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8 汪曾祺的“水性楊花”,造就了文學如水般的柔婉淡雅

法國人安妮▪居里安女士翻譯過汪曾祺的小說,她曾經問過汪曾祺一個問題,為什麼他的小說裡總有水?即使沒有寫到水,也有水的感覺。汪曾祺說:“我的家鄉是一個水鄉,我是在水邊長大的,耳目之所接,無非是水。水影響了我的性格,也影響了我的作品的風格。”

仔細讀汪曾祺的作品,的確如此。《大淖記事》不用說了,《受戒》寫水雖少,但充滿水的感覺。

汪曾祺的文字,字字與水有關。他的文思、故事、人物,都像那水面上漂浮著的楊花浮萍,在一個獨特的景緻裡,飄蕩著一切 人生的夢。

汪曾祺的家鄉在高郵,京杭大運河的旁邊。那裡的水平常總是柔軟的,平和的,靜靜地流著。在水鄉長大的汪曾祺,博學多識,平靜曠達,寫的作品一如這靜靜流淌的小河,淡雅寧靜,平淡質樸,娓娓道來,如話家常。

我以為,恰是對水的這種“偏愛”,才造就了汪曾祺的一切風格。使他所寫的故事、人物、愛情,都有一種柔婉淡雅的質樸寧靜。

汪曾祺的“水性楊花”,造就了文學如水般的柔婉淡雅

01 汪曾祺筆下的愛情,如水一般純淨

汪曾祺始終以筆蘸著傳統的墨,不斷勾勒最原始最純真的美,由這筆尖流淌出的愛情,尤其如此。

譬如巧雲之愛十一子,便生死以之,願與之同生共死,這豈非久遠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傳統愛情夢?豈非“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做連理枝”的痴情念美?十一子喝尿續命之時,“巧雲把一碗尿鹼湯灌進了十一子的喉嚨。不知道為什麼,她自己也嚐了一口。”世上愛情,莫不以風花雪月之浪漫為美,殊不知,情之深處,同嘗甘鹹,共擋嚴寒,更動人心。

可是啊,這種動人心之處,汪曾祺寫得如水瀉荷葉,如月照大地,不露痕跡,卻能使人眼中之水,緩緩而出,那是感動之淚。是人心裡流出來的水。這便是汪曾祺的本事,一筆戳得你心酸如水、淚眼朦朧。

老子曰:“上善若水,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之所惡,故幾於道。”汪曾祺深通水之大德,而以這種大德“善利萬物”。

在《受戒》中,汪曾祺則寫了一個純淨、美好的愛情故事。小英子和明海一起長大,兩人一起做針織,一個畫花,一個刺繡;一起栽秧、薅草、車水、放割稻子、打場看場。兩個年輕人一起勞動一起嬉戲,清新純潔的愛情在心中萌芽。

這青梅竹馬的愛情啊,是多少人心中的嚮往。“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裡,兩小無嫌猜。”人生最美好的事情,就是我和你一起長大,你的過去有我,我的曾經有你。汪曾祺用清新淡雅的筆墨,將這青梅竹馬的愛情寫得唯美、浪漫。讀那些文字,你會覺得那朦朧的愛,是那麼美好,那麼純潔,你心底不由得也會蕩起一池春水,隨著汪曾祺的故事盪漾開去……

汪曾祺的“水性楊花”,造就了文學如水般的柔婉淡雅

02 汪曾祺筆下的人物,有著水一樣的靈性

儒家認為水是有德的。孔子曰:“夫水者,君子比德焉。”汪曾祺受儒家的影響較多,他作品中的人物都是美好的,健康的。他筆下的人物,跟水一樣,是有德的。

譬如《受戒》中小英子,她生性愛自由,從不偽裝自己,心裡想什麼就說出來,從不扭扭捏捏。她和明子第一次見面,便主動搭話,還將吃剩的半個蓮蓬扔給明子;聽到明子的歌聲,她驕傲地誇他“十三省數第一”;在善因寺不顧寺廟靜止喧譁的規定,大聲跟明子告別。對於愛情,她更是大膽,愛上了就愛上了,從不遮遮掩掩。從善因寺回家的路上,英子直截了當地問明子:“我給你當老婆,你要不要?”明子以“嗯”作答,英子並不滿意:“什麼叫‘嗯’呀?要不要,要不要?”最終明子大聲回答:“要!”

