林間,打在葉子上濺開一片水花,發出一聲脆響。

這是狂風驟雨帶著破壞性的氣勢劈頭蓋臉打下來的聲音。但蘇軾卻用一個“莫聽”,否定了這一切,也超越了這一切,表現出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超然從容。

“何妨”表現出的是蘇軾的泰然自若,暴風雨襲來又如何呢?當暴風雨襲來,路上的行人定是慌亂不堪,而蘇軾的反應卻是,何不從容一點呢,何不在這風雨中吟著詩唱著歌,打著節拍緩步前行呢?你縱然向前狂奔,前面不也是下著雨麼,終究還是會被淋溼?這是何等的瀟灑閒適,當暴風雨來臨時,既然無法躲避,那就帶著賞玩的心情面對不幸。因為狂風驟雨不會久長,緊張和狼狽也於事無補。何不唱著歌、吟著詩、散著步,款款前行呢。要有“不管風吹雨打,勝似閒庭信步”的從容。“何妨吟嘯且徐行”,是前一句的延伸。在雨中照常舒徐行步,呼應小序“同行皆狼狽,餘獨不覺”,又引出下文“誰怕”即不怕來。徐行而又吟嘯,是加倍寫;“何妨”二字透出一點俏皮,更增加挑戰色彩。首兩句是全篇樞紐,以下詞情都是由此生髮。

蘇軾: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在雨中行走,按照生活常態,當然是騎馬勝過竹杖芒鞋,但是蘇軾卻說:“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這裡當然不是寫實,而是繼續寫自己當時的心態。當自己擁有平靜悠閒的心態時,即使是竹杖芒鞋行走在泥濘之中,也勝過騎馬揚鞭疾馳而去。竹杖芒鞋行走在風雨中,本是一種艱辛的生活,而蘇軾卻走得那麼瀟灑、悠閒。對於這種生活,他進一步激勵自己:“誰怕?”意思是說,我不怕這種艱辛和磨難。這是一句反問句,意在強調這種生活態度。為什麼要強調這種生活態度呢?因為對於蘇軾,這就是他一生的生活態度,所以他說:“一蓑煙雨任平生”。“一蓑煙雨”,是說整個蓑衣都在煙雨中,實際上是說他的全身都在風吹雨打之中。這“一蓑煙雨”也象徵人生的風雨、政治的風雨。而“任平生”,是說一生任憑風吹雨打,而始終那樣的從容、鎮定、達觀。這一句簡直就是蘇軾一生生活的寫照。他在政治上不斷地受到打擊,一貶再貶,晚年最後流放到了蠻荒之地海南島。但是在精神上,他始終沒有被打敗,始終保持一顆鮮活靈動的心。

蘇軾: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下闋轉到寫雨後的情景和感受。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這裡描繪了一個有趣而又充滿哲理的畫面:一邊是料峭春風,作者感到絲絲的冷意;一邊是山頭斜照,作者感到些些的暖意。

經歷了驟雨侵襲,全身淋溼,腳上也沾滿了泥,從醉意中醒來,又吹來一陣冷風,看起來似乎很落魄。

但就在此時,忽然一抬頭,看到了山頭西斜的陽光,這溫暖的陽光穿過雲層,瞬間擁抱了“我”,這感覺是何等的親切、溫暖。“相迎”二字用的很好,似乎是這陽光主動來擁抱“我”,給我希望和溫暖。

這一句也照應了小序中的“已而遂晴”。於是作者在經歷了這場風雨之後,知道雨後必是晴,風雨之後也一定會有彩虹,人生中的逆境之後也終將會迎來順境,所以不必沉溺在現在的不幸和苦難之中,要帶著希望向前看。

這既是寫景,也是表達人生的哲理。人生不就是這樣充滿辯證法嗎?在寒冷中有溫暖,在逆境中有希望,在憂患中有喜悅。

當你對人生的這種辯證法有了了悟之後,就不會永遠沉陷在悲苦和挫折之中,就會在微冷的醒覺中升起一股暖意、一線希望。

“山頭斜照卻相迎”,是對生活的一種積極觀照,是一種通觀,是蘇軾經歷磨難和打擊之後,在靈魂上的昇華。意謂悽風苦雨之後也終會放晴的。

蘇軾: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在此基礎上,蘇軾進一步徹悟人生:“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歸去之後,看剛才颳風下雨的地方,哪裡有什麼雨,哪裡有什麼晴。所謂風雨,所謂晴,不過是人心中的幻象而已。這裡蘇軾進入到了佛教所說的“無差別境界”。在佛教看來,“萬法惟心所現”,世界的一切物象皆是心所幻化而出的。如果心靜,世界自然清靜。其實世界萬物並沒有什麼區別,只是我們有了分別心才有了世界萬象。

這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然物外的曠達,對於蘇軾而言,晴雨、順逆、得失的變化已經無法影響他的內心了。在經歷了人生中的風風雨雨,起起落落,蘇軾不只是停留在簡單的相信雨後必有晴的境界,他也知道晴後還有雨。

他已然看破了晴雨的變化,晴和雨都是外來的,我永遠是我,所以他的眼中既沒有風雨也沒有晴。

現在,他已經不只是樂觀,而且具有了看破晴雨的超脫和曠達。這才是真正的“內心安詳,從不荒涼。”

成功也好,失敗也好,都不要太在乎,所謂“寵辱不驚”。蘇軾在這裡表達的正是這樣一種哲理,歸去之後(可理解心靈的皈依),心靈進入了寧靜的境界,再看生活中的風雨或陽光,哪有什麼區別呢?都微不足道。他在此勸人既不要因風雨而擔驚受怕,也不要因陽光而欣喜若狂,一切都泰然處之。其實這是一種人生的大境界,是一種了悟宇宙、人生之後的大超越。晚年他流放到海南島後,又把這三句稍一改,寫入了另一首詩《獨覺》:“瀟然獨覺午窗明,欲覺猶聞醉鼾聲。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可見,蘇軾是以此來磨礪自己的人格境界,並貫穿在他一生的生命歷程之中。全詞以這樣充滿哲理的句子收尾,韻味無窮,令人深思。

蘇軾: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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