看多了文學作品中的大家閨秀,像小英子這樣的充滿靈氣的姑娘不由得讓人眼前一亮。這真是一個玲瓏剔透的人兒啊,她的心是透明的,可以一眼看到底;她的情是最真摯的,不摻一點雜質;她的美是天然去雕飾的,毫不造作。汪曾祺將一個最真、最純、最美的江南少女送給我們,這是他長期的“水鄉情結”茹養出來的一顆明珠。

汪曾祺不僅僅是愛寫水,他是在挖掘人心中那汪清澈,欲待以這清澈的晶瑩,滋潤一切真善美!

汪曾祺的“水性楊花”,造就了文學如水般的柔婉淡雅

03 汪曾祺寫人心,如水一般變化多端

汪曾祺筆下的水既能千里凌波,濤隨神女,九江東注,也能如護月輕雲,淡籠萬物。實際上他的筆,就是金庸說的碧海潮生曲的樣子,模擬大海浩淼,萬里無波,遠處潮水緩緩推進,漸近漸快,其後洪濤洶湧,白浪連山。潮退之後,又是水平如鏡,但海底確實暗流急湍。

讀汪曾祺的作品,不僅僅要欣賞他故事的清新,更要去體會他作品背後蘊藏的熱情。那熱情,便如海底的洶湧的波濤。

比如《受戒》中小英子故意用光腳掌去踩明海,明海望著小英子的腳印,傻了,內心波瀾湧動,“這一串美麗的腳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亂了”。明海在田間唱歌,那歌聲是不是如水般動聽,我們不知道,但是小英子心裡卻是暗潮洶湧,“十三省數第一”。小英子的心啊,被明海的歌聲勾過去了。

再比如,《大淖記事》中巧雲被劉號長破了身子。她沒有哭,也沒有尋死覓活,依然平靜地過著日子。可是她的內心卻如海底的波濤,再也無法平靜。那一刻起,一個勇敢的、敢於掌握自己命運的巧雲出現了。她不再掩飾自己的真情,大膽地跟十一子同生共死。汪曾祺用最平淡的語言,描寫了最刻骨銘心的愛情。這刻苦銘心的愛情,便是伴著這緩緩流動的河水,一點一點流進你的心裡,在你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讓你為之流淚,為之感動。

汪曾祺的“水性楊花”,造就了文學如水般的柔婉淡雅

04 汪曾祺的文字,像水一樣柔婉

汪曾祺在《我的創作生涯》裡說過:“語言是流動的。語言是活的。”他還說:“中國人喜歡用流水比喻行文。蘇東坡說‘大略如行雲流水’,‘吾文如萬斛泉源’。說一個人的文章寫得很順,不疙裡疙瘩的,叫做‘流暢’。”

汪曾祺寫小說,基本上不具備小說的情節,只是用流水般的語言,隨意漫談。讀他的小說,就好像在讀散文。他可以用整整三個章節來給故事鋪墊背景,也可以詳詳細細地給我們描述如何漿洗衣服。最動人的還是他對故事環境的描寫。

汪曾祺筆下的環境,猶如一幅水墨畫,清新、淡雅,充滿詩情畫意。

在《大淖記事》的開頭,就著力表現大淖環境之優美,春天沙洲上冒出的紫紅色的蘆芽和灰綠色的蔞蒿,夏天蘆荻吐出的雪白的絲穗,化雪時發綠的河水,“雞鴨炕房”裡松花黃色的小雞小鴨,猶如山水田園詩一般,帶給我們無窮的意境。

又比如,巧雲約十一子去沙洲那一段:

他們在沙洲的茅草叢裡一直呆到月到中天。

月亮真好啊!

多麼溫馨唯美的畫面,多美純真美好的愛情。那景是美的,人也是美的,巧雲與十一子的愛情,被汪曾祺用淡淡的語調娓娓地敘來,從而籠罩上了一種素樸清雅的優美。

再比如《受戒》結尾處的景物描寫:“英子跳到中艙,兩支漿飛快地划起來,划進了蘆花蕩。蘆花才吐新穗……軟軟的,滑溜溜的,像一串絲線。有的地方結了蒲棒,通紅的,像一枝一枝小蠟燭。青浮萍,紫浮萍……野菱角開著四瓣的小白花。驚起一隻青樁(一種水鳥),擦著蘆穗,撲魯魯魯飛遠了……”,意象的組合點到為止,猶如一幅任意揮灑而又結構飄逸的水墨畫。

汪曾祺是水鄉的孩子,水不自覺地成了他小說中的背景,也影響著他的小說的風格。於是,他的作品也充滿了水的柔婉,水的清澈,水的堅韌。

汪曾祺的“水性楊花”,造就了文學如水般的柔婉淡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